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於行路中見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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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行前,王晟早早的就來相送,直送到五裏亭處,二人才依依惜別。

    啟程後,杭州繁華就漸漸地落在身後。初時,沿途還有散落著的屋宇村落,行人往來不輟。待走了二十餘裏,就隻見往來行人,遙遙望去,遠處阡陌縱橫間落著幾點村落,一塊塊反射著明晃晃光的是小池塘。

    雖然是九月下旬,田地裏卻是白花花的一片片棉花間著枯黃的枝幹,馮英吃驚不已,這個時候就有了棉花!再細看周圍,還有一片片的桑樹林。這是十六世紀!和前世一般的地域,這個時期將是何等的危險!前麵已經持續過幾百年,接下來依然要持續幾百年,這是天災,也將是!

    馮英一路行著,果然很少見種植稻麥的田地,這讓他憂心忡忡。當晚馮英特意尋了一個村落寄宿,尋了幾個村民了解其生產生活,得知這些村民皆是佃戶,應主家要求,此地種植桑棉已經十幾年了,相較早些年種植稻麥,能多得些收成。馮英聽罷,沉吟不語。

    事實上,這時候走路出行,真是受罪。此時天氣分外炎熱。黃泥土路走著就比較費勁,風起塵揚,隻感覺身上糊了厚厚的灰塵外殼,身體憋得慌,走了兩日已經痛苦不堪。

    在馮英歇在這個破廟的不眠夜,就決定接下來一定要找馬車,然後找就近的碼頭乘船走運河回去。次日一早,馮英就奔著最近的鎮子去,打聽到就近的碼頭就在崇德。當馮英一行雇了車馬到得崇德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幸好碼頭邊上還能住宿。

    到了碼頭邊的第二天,在耿彪的幫助下,馮英就上了王晟家去往蘇州的遊舫,看這遊舫氣派,護衛森嚴,馮英心知上麵多是達官貴人,眼見再有兩三日就到平江府,接下來的行程也就不需要再麻煩耿護衛,便提議耿彪護送至此,取出五兩銀子贈別耿彪,酬謝一路護送辛勞。

    至此,馮英折騰來折騰去,自己累得半死,還是坐船回去。這大概也是他在這個陌生時代的迷茫,也是他對融入這個世界的探索吧。

    雖然有著王晟的照顧,但在遊舫上,馮英還是低調做人。白天站在甲板上看著岸上河工纖夫繁忙,河上船隻來來往往,運糧的、運棉的船隻多如蝗蟻。時而有官船鳴鑼開道而去,倒是威風的緊。夜間遊舫停在渡口處,有官員來往不休。馮英獨自借著畫舫燈籠光照,站在甲板上,看天空陰暗暗的。聽著遊舫二層傳來的琴瑟簫聲,反正是不能早睡了。

    隻是望著這個黑暗中的世界,除了思念,就是胡思亂想。事實上,走的越多,看得越多,他越發覺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仿佛這個世界的看客。飛簷鬥拱木結構建築在歲月中變的黑朽,沒有機器轟鳴聲也沒有千裏傳信,沒有燈紅酒綠,宴飲之事一兩次就厭了,琴瑟之聲聽一兩次就夠了,對那咿咿呀呀的歌聲實在沒有感覺,真懷念那紛繁複雜的世界。

    就這一刻起,馮英覺得自己應該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美好一點,他需要做點什麽,或許可以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快一點。

    想到這些,馮英歸家的心思迫不及待,隻有回到平江府,做好一個小官二代的事,那裏的一畝三分地夠自己折騰。接下來的日子,馮英除了繼續鑽研書本,就是和船上各類人打交道。不論歌妓丫鬟還是船工廚子,這些走南闖北的人,知道的消息不少,畢竟人來人往、還有天天與生活打交道,借著後世人的見識和思維,馮英和他們侃侃而談,很快就問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到了夜間,馮英燈下奮筆疾書,分類整理,就當是訪談調查。

    同時他也時刻把腦海中能想起來,突然想起來的記憶一點點記下來,不過是斷斷續續的。也不知到什麽時候能完全記錄下來,毛筆字記錄真是慢,沒寫多少就是一大本,裝訂出來的線裝書看起來別有感受。不過在背裝書大行其道的時代,他這個樣式的書,實在引人注目。他倒是沒有刻意去保密,沒有英文拚音,隻有簡化字數字加白話文,不過就其中的很多名詞和概念,別人恐怕削尖腦袋也想象不出來。可以說,就算他人得到這些書,也隻能當天書看。當然,他其他書冊記著的曾經背誦過的詩詞文章,倒也不懼別人發現。

    整理思路的間隙,馮英思考當下形勢,雖然與北方的遊牧民族邊貿一直未停,但近些年北涼和東胡在邊境打草穀越發頻繁,朝廷常年在邊境駐紮的大軍從早年的三十萬增加至如今的五十萬,朝廷因此每年加征遼餉﹑涼餉和練餉,景聖三十七年,全國除西南少數地區外﹐平均每畝土地加征銀七厘﹐計白銀四百萬餘兩。永平元年,並征榷場、河關、鹽稅及其它雜項銀兩。永平三年又把田課由七厘提高到九厘﹐派銀六百三十萬餘兩﹐除兵荒蠲免外﹐實征銀四百九十萬餘兩﹐另加關稅﹑鹽課及雜項﹐共征銀五百八十萬餘兩。這是十足十上交國庫的,如果考慮到百姓上繳的稅賦還要包括火耗、淋尖踢斛等,那百姓加了多少負擔真是不可想象。

    另據船工言,甘肅、山西、冀北、豫南、遼陽等多地間或有大旱,可憐百姓稅賦更重,現在逃荒的饑民愈加的多,就月初行經江浙北部時,已經發現有不少流民。河上往來的運糧運棉船隻,就是往著東京去的,到時候還得轉運至長安,為給京師輸糧,這些年征發的河工、纖夫、勞役豈止百萬!

    想著天下百姓生存艱難,又想想多少達官顯貴歌舞笙簫。這是任何時代都有的事情,區別在於殘酷程度。馮英深深的感到自己還是個普通人,史書沒有現實生動,見慣了更光明的世界,對那些悲慘世界是不忍聽聞,不忍目睹。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道無親,何與善人?聖人有情,何以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