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等到麥克爾去問米洛爾，壁壘家族的人就已經找上門來。康坦西娜夫人要在冬獵大會之前召開家宴，據說這樣可以為兩天後的大會上積攢好運氣。在雷文無法參與的情況下，亞瑟和洛蘭成為了這次比武的兩大熱門。

    這次“冬日勇者”的稱號亞瑟勢在必得，作為一個騎士，在迎娶自己的未婚妻之前，亞瑟希望能夠將“冬日勇者”的花環獻給她。為此，亞瑟特地委托了城裏最好的鑄甲師為自己打造了一幅全新的盔甲，如果幸運的話，他將再一次贏得桂冠。

    康坦西娜夫人顯然還有別的事情需要操心，她將家裏的產業全權交給了波西婭去管理。這些天灰棱堡往返的信鴿明顯增多了起來，康坦西娜夫人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寫就是半天的時間，除了偶爾召見一下米洛爾之外，很少有人在房間外見到她。康坦西娜夫人清楚，她現在所寫的每一個字，都和西海城乃至整個庇護所大陸的命運息息相關。

    麥克爾和瑟拉斯在大會前兩天的傍晚到達了灰棱堡，從外麵看上去，灰棱堡仍然是死氣沉沉的，看不到一點節日的氣氛。麥克爾和瑟拉斯騎馬到了城堡門前，沉默的門衛為他們開了門，壁壘家的管家已經在裏麵等著他們了。管家囑咐一個仆人幫兩人把馬牽到馬廄裏，帶著他們往裏麵走去。

    壁壘家的管家帶著兩人繞過院子，向城堡的大廳走去。麥克爾看著院子裏擺好的武器，不自覺想起了那天和芬尼克在這裏的打鬥。麥克爾問管家：“芬尼克大人和柯西莫大人關係很好嗎？上次來這裏就遇見了他。”管家回答說：“是的，芬尼克大人小時候寄樣在我們家。亞瑟少爺和他的關係特別好，甚至好過和兩個弟弟妹妹的關係。”麥克爾說：“沒想到啊，芬尼克大人和亞瑟大人看起來像是兩種人。”管家聽到麥克爾這樣說，笑著說：“可能是年齡的原因吧，亞瑟少爺比波西婭小姐和米洛爾少爺大三四歲，小時候也隻有芬尼克大人了。”麥克爾和瑟拉斯相視一笑，他們兩人小時候似乎也是如此。

    等到麥克爾他們到達大廳的時候，壁壘家的人已經到齊了了，果然如麥克爾所想，芬尼克也在那裏。柯西莫和康坦西娜夫人熱情地歡迎了他們，麥克爾用餘光看了一眼米洛爾，發現米洛爾同樣在看著自己。柯西莫宣布道：“既然大家都到了，那麽就都請入座吧。”說完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了隔壁的餐廳。

    牆上的火把把整個房間照的亮堂堂的，桌上溫暖的燭光把晚宴的氣氛烘托得特別溫馨。芬尼克吃東西的時候不像壁壘家的人那麽拘謹，這些年在風浪中搏鬥已經把幼時在這裏學到的繁瑣的貴族禮儀洗刷殆盡。有芬尼克在一旁狼吞虎咽，被邀請的兩人倒是更好地融入到晚宴的氛圍中了。

    等到大家都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幾個仆人端著幾個裝飾精致的銀製盤子上來了。在溫暖的餐廳裏，白色的冷氣不斷地從盤子裏冒出來，麥克爾和瑟拉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他們對這幾個神秘的盤子充滿了好奇。

    仆人們依次把盤子放到每個人麵前，麥克爾和瑟拉斯發現除了一個冒著冷氣的橢圓形容器，在一旁還放有半個檸檬。麥克爾好奇地揭開了容器的蓋子，在一堆冰塊上放著兩個奇形怪狀的灰色石頭。在兩個石頭的中間躺著一團光滑的白色肉塊。這時，柯西莫站起來對芬尼克說：“感謝你每一年都給我們送來這些牡蠣，這可是冬天難得的美味。”芬尼克也起身，“哪有哪有，都是應該的。”等到他們坐下，麥克爾小聲問坐在對麵的芬尼克：“這個怎麽吃啊？”芬尼克頭也沒有回，嘟囔著嘴巴丟出兩個字：“生吃。”

