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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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爾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濕漉漉的草叢中,全身疼的就像所有骨頭都斷過一遍。他掙紮著用雙手撐直自己的身板,卻感受到一陣電擊般的劇痛從頭頂將自己貫穿。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似乎上一刻還是精靈們在永歌森林慶祝自己的生日。這裏的天空和身下被雨水打濕的枯草一樣都是灰色的,沒有一點生氣。
從遠處天地間模糊的界限出現了一個人影,麥克爾眯起眼睛才勉強看清楚那人的輪廓。精靈王子瑟拉斯見麥克爾恢複了意識,趕忙跑過來扶著他,“別著急,我們已經離開永歌森林了。”麥克爾接過瑟拉斯手裏的水壺,一連喝了好幾口,他記起了兩人一起從自己的生日宴會上偷偷跑出來,一路上被瑟拉斯的大姐奧莉薇婭窮追不舍麥克爾問道:“我們是怎麽跑出來的?我躺在這裏多久了?”瑟拉斯回答說:“就在快跑出森林的時候,大姐用一支鈍頭箭擊中了你的後腦勺。她下手多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都差不多躺了四個小時了。”
麥克爾又喝了一些水,休息了一會,似乎恢複了一些力氣,他扶著瑟拉斯站了起來,四周蕭條的景色對他們來說格外新鮮。我們人類的世界原來是這個樣子,麥克爾心想,他撇了一眼身邊同樣被新鮮景色所吸引的瑟拉斯,據說精靈王後瑞金娜香消玉殞之後,精靈王格雷就禁止尚在繈褓之中的瑟拉斯離開永歌森林。
天邊的雲層很低,看這樣子風暴就快來了,兩人要趕緊找個地方避一避,庇護所大陸的其他地方可不像永歌森林,冬天裏惡劣的天氣隨處可見。殘留的眩暈感並沒有影響到麥克爾的行動,他緊緊地跟在瑟拉斯身後,一路向著西海城的方向而去。
從永歌森林到西海城的路曾經是庇護所大陸上最為繁華的道路。第一次庇護所戰爭中,天火家族的家督“保衛者”瓦瑞安與精靈王格雷結盟,趕走了來自東方可怕的侵略者,並在戰後將散落在庇護所西側的五個人類城邦聯結成了一個王國。可是,隨著天火家族的消失,再也沒有一麵旗幟能夠像那麵紅龍旗一樣將人類緊緊地團結在一起,雜草和破落抹去了將近一千年的繁華在這條路上留下的所有痕跡。
臨近傍晚的時候,兩人終於找到了一家仍在經營的旅館,從半掩著的木門後透出一縷昏黃的燈光。兩人敲了敲門便推門進去,一個約莫三十歲的男子正拎著一桶水從門門前過去,見到有客人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迎兩人進店。店裏的情況並不像預料的一般蕭條,除了麥克爾和瑟拉斯還有四個商人模樣的人圍在一個木桌錢暢飲聊天。麥克爾和瑟拉斯沒有在大廳多做停留,繡著金翠相間花邊的白色袍子已經引來了大廳裏一半人的側目,更不要說瑟拉斯那又長又尖的耳朵和白金色的長發了。
侍者把兩人帶上了二樓最東邊的房間,瑟拉斯從錢袋裏拿出了一個銀幣,侍者沒有見過這麽慷慨的客人,直到瑟拉斯把銀幣塞到他顫抖的手裏才反應過來,連聲說:“願紅龍和白鹿保佑您,願紅龍與白鹿保佑您”等侍者走後,兩人好好審視了整個房間,作為離開永歌溪穀的第一個住處,這裏雖然簡陋,打掃的卻非常幹淨,可見店家雖然近些年經營慘淡也沒有因此頹唐。
從房間的窗子看出去,除了油燈照亮的院子,遠處一團漆黑,隻有當閃電將整個窗子變得一片煞白的時候能夠辨認出奔騰的紅瑪瑙河。“我們挑的時候可真不好,聽下麵的人說暴風雨就要來了。”麥克爾在瑟拉斯對麵倚著牆坐下,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永歌森林之外的冬天。又是一道閃電,那道光強烈的就像瑟拉斯右半邊臉上的五官消失了一般,卻又在一瞬間恢複如初。瑟拉斯似乎一點也沒有對這樣的惡劣天氣感到不滿,他低下頭,嘴角抽動了一下,像是擔心又像充滿著期待:“聽說人類的世界比這暴風雨要危險的多。”他抬起頭問麥克爾:“你不會害怕嗎?”麥克爾回答說:“會,但我屬於那裏。”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這次來的似乎比之前的更加強烈,刺眼的白光占據了整個房間。
