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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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此一役,吉成發覺自己的心中是越來越沉甸甸的了,原本的這具軀體掌握的這個秘密,到底牽涉到何種利益攸關的糾葛呢?居然屢次將自己陷入凶險境地,一次是直接當街就行凶滅口,這次又是策劃、跟蹤、刺殺、逃遁,環環相扣,精心設計,一氣嗬成,分秒不差,隻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吉成的身邊會有這麽一位高手,否則,吉成的小命早就葬身魚腹了。

    可是穿越來這具身體的吉成,腦袋裏能記起的事情都有些支離破碎。看來,想從自己腦袋裏找答案是不太可能的了。老者問完幾句話,見吉成也是懵懵懂懂的,就不再問下去,抱著茶壺自斟自飲。

    短暫的沉寂,讓吉成能夠靜心思考,憑著後世的見識和經驗,加上與周恒生的交流,吉成也隻能對那些個錢莊聯盟和商會了解個大概,比如現在的錢莊,除了普通的匯兌生意,占大頭的要麽是囤積錢幣,讓小生意人破產之後去霸占別人的買賣,要麽是與各大豪商聯合,做一些見不得人的貿易,而這些貿易中間,以與關外通商的利潤最大。這兩種方式,賺錢來得快,利潤也豐厚。想到這裏,吉成搖了搖頭,這些生意上事情跟吉成又有何關聯呢?想的腦袋疼,幹脆不去想,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他沒有發覺的是,旁邊的老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笑容。

    “言兒,還不出來見爹爹?”吉成的思緒被老者的聲音打斷。“小囡,知道老爹手腳不麻利了,剛才還躲在一邊,不怕爹爹寡不敵眾,被壞人擄了去啊!”

    吉成一怔,原來老者還有個女兒。接著,就聽見船艙裏麵傳出清脆而又婉轉的女聲:“哼,我老爹才不像你那麽蠢呢,木頭木腦的,在水裏的時候不早動手,非等到他們爬上船才動手,給你來個前後夾攻,還得女兒我花力氣來救你這個老家夥!”

    這一語傳來,石化了整條船上的人。四百年前的大明朝,居然會有子女如此對老爹講話,真真讓人震撼之極。要不是親耳聽見,吉成都以為是幻覺了。如此悍婦,世間少有,吉成迅速下了第一個結論。聽其聲音,雖說比較婉轉,但這話中的極不尊重,讓吉成憤憤地下了第二個結論,此女長相就算不醜,肯定一定是姿色平庸之輩,對自己的長輩況且出言不遜,那麽對待其他人呢,雖說老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此女定不可交,見都不想見一見,吉成又恨恨下了這第三個結論。想到這裏,吉成的厭惡之情溢於言表,一點也沒有剛才泰山崩於前而不動的覺悟,正要長身而起,返回自己的船艙。

    吉成身子剛起一半,隻聽見客船後方“嘩啦”一聲,艙門被一下拉開,一具極富曲線的身軀盈盈地從艙中走出來,很快來到一老一少所在的客艙門口,隻見她身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披著一個淡灰色披肩,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一條白色織錦腰帶束住那纖纖楚腰,將烏黑的秀發綰成如意髻,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雖然簡潔,卻顯得清新優雅。

    饒是後世見慣了車模嫩模無數的吉成,猛然見到這位清麗脫俗古代美女,號稱強大的小心髒還是不爭氣的狂跳了幾下。主要是這眼前的景象完全無法與剛才的想象所吻合,這下可尷尬啦,吉成剛剛站起身,現在卻有些邁不開腳步,但是,想要坐下來,又抹不下這個麵子。還好,青衣老者的一聲微咳,暫時解除了吉成的尷尬,他正好順坡下驢,轉頭就向老者道:“想必這位就是令愛了吧……恩……。想來武功也定當不錯吧……”吉成說到一半就有些語無倫次。心中不免鄙視了一下自己,淡定,淡定。後世的養氣功夫還算好啊,就算是這古代美女帶來的感官刺激有些猛烈,也不至於這麽狼狽吧。