    麥克爾看著桌上的其他人嚼都沒嚼就把一小塊肉生吞下去，他也模仿著他們這樣做。冰冷的溫度讓他的感覺格外的敏感，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那肉塊從喉嚨滑下去時有肌肉的搐動。麥克爾皺起了眉頭，他很是不解為什麽其他人都如此享受，他並不覺得這樣的東西算得上是什麽美味佳肴。出於禮貌，麥克爾還是將盤裏的兩個牡蠣都吃了下去。

    不知道是因為習慣還是特殊的安排，柯西莫夫婦和第一天一樣提前離開了餐桌，把餐廳留給了打掃的仆人們和幾個孩子。家長離開後，桌上的氣氛慢慢熱烈了起來，看得出來，幾個人對後天的冬獵大會充滿著濃厚的興趣。

    對於亞瑟兩天後的比武，芬尼克比他本人還要關心：“亞瑟，後天的比武有信心嗎？”亞瑟放下手中的杯子，回答說：“我也不知道，盡力而為吧。”如果說亞瑟身上有哪一點是芬尼克討厭的話，那就是這種和柯西莫一樣的保守作風，他站起來問亞瑟：“這次都沒有利劍家的小崽子參賽，你是不是都提不起興趣了？”波西婭站起來把芬尼克的手臂摁了回去，“芬尼克哥哥你別給亞瑟製造壓力了，這次的比武對他可重要了。”芬尼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道：“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過些天你就要和利劍家的那個小丫頭訂婚了吧。”亞瑟隻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米洛爾略帶譏諷地說：“芬尼克哥哥還是那麽不記事呢，真是一點也沒變。”米洛爾長大之後一點也不怕這個看起來可怕的哥哥，他眼珠一轉，又看著麥克爾問道：“倒是麥克爾大人，我本來還期待您會在比武場上大殺四方的。”麥克爾盯著米洛爾，米洛爾端起杯子啜了一口，他笑得很優雅卻不懷好意。麥克爾回答說：“我們初來乍到，就不摻和這樣的事情了。”米洛爾低下頭，嘴角稍稍扯動了一下，“不過，今年參賽的人真是少呢。利劍家更是一個人都不來，還找了一個白熊家的替身代替他們出場。”芬尼克插嘴道：“利劍家的小畜生前些年被你打怕了吧，偷襲都被揍的那麽慘。”意識到自己在外人麵前有些出言不遜，芬尼克狐疑地看向了麥克爾和瑟拉斯，米洛爾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那些年天火家族還在的時候，可沒見他們在比武場上臨陣退縮過，不是嗎？”波西婭應和說：“正是，從‘保衛者’瓦瑞安到‘築城者’格倫，哪個不是在比武場上出盡風頭的勇士？就連厭惡紛爭的羅伯特王子，劍術在整個大陸也是無出其右。”米洛爾把兩隻手臂架在桌上，看著麥克爾說道：“不過，至少你們還能在狩獵場上看到麥克爾大人的英姿。”

    麥克爾自是聽出米洛爾話裏有話，隻是他對米洛爾知道些什麽一無所知，米洛爾的言行也沒有透露出這方麵的信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擔心如果米洛爾知道的信息是不是還有別人知曉。每個人都喜歡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以至於他們會忽略這件事會帶給別人同等程度的難受。這時，波西婭提議讓芬尼克、麥克爾和瑟拉斯三位客人留下來過夜，瑟拉斯本來想婉拒，但是麥克爾為了搞清楚米洛爾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搶在他前麵一口答應了下來。

    既然大家都準備留下來，那再呆在餐廳裏就有些不合適了，亞瑟起身帶著大家前往起居室。灰棱堡的起居室是壁壘家族比較私人的場所，柯西莫和康坦西娜夫人都很少在這裏招待客人。波西婭點燃了起居室的壁爐，整個房間一下子充滿了溫暖的光芒。起居室的椅子比大廳和餐廳裏柔軟很多，人坐上去就像會陷進去一般。壁壘家族的三個孩子表現出一股主人風度，先招呼另外的三人坐下自己才各自找到位置坐好。

