薑逾原本不叫薑逾，他有過很多“名字”，具體都是什麽已經記不太清了，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自兒時有記憶時起，確切點來說——是當他睜開眼，有思考時。每天的生活，都是在被人觀察記錄：進食、行動、睡覺甚至排泄。

    當然還伴隨固定的每周一次體檢，從頭到腳，從外到內。

    體檢完畢後，他就會重新被送回到那個透明的玻璃房間。

    無聊時他會睡覺，或是用手指開出一朵花開玩。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一定正在被人認真觀察記錄著。

    緣於一次體檢時，裝著他的玻璃箱經過一個房間門口，他看到裏麵有許多台機器。

    每個屏幕上都是和自己房間相似的屋子，幾個工作人員正坐在屏幕前認真觀察。

    經過房間隻是幾秒，但足以讓他看清屏幕裏的情況：

    上麵有和自己一樣大的孩童，有的卻是泡在器皿中的一團物體，隻能從上麵包裹的一層薄膜上可以窺探出裏麵是個幼體，還有一些房間是空著的。

    他想，自己的房間也一定在這些屏幕上麵被觀察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被監視觀察，卻在這一刻本能地感到不適。

    於是，他開始觀察自己與玻璃牆外麵這些工作人員的不同，並且留心他們說的每句話。

    後來每次體檢，他都偷偷留意那個放滿監視屏幕的房間，有時門關著看不到，有時運氣好能瞄上幾眼。

    漸漸的，他發現屏幕裏顯示的房間在不斷減少，他不知道那些原本在房間裏的人都去哪裏了，不過，也並不好奇就是了。

    慢慢的，他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自己不是人類，因為人類有幼生期，而自己睜開眼就已經有人類四五歲孩童大了；

    再比如自己身體在抽取血樣時會出現淡綠色的脈絡，當然，血樣也是綠色，

    而他看到工作人員眼睛的血絲是紅色，他們的身體也不會突然出現綠色脈絡，更不會開花?

    不過，令他覺得有趣的一點是：這些人似乎都默認的他不會說話，甚至是聽不懂他們說的話。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類會得出這點結論，但這樣對他也挺有好處，至少他可以從他們的談話中了解許多信息。

    他能知道自己待的地方叫做“實驗室”，是一次偶然聽到兩個工作人員的聊天。

    他知道那兩個工作人員，年輕一點的，經常被人叫“小趙”，另一個頭發花白，被叫做“吳教授”。

    他想，這應該是他們的名字——就像自己手腕上戴的手環上麵的編碼，代表的就是自己。

    可是，這串編碼在每隔一段時間的試驗體檢後都會發生改變。

    哪一個才是自己最終的名字呢？

    當再一次體檢時，他忍不住開口問：

    “為什麽我的名字要不停的改動呢？”

    正認真觀看屏幕上他的身體數據的人一下子呆住了，迷茫地抬起頭環視了室內一圈，又把視線放回他的臉上，

    “你剛剛說話了？”

    一臉智障。

    嗯，就是智障，這是他新學會的名詞，隻覺得用在這人身上真是恰到好處。

    “啊，你還翻白眼了！你能聽懂我說話？！”

    這人簡直要跳起來，實際情況是他確實跳了起來，指著玻璃器皿內的自己抖了半天手指頭。

    真沒意思。

    原本因為名字稍起的一點點好奇心，被這個傻瓜撲騰的半點興趣都沒了。

    “……”

    “……”

    玻璃門外或坐或站滿了人，一個個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

    除了眼前距離自己最近的人，叫什麽來著？噢對，吳教授。

    花白的頭發裏僅餘少量灰發堅挺在耳後，臉上卻並不像普通的老人一般布滿溝溝壑壑，隻有一些淺淡的皺紋，眉間幾道豎紋較顯，似乎是經常皺眉思考留下的印記。

    眼神不像那些年輕的工作人員一樣新奇又興奮，隻是深沉而探究地盯著自己。

    “你什麽時候能聽懂我們說的話的？”

    沒有問他能不能聽懂，也沒有問他會不會說話，而是直接肯定他能聽懂，並要求他做出回答。

    他一手支著腦袋，看了看麵前一層玻璃之隔的老頭兒，打了個哈欠，躺下身子，準備睡覺。

    兩個年輕的工作人員耐不住性子，不禁竊竊私語：

    “你不會弄錯了吧？這麽多實驗品，沒有哪個成功的，你是不是幻聽了？”

    “絕對沒有！我確定，他還問他名字來著，對，還對我翻白眼兒了！你不是看監控了嗎，總不能是我一人演雙簧吧！”

    吳教授眼神略微一動，靠近玻璃壁，語氣柔和道，

    “你是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嗎？我可以讓人教你認字，你就可以給自己取個喜歡的名字了。”

    “……認字？”

    他睜開一隻眼，看向這個似乎是這裏麵所有人頭頭的吳教授。

    “是的，你能聽懂我們的話，也會說話，但不一定認字，我可以找人教你。”

    “為什麽？”

    “……因為，這樣我們才能更好的交流，我們也能更加的了解對方，不是嗎？”

    他想了下，自己也確實想知道更多關於人類與自己的事情，就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就有一個人來教自己認字，這個人他也認識，是吳教授身邊的助理，小趙。

    對方還帶了幾本書給自己，上麵有圖有字，他跟著認識了幾個字，覺得很有趣，決定要認識更多的字，這樣自己就能完整的看書了。

    監控房裏，一個身影正站在屏幕前一動不動。

    “篤篤！”兩聲敲門後，小趙推門而入。

    “怎麽樣？”

    身影轉過來，正是吳教授。

    “他的學習能力很強，而且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對於新事物接受很快，可以確定是高智商生物。”

    “哼哼……當然是高智商，不然怎麽會瞞了那麽久……也是我們疏忽大意，之前的試驗品不是機能殘缺就是存活不久，……而這個”

    吳教授手指撫上屏幕，監控器裏，被判斷為高智商的生物正津津有味地看著手裏的圖書，

    “他，可是塊寶，是我的……寶貝。”

    如果小趙現在站在吳教授對麵，就會發現對方眼裏那份瘋狂與偏執，駭人心神。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他覺得這句話不僅適用於人類，也適用於自己，比方說，通過這幾年的學習，他已經知道了很多東西。

    有些事情，不曾想到，就不會多生出其他的想法。就像一粒深埋在土裏的種子，一旦有了春風雨露的滋潤，它就會生根發芽，野蠻生長。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掌撫上透明的玻璃窗，上麵映出一個俊秀的少年模樣：細長的眉毛，挺翹的鼻梁，尖尖的下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