    “這是小女夏謹言,來,見過這位吉公子!”老者見吉成失態,也暗暗地哭笑不得,剛才還沉得住氣,也真是!吉成要是知道老者現在的心中所想,必定向老者會反唇相譏,誰讓你生了個這麽個禍國殃民的清新小美女呢。

    夏謹言一開始還真沒在意坐在父親對麵的這位白麵小生,等到父親開口,這才往吉成臉上瞟過來,吉成感覺到那飄忽的眼神開來,不自覺的微微一挺胸脯,要說對自己的相貌,還是有點自信的,原本就剛猛帥氣的長相,這陣子又融合了那後世那沉穩的氣度,想必至少能給佳人留個好印象吧。

    不過,很可惜的是,這個夏謹言瞥了一眼後,立馬轉向了自己的父親,那烏黑水潤的眼睛似乎隻對剛才的危機產生疑惑,別的跟她都無關。這,這實在太讓人氣憤了,一種挫折感頓時就席卷了吉成那顆脆弱而柔嫩的小心髒。

    吉成哪裏知道,這位小姐的小家碧玉在杭州城是小有名氣的。招蜂引蝶這個成語說的就是類似於夏謹言這樣的清麗佳人,自從那些杭州的富家公子得知了這位佳人的住處之後,這堂前屋後,總是那麽三三兩兩的身著絲綢,手拿折扇,粉麵不羈的年輕人,不厭其煩。夏謹言把這個白麵小生明顯是歸類到那一個檔次去了,能夠得到自己的一瞥,嗬,已經相當地不錯了。還不知足!

    不過,吉成的內心再起波瀾,也就是剛才半站不站的那一刹那,回複過來之後,表麵上給人都是十分淡定的感覺。夏謹言的餘光還是感覺的到這一點的。跟一般的男人倒有些不一樣,有點意思。夏謹言見慣了那些紈絝,對這種沉穩的年輕人卻是略微有些好奇。不過,她一貫地自恃高傲,再有好奇心,也不會表現出什麽。

    這邊的吉成,小心髒被古代美女小刺激了一下,思緒也就回複正常了,既然是老者的女兒,自然也要見見禮的,隨即就朝著美女的側麵,拱了拱手道:“夏姑娘,在下吉成,常州府江陰人氏,剛才得幸承令尊出手相救,十分感激。日後如有在下能效勞之事,還望小姐不吝開口,在下盡力為之!”

    這夏謹言本來是等著父親描述剛才的情形的,沒想到吉成的招呼來的夠快,頓時讓她覺得有些不爽,在杭州,可從來隻有她搶白的份,哪輪得到一個陌生人在這裏唧唧歪歪的,小女人的心思來得快,出口便道“哼,這麽結實的人,還要個幹瘦老頭子救,不知道害臊!”

    吉成不免一怔,沒想到一句客套之語,引來這美女的一番譏諷,心中不免有些小鬱悶,不過總不能跟一個美女反唇相譏吧,何況還是救命恩人的女兒,不過臉上還是一閃即逝了一絲尷尬。

    “不得無禮!”老者聲音陡然加大了些,“言兒,為父也是路見不平而已!”這讓夏謹言又是一奇,咦,對於剛才的譏誚,老爹都倒一點並也不生氣,倒是數落這個白麵紈絝幾句,老爹似乎有些惱怒。今兒個是怎麽啦,要是往常,自己對任何人說類似的話語,這老爹可從來不出言阻止的,最多是一笑了之,這次可有點事出反常啊!