    麥克爾看了看四周，不禁感歎這家人的確很會生活，整個房間布置的很舒適，所有生活所需的物品一應俱全，躺在躺椅上都不願再起來。波西婭在一旁的小圓桌上切了一個甜瓜，自己拿了一塊自顧自地吃了起來。米洛爾在軟綿綿的座椅上晃了晃，說：“在這裏大家就當在自己家一樣，請自便。”米洛爾來到起居室以後就像一個沒事人一樣，但麥克爾仍對他耿耿於懷。大家繼續著餐廳的話題，又開始聊後天的大會了。波西婭吃完了手中的瓜，直起身來問芬尼克：“芬尼克哥哥，你也參加了比武啊，這些天準備的怎麽樣呀？”芬尼克回答道：“我就隻是玩玩而已啦，我都快忘了怎麽在陸地上打鬥了。”波西婭睜大她那雙灰色的大眼睛，走到麥克爾身邊說：“你還想騙我們呀，前些日子要不是麥克爾大人武藝高強，差點吃了你不少苦頭。”麥克爾擺擺手，笑著說：“那天我和芬尼克大人也隻是切磋一下，沒有想要真動手的。”芬尼克尷尬的附和說：“的確是那樣，麥克爾大人的武藝比在下更加精進。”麥克爾也謙虛的回應說：“不是那樣的，要是在水上，可能兩個我都抵不過芬尼克大人。”見麥克爾主動為自己化解這樣的窘境，芬尼克心中湧起一陣感激。

    趁大家聊得正歡，麥克爾抓住機會坐到了米洛爾旁邊的位置。米洛爾沒有因為他的靠近而感到不適，他把雙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幅洗耳恭聽的架勢。麥克爾開門見山地問：“我和白熊兄弟的見麵是你安排的嗎？”米洛爾沒有回答，反問道：“為什麽你會認為是我呢？他們可是站在利劍家族那邊的人。”麥克爾趴在扶手上，和米洛爾離得更近了一些：“因為在城裏人看來，我也是那邊的人吧。你可以借我之手去接近那些疏遠你們的人。”米洛爾咬了一下手指，說：“這真是一個有趣的說法，如果真的和你說的一樣，我們應該更提防你而不是利用你。”說完他別過頭來，眼裏和對麵的壁爐一樣閃著平靜的火光。

    “我該怎麽去看你呢？麥克爾大人。”米洛爾的聲音愈發的低了，像是幽靈一般飄進了麥克爾的耳朵，他盯著一旁的瑟拉斯說道：“是借著精靈王子之名來謀得一官半職的俗人呢？還是另有企圖的大角色呢？”麥克爾隱隱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信號，他說：“我隻是碰巧認識瑟拉斯殿下而已，既然他希望來體驗人類的生活”米洛爾打斷了他，問道：“真的是這樣嗎？我怎麽覺得在你們的這個故事裏，瑟拉斯殿下隻是一個配角呢？”沒等到麥克爾回話，米洛爾就接續說了下去：“《曆王誌》裏有一篇關於‘黑火王’伊利斯的記載，不知道大人聽說過沒有。據說六百年前，‘誠實的’裏奧王是想把王位傳給伊利斯的哥哥哈裏的。可是哈裏隻學會了他父親的誠實，卻沒有學會他父親的頭腦，他把父親關於這件事具體的安排全都告訴了弟弟。結果一個月後，大家發現哈裏王子摔死在了龍牙堡的南塔樓下。”麥克爾感慨道：“真是一場悲劇。”米洛爾緊接著問道：“麥克爾大人從這個故事裏讀到了什麽嗎？”麥克爾搖搖頭，米洛爾一字一頓地說：“秘密是可以殺人的，特別是那些姓天火的人。”還沒等麥克爾反應過來，米洛爾就像剛才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參與到其他人的談話中：“瑟拉斯殿下，您後天可要好好給西海城的人們展示一下精靈精湛的射術。這麽多年沒有見到精靈了，城裏那些獵人都在為他們那小兒科的技術沾沾自喜呢。”此時，瑟拉斯正被芬尼克和波西婭圍住，纏著他讓他講永歌森林裏的見聞。

    康坦西娜夫人在他們閑聊的空隙早已為幾人安排了房間住宿，米洛爾和瑟拉斯兩人回房的時候就像從兩個不同場合回來的人一樣，麥克爾心事重重的，瑟拉斯卻是一臉輕鬆。瑟拉斯很喜歡剛才在起居室大家歡聲笑語的氛圍，在永歌溪穀就連精靈們的歌聲都是肅穆的，他已經好幾百年沒這樣輕鬆過了。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麥克爾嚴肅的表情，問：“怎麽了？一路上就看你不高興的樣子，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嗎？”麥克爾搖搖頭，他實在不能忽略米洛爾那些含沙射影的話，就算那隻是杯弓蛇影，他也不能不在意。“現在一切都在往好的道路上發展呢。傑洛·利劍是個十足的瘋子；壁壘家族看起來也不準備和利劍家族就此聯合；泰拉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可以棲身的龍牙堡。”瑟拉斯安慰朋友說，他覺得既然麥克爾對複國如此重視，那麽隻要是對這件事有利的消息一定能讓他高興起來。麥克爾自然是知道情況並不像瑟拉斯所說的那麽簡單，但是他還是強打笑容回答說：“抱歉，剛才我在想事情，現在的情況的確比我們剛到這裏的時候樂觀了很多。”