果然不出預料,強烈的暴風雨在睡夢中席卷了這個地方,瑟拉斯和麥克爾聽到了馬匹恐懼的嘶鳴,隨後人高聲的叫喊著驅趕馬匹的聲音更為頻繁的摻雜到了大作的風雨聲中。兩人跑下樓,從在裏到西海城還有大半天的路程,如果這個時候失去馬匹,後果不堪設想。暴雨的浸泡和衝刷使得拴住馬匹的木樁紛紛從泥土中脫出,樓下的人兩三個人一組,試圖拉住馬的韁繩,卻接連摔倒在泥漿裏。
除了麥克爾的馬“蒂雅”,還有兩匹商隊的馬也掙脫了,“蒂雅”奮力地搖擺自己的腦袋,眼見就要把拉住韁繩的人拽倒在地,麥克爾眼疾手快,趕忙衝上去接住韁繩,奮力拉住“蒂雅”往院子裏走。瑟拉斯緊跟其後,趁著麥克爾拉住馬頭稍稍穩定的時候,一個箭步竄上了馬,雙手抱住了它粗壯的脖子。“蒂雅”將前蹄高高揚起,想把自己背上的不速之客摔下去,可是瑟拉斯死死地抱住了它,一點也沒有給它這樣的機會。
眼見暫時拿瑟拉斯沒轍,“蒂雅”把頭往後一揚,想要像剛才一樣把麥克爾拉倒在地上。麥克爾深諳它的習性,對它的動作早有防備,把身子往後一靠,僅僅隻是陷在泥漿裏的雙腳向“蒂雅”靠攏了一些,沒有像剛才那人一樣摔倒在泥裏。這樣了幾個來回,“蒂雅”的力量明顯有些削弱,它低下頭,從鼻孔裏呼出白色的霧氣,瑟拉斯趁著這個間隙,湊到它的耳邊不斷地說著一些什麽。圍觀的人都聽說過精靈可以和動物們交流,但這還是第一次見,隻見剛才還暴跳如雷的“蒂雅”漸漸停止了顫抖,眼睛裏跳動的那種閃電般的狂躁消失了,呼吸慢慢地變得平穩。等到它完全平靜下來之後,瑟拉斯滿意地拍了拍它的脖子,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麥克爾用手撥開剛剛搭在額頭上的頭發,把韁繩交轉給了站在一旁的店老板手裏,讓他把馬栓回馬廄。
見兩人成功地降服了“蒂雅”,剛才被折磨得狼狽不堪的商人們仿佛看到了救星,自動地給兩人讓出了一條路,希望他們能夠如法炮製再將剩下的兩匹馬製服。他們聽著麥克爾的指揮成功地拉住了剩下的兩匹馬,讓瑟拉斯的“勸說”變得輕鬆了不少。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兩匹馬也乖乖地跟著他們回到了馬廄。
瑟拉斯和麥克爾並沒有多在一樓停留,他們一進到屋裏便竄上了二樓。麥克爾要侍者燒了水,濕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實在是難受,在這樣的時候,無論精靈還是人類,都極度渴望一桶熱水帶來的溫暖。過了一會,門外便傳來一陣沉悶的敲門聲,麥克爾應了一聲打開了門,店裏老板娘端著一盤子冒著熱氣的食物跟在提著水的侍者身後,“今天晚上可多虧了兩位,要不是你們,可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亂子呢。這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麵包和牛奶,折騰了一晚上,也該餓了吧。”麥克爾有些不好意思,正準備拒絕,老板娘一把將整個盤子推到了他手裏,“我知道兩位從永歌森林來,吃慣了精靈的美味佳肴,小店這點東西不成謝意。”麥克爾接過盤子,靦腆地笑了笑,說:“哪裏哪裏,我們正好有些餓了,您實在是太客氣了。”瑟拉斯剛剛換好衣服,他披頭散發地坐在床邊,麥克爾把東西放在桌上,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西海城和灣地應該在二十年前就斷絕了往來,這些商人是做的什麽生意?”瑟拉斯用手撓了撓頭,把纏在一起的頭發捋順,“他們看上去不像是走私,也許不相往來隻是表麵上的。”聽完瑟拉斯的話,麥克爾皺起了眉頭,他不喜歡這種疑竇叢生的感覺,就像一種難以言說的騷癢隨著血液在血管中奔湧。
第二天他們一覺睡到了中午,大雨還在繼續。兩人剛準備下樓,樓下傳來一聲歡呼:“看呐,是他們,昨天就是他們救了我們!”整個商隊一共十二個人,那個站在中間像是首領的人叫格裏沙,他指著麥克爾和瑟拉斯喊道:“要不是兩位英雄,我們可沒法回到西海城了喲。”其他人紛紛點頭鼓掌,經過一晚的發酵,兩人的故事已經摻進了不少誇大的成分。
麥克爾拍了拍格裏沙的肩膀,把他叫到一邊,問:“你們是從灣地過來的嗎?”