    “後生,老夫管教不嚴,讓你見笑了。”

    “不敢,不敢,姑娘說的也是事實,是我自己太過不濟了。”

    夏謹言吃驚地看著這一老一少的對答,心念電轉,今天真是有些詭異了,什麽時候看到老爹這麽認真地對待一位年輕人,窄杭城,就算是府衙裏的高官,也從來不給麵子的。夏謹言的心中頓時疑慮漸起,本來,她是不想出艙的,隻是因為剛才的變故,出來看看父親。看了沒事就立馬準備回艙,沒曾想,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勾起了她不小的好奇心,於是她馬上地改變了主意,隻見她輕捋紗裙,彎下纖腰,款款地坐到了老者身邊。露出一隻凝脂般的玉手,將那修長玉蔥般的手指繞起茶壺上,為自己的老爹斟滿了茶,敢情父女倆的感情並不是吉成所想象的那樣不堪,剛才的下的三個結論,似乎都不太靠譜嘛,如此佳人與悍婦可沒法沾邊,至於第三個結論,嘿嘿,既然是美女,那總是要多看幾眼的,吉成竊竊的正在那胡想。

    此時,老者摸了摸銀須,看著自己的女兒斟茶倒水,說道:“恩?怎麽光給我斟呢?”

    夏謹言此刻正要放下茶壺,聽到老爹這麽一說,雙手頓了一頓,心裏有些矛盾,這老爹剛才挺嚴肅,麵上也不能太過違拗老爹話,不過這給一個沒用的白臉紈絝倒水,心中又有一百個不願意。不過剛才起來的些許好奇心,還是讓夏謹言決定幫著紈絝斟那麽一次茶,恩,就一次!

    夏謹言嘟了嘟那水靈粉嫩的櫻桃小嘴,極不情願地往吉成茶杯裏斟茶,完了,重重地把茶壺往桌上一放,大眼睛帶著些不屑,又帶著些好奇地看著吉成。

    苦笑,除了苦笑隻有苦笑。吉成定了定心神,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麽來衝衝這凝固的氣氛,這位佳人似乎要開口說話了,道:“對了,爹,出門之前你不是交代女兒要去淮安府辦件事嗎?”

    老者答道:“恩,是的,馬上就要到淮安府了,你快去快回,爹在船上等你!”

    夏謹言的眼睛似乎閃了閃,不知道在琢磨著什麽,抬起頭對著吉成道:“那這位公子,既然我們救了你,你就幫我們代勞一下,如何呐?”

    吉成當即回應道:“既是姑娘囑咐,在下沒有推辭的道理!”

    夏謹言低聲嘟囔了一句:“倒爽快!”

    青衣老者本想阻止,不過轉念一想,開口道:“言兒啊,別胡鬧,吉公子一個人去,說不定會有危險。爹沒來就是交代你去辦的,既然如此,就你們倆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夏謹言心中一動,這樣去逛淮安府的大街,就有人幫拿行李了。順便在探探這個白麵紈絝是何方神聖,似乎老爹待他也很熱情。她雖然心中已經同意,不過嘴上卻說道:“這人去了,到底是我照應他,還是他照應我呐,真煩人!”

    老者看到女兒如此反應,微微一笑,知道她是答應了。

    吉成看了一眼周恒生,正巧周恒生朝他努了努嘴,知道老周有話要講,於是吉成老者道了個別,回到船艙。

    “少爺,你怎麽能立刻就答應那姑娘呢,這次老爺讓你出來,可是千叮萬囑我的,要保你周全的啊!”周恒生急的直撇嘴,兩隻手不知是因為在外吹冷風久了,還是被這事給急的,不斷地搓著。

    吉成道:“周叔,放心吧,如果我沒看錯,那姑娘也是身懷絕技的,不然我還不至於傻到以身犯險,淮安的情況這兩天你也跟我說過,盜賊流民遍地都是,我會小心的,周叔,你在船上等我兩天,兩天沒見我,你就來找我!”