    就在他們快要回到房間的時候，一陣劇烈的腹痛讓麥克爾突然失去了站立的力氣，他扶著牆壁蹲了下來。瑟拉斯連忙扶住他，問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麥克爾死死咬住嘴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瑟拉斯擅長調配藥膏但是卻不會診斷病情，他對麥克爾說：“你等一下，我去給你叫人過來。”說完他便飛快地往大廳的方向跑去。剛巧，康坦西娜夫人還沒有睡，她經過大廳的時候正好遇見了匆匆忙忙的瑟拉斯，她叫住瑟拉斯，問道：“殿下，出了什麽事嗎？怎麽這麽慌張？”瑟拉斯向她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之後，康坦西娜夫人便吩咐一個仆人去叫醫生，自己帶著剩下的人和瑟拉斯一同趕了過去。

    瑟拉斯和康坦西娜夫人趕到的時候，麥克爾痛苦地坐在地上用手捂著自己的肚子，緊咬著雙唇，汗珠順著慘白的臉頰流了下來。康坦西娜夫人連忙叫兩個仆人把他抬進了最近的房間。兩個仆人把麥克爾放在床上，康坦西娜夫人大聲問道：“醫生呢？怎麽還沒有過來？”仆人們都沒見過夫人這麽嚴厲的樣子，站在最後的那一個戰戰兢兢地說：“我去看看到哪裏了。”說完鞠了個躬便快步退出了房間。

    其他人有的端來了熱水有的拿來了毛巾，康坦西娜夫人坐在床邊親自為麥克爾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醫生終於是趕了過來，康坦西娜夫人起身把床邊的位置讓給了他。醫生先是摸了摸麥克爾的脖子，他的心跳很快，像是滾燙的血液在血管中翻騰一般。醫生抬起頭，示意站在兩邊的仆人幫他脫掉麥克爾的衣服，他要檢查一下內髒的情況。白色的襯衫一解開，康坦西娜夫人便發現了麥克爾腰上一小塊月牙形狀的暗紅色胎記，她心裏“咯噔”一下，所有事情都清楚了。醫生一遍檢查麥克爾腹部一遍問：“最近是不是吃了什麽生冷的、不幹淨的東西？”康坦西娜夫人幫他回答說：“會不會是今天晚上的牡蠣吃出問題了？”醫生問麥克爾：“你是第一次吃嗎？有沒有用檸檬汁消毒？”麥克爾搖搖頭，醫生回頭看著夫人說：“看來是吃壞了肚子，我現在去給他配一點藥湯。請夫人放心，並無大礙。”說完醫生起身準備離開房間，康坦西娜夫人向他點頭表示了感謝，並吩咐一個丫鬟去藥房幫忙。

    後麵的事情麥克爾都不甚記得了，那藥湯很苦，像是混有枯草的爛泥一般難以下咽，喝完以後小腹的絞痛緩解了許多，他便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當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壁壘家的仆人已經把他汗透的衣服換下，換上了一套新的衣服。他醒來時隻有康坦西娜夫人一個人在房間裏，瑟拉斯和仆人們都不見了蹤影。

    “你終於醒了。”康坦西娜夫人向他微笑，麥克爾突然覺得夫人比之前老了許多。他想要爬起來，身上卻沒有一點力氣，麥克爾問她：“瑟拉斯殿下呢？他去哪裏了？”夫人用哄小孩子入睡般的聲音說：“他就在隔壁，今天大家都累著了，我就先讓他去休息了。”麥克爾點了點頭，他才想起來自己給夫人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實在不好意思，給夫人您添麻煩了。”康坦西娜夫人笑著搖搖頭，她伸出手幫麥克爾整理了一下頭發，麥克爾發現她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閃光：“這些年過得好嗎？查爾斯·天火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