“是啊。”
“現在這時候生意不好做吧。”
“這您就不懂了,西海城的老爺們就喜歡灣地的美酒,價多高都有人買。”
“我聽說西海城國王戴維斯·利劍和灣地總督魯道夫·金盞花早在二十年前就斷絕了關係,互不來往了。你們把灣地的東西拿到西海城去換利劍家族的金子,就不怕戴維斯陛下生氣嗎?”
格裏沙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把嘴湊到麥克爾耳邊低聲說道:“您啊,一看就是在森林裏呆久了,現在西海城的貿易呀,那都是靠壁壘家族。陛下對這些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咱們不被他的大兒子傑洛抓到那就萬事大吉。”
麥克爾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有些為難地問道:“您看我和這位精靈兄弟也是第一次出來,過些天雨停了方便給我們指一條去往西海城的路嗎?”格裏沙一拍桌子:“這有什麽問題!要是二位不嫌棄我們的馬車走得慢,我們可以一路帶你們進城。”麥克爾連連道謝,有人引路自是最好,他們也不想過早引起利劍家族的注意。
暴雨在當天夜裏無聲無息地停止了,無論對商隊還是同行的兩人都是一個莫大的好消息。和約定的一樣,所有人一起踏上了前往西海城的旅途。從旅店出發沒多久他們便到了紅瑪瑙河南岸的渡口,格裏沙告訴他們,沿著紅瑪瑙河逆流而上大概半天的時間便可以到達壁壘家族設在西海城南麵的秘密渡口,西海城和灣地的貿易就是因為這個渡口的存在才得以維係。
在船上,麥克爾注意到除了木桶裝的葡萄酒,還有一本很厚的書被格裏沙格外小心地放在了船艙裏,這不禁引起了他的好奇:“這本書也是從要帶到西海城的嗎?”
“這可不是,”格裏沙連忙擺了擺手“這是米洛爾殿下托我們從鷹堡的金盞花家族那裏借到的。”
“米洛爾?壁壘家族的小兒子?”麥克爾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幾年前他聽說壁壘家族的大女兒波西婭和小兒子米洛爾結伴跑出了西海城,遊曆了冬幕城、野狼堡、鷹堡以及南陽領這四大人類城邦。
“是呀,沒錯,就是他。比起刀劍,米洛爾殿下更喜歡這些書籍,他可能是西海城最謙遜的貴族少爺了。”說起米洛爾,格裏沙就像是在誇耀自己的孩子一般,麥克爾也對這位貴族少爺產生了興趣。
“我聽說他十二歲的時候和他的姐姐一起偷跑出西海城,用了兩年世間走遍了整個庇護所大陸,是嗎?”
“這事是沒錯,但是那兩年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殿下一直閉口不提。”
麥克爾點點頭,似乎在思考些什麽,他又把話題轉回到書上:“這位殿下這次托你們帶的這麽厚一本,是什麽書啊?”