    周恒生還想開口,轉念一想,吉成說的也對,老者的功夫是有目共睹,女兒應該也差不了,再說此去來回就兩天的功夫,小心點應該問題不大,既然少爺已經決定了,周恒生也就不再說什麽。

    初冬的夜,寂寥,清冷。這無邊的黑夜猶如一塊碎石,擊在吉成看似平靜心底,蕩漾著映照出點點滴滴、細細碎碎的往日回憶。四百年前的天空,少了後世的喧囂,多了幾分寧靜,少了後世的浮躁,多了些許空靈。吉成坐在床邊,雙手背在腦後仰著頭,內心裏原本那一片難得的祥和,漸漸地有些煩躁。生命是什麽,古往今來,多少智者窮其一生,探尋其究竟,到頭來,眾說紛紜。隻能說,每個生命都有它存在的意義,哪怕這具軀殼表現再過無能,但都代表它是一個生命,他都有生存的權力,更有追求美好夢想的權力,升鬥草民、王侯將相,概莫如是。這樣的思考,自從吉成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從來沒有中斷過,不得不說,思考是人類最為可貴的品質,離開了思考,就像失去了靈魂,剩下的軀殼還能有多少價值呢?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在吉成的腦海裏不斷翻滾,那位老者和姑娘到底是什麽來曆?明天,又會麵對什麽樣的一番景象,這去淮安府的路上是否會一路平安?

    “少爺,早點睡吧。”旁邊鋪子上的周恒生翻轉了個身,發現吉成並沒有睡下,輕聲說道。“恩,這就睡。”

    充滿未知的前路,對於一個探險者來說,正是保持頑強鬥誌的不竭源泉。現在的自己不就像是一個探險者嗎?

    浙江杭州府,同樣的深夜。

    城市中心西片的一所大宅內,朝南的裘皮大椅上,一團肉球深深的陷在裏麵,沉重的呼吸聲傳來,原來這是一個人。一個陰柔的聲音像從嗓子裏擠出來:“悠然呐,剛才陳世伯的話聽明白了嗎?自從這海棠齋傳到為父手中,風風雨雨已經二十多年了,我這身子骨看來是越來越差了。從小啊,爹就寵著你,現在這一攤子的生意,看來是不得不交給你了!”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聶悠然趕忙上前輕輕地拍打著父親的後背,道:“爹,快別多說話了,先歇息歇息再說話!”

    “噢,對了,二哥,傳國玉璽的事也一並跟悠然說說,我先休息了。”那個人說完,那張椅子裏麵隻有沉重的呼吸聲了。

    接著,她轉頭對著另一位長者道:“世伯,爹累了,您看是不是也早些回府歇著吧。”老者歎了口氣,搖搖頭,轉身去了。

    窗戶裏透出的燭光,把窗後的影子朦朦朧朧地印在上麵,屋內的燈光晃動搖曳,窗紗的影子也隨著舞動。聶悠然一個人怔怔地坐在窗邊,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累。無拘無束地她,在這杭城,愛上哪裏上哪裏,街上,茶館,賭坊、青樓、酒肆,廟宇,凡是杭州城裏能走到的地方,她是一個不落,家境富裕的她,花錢如流水,狐朋狗友遍全城,跟這大家閨秀完全是沾不上邊的。原因就是父親對自己無以複加地寵愛。而恰恰是這種溺愛,造就了聶悠然極其孤傲的性格。

    但是在今天,父親很突然地告訴自己,他感覺身體不行了,這猶如晴天霹靂,不斷地衝擊著聶悠然的心房。外表頑固倔強的她,突然麵對這父親即將要離去的現實,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知道今天的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對父親的愛是多麽深沉,可惜自己整天光知道在外麵胡混,從來不知道關心父親,直到父親今天向自己交代後事,這個外表桀驁不馴的女孩,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才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聶悠然找到了陳世伯,安安靜靜聽完了世伯的關於父親後事的安排,陳世伯驚訝的發現,剛才自己的布置似乎聶悠然都聽得很明白,就仿佛這位侄女一夜之間就成熟了,海棠齋後繼有人了,陳世伯寬慰地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