“這個是《曆王誌》,據說記錄了從‘保衛者’瓦瑞安一直到‘高貴的’梅林之間一共36位天火國王的曆史。”
“可惜沒有關於‘築城者’格倫和‘天妒’羅伯特的記錄,天火家族最後的兩位家督可以算得上是和瓦瑞安一樣偉大的王者了。”
“和‘保衛者’一樣,他們將東方那些可怕的怪物趕回了他們的老巢。可誰能想到,凱旋歸來的羅伯特王子會在繼位的前一天晚上死在龍牙堡那場不明原因的大火裏,天火家族一千多年的曆史就這樣結束了。”
“我聽說羅伯特王子和雅典娜王妃生前有兩個孩子,是一對姐弟。”
“利劍家族的人說他們也都死在了那場大火裏,”格裏沙歎了口氣“唉,要是他們活著,可能和你一樣大了吧。”
麥克爾聳聳肩,說:“也許死掉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好事呢。從小活在那場火災的陰影裏,每天聽人說起自己的父母就和那場慘劇脫不開關係,也許比死去更難受。”格裏沙驚訝地看著他,麵前這個人居然能夠把這麽沉重的事情說的這麽輕鬆。
“到岸了!”一聲響亮的喊聲從船頭傳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這個渡口的確做的非常隱蔽,它就像是突然出現在大家麵前一樣,兩旁枯萎的樹木遮蔽了一切好奇的目光。從渡口往北走不到兩公裏的路程便是壁壘家族的家座灰棱堡,城堡門前掛著壁壘家的徽章——一麵印有翅膀的盾牌,從外麵看灰棱堡就像一個從地麵上突起的灰色山包,一點也看不出這裏屬於西海城除利劍家族外最為顯赫的家族。
木製的城門緩緩打開,格裏沙上前去和衛兵打了個招呼邊揮手示意大家進去。城堡裏麵和外麵簡直是天壤之別,連院子裏的走廊都裝飾的金碧輝煌,看來通過貿易,壁壘家族可是撈了不少油水。
在院子裏等了沒一會兒,柯西莫·壁壘夫婦便帶著三個孩子從城堡裏出來,他們得到消息說有客人和商隊一起回來了,不像那些商人,他們一眼就認出了瑟拉斯。壁壘家族的人都偏瘦,看得出來即使富可敵國他們也沒有對飲食有一點點放縱。柯西莫·壁壘四十歲左右,淺淺的絡腮胡子遮不住他那有棱角分明下巴;康坦西娜夫人看起來則年輕得多,及腰的棕色長發襯得她的麵頰格外飽滿;大兒子亞瑟就像是年輕版的柯西莫,看上去卻沒有他父親那麽嚴肅;女兒波西婭有一張漂亮可人的臉蛋,烏黑的眼睛裏就像有一道亮光在跳來跳去所有人中,麥克爾打量的最久的還是米洛爾,這個和他同齡的少爺臉蛋卻顯得格外稚嫩,淺淺一笑像小孩子般天真無邪。的確和格裏沙所說的一樣,米洛爾身邊似乎環繞著一種令人親近的的氣息。
康坦西娜夫人熱情地邀請兩人留下來休息,她告訴他們明天會讓亞瑟帶他們進城。康坦西娜夫人並不是貴族出生,她和柯西莫的婚姻是前一代壁壘家主喬凡尼·壁壘的一手安排,康坦西娜的父親希望自己家族能夠得到貴族的姓氏,而喬凡尼則謀劃著通過康坦西娜家裏的商業地位來鞏固壁壘家族在西海城的地位。喬凡尼的計劃很成功,聰穎的康坦西娜進入貴族們的圈子以後,迅速和名噪一時的雅典娜王妃建立了穩固而長久的友誼。可是好景不長,利劍家族在“龍牙堡的大火”後的快速反應使得壁壘家族的願景成為了泡影。康坦西娜依舊能夠憑借著自己的商業才能控製西海城的市場,而柯西莫隻能眼看著戴維斯·利劍坐上了西海城的王座。
晚宴的氣氛因為新的客人而變得活躍了許多。壁壘家族不喜飲酒,但他們還是在家貯備了不少美酒以招待客人。晚宴並不像瑟拉斯想象的那麽嚴肅,壁壘家的人沒有多去過問他們此行的目的,輕鬆愉快的話題很快便打開了精靈王子的話匣子,他們從北境的絕境山脈聊到南海岸的星沙列島,從西邊的龍島聊到東方的凱旋城,長長的餐桌就像一張地圖,所指之處便是庇護所大陸上的星星點點。康坦西娜夫人注意到孩子們的熱情,她很適時宜地和丈夫一起提前離開了晚宴,剩下一群“孩子”像多年沒見的老友一般暢談。
灰棱堡的客房處在城堡的北邊,從窗外看去甚至可以看到西海城西邊的龍牙堡,即使廢棄了多年,那巨龍般的雄姿依舊俯瞰著西海城的一切。緊挨著龍牙堡的,是那座關押著“巫女”的星辰塔,有不少人相信傳聞中不老不死的巫女才是天火家族的煞星,龍牙堡的大火是羅伯特王子相信巫女而招來的災禍。這樣的傳聞無從考證,但的確有不少人聲稱他們聽到過從星辰塔裏傳來的、婉轉悠長的歌聲。
第二天一早,兩人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睡夢中吵醒,他們拉住門外一個急匆匆的仆人詢問,那人神色慌張地回應說:“雷文·利劍帶著都城衛隊來了灰棱堡,說有兩個尊貴的客人要到鋒刃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