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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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艫聲聽未了,山水送孤帆;對麵青如畫,回頭綠滿岩。半空雲嫋嫋,一帶水巉巉;船尾澄流迥,峰腰旭照銜。青疑留古岸,翠欲上征衫;流響驚鳧雁,濃蔭鬱檜杉。”吉成一席灰袍,雙手負後,昂然矗立在船頭,極目眺望著這兩岸如詩如畫的景色,內心一片安寧。

    離開江陰縣已經四天多了,客船進入淮安府的治地。淮安,府治於山陽縣,京杭大運河從其境內穿過,發達的水係,造就了淮安漕運的繁榮。在鼎盛時期,淮安府與江南的揚州府、蘇州府、杭州府並稱運河線上的“四大都市”。淮安府還有一個傳統,就是畜牧業,養馬也給淮安當地創造了大量財富,到這明末時期,淮安府依舊保持著這個傳統的產業。

    吉成一行所乘坐的,是運河裏較為最常見的一種客船,長約數十丈,寬數丈,最中間是個較為寬敞的艙室,主要是供客人用餐、會客的公共區域,放置著兩個小茶幾,幾個圓凳。公共艙兩邊各有幾間船艙,是旅客睡眠休息區,船艙雖小,不過裏麵的床鋪設施卻是井有條。船頭船尾部分別作為駕駛,廚房等船工的使用區域。

    吉成正與周恒生坐在茶案上閑聊。這時,艙門外似乎有個影子,一下遮掉了部分光線,就見一位老者探進頭來,笑眯眯地朝著吉成道“不知老朽能否借寶地一用?”

    吉成聞言轉過頭,隻見一位精神矍鑠,麵色和藹的老者正看著自己,他立即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老先生這邊請,此地並無他人!”

    老者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跨入船艙,隻見這位老者身著一席寬大的過膝青衣,頭戴方形布帽,下頜的銀須隨風微動,深深凹陷的眼眶中,是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目光清澈柔和,給吉成二人的第一感覺就是仙風道骨。

    老者一捋青袍,大喇喇地就坐到了吉成的對麵,還沒言語,自顧自地端起桌上茶壺,為吉成和周恒生各斟滿一茶,又為自己的茶杯斟滿,很陶醉似地抿了一口。接著老者抬起頭,目光如炬地在吉成臉上逡巡了一遍,讓吉成不免一陣惡寒,這老頭怎麽古裏古怪的,我的臉很招人喜歡嘛?

    吉成內心嘀咕,為了不使場麵繼續尷尬,不免就主動問道:“在下吉成,敢問老先生尊姓?”

    老者神色不動,抬起茶杯道:“相逢即為緣,老夫在此先敬年輕人一杯。”

    吉成怔了一怔,老者掃了自己的麵子,居然避而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反而還向自己這個年輕人敬茶,真是讓人匪夷所思。不過吉成沒多想,回道:“不敢,先生請!”說完就端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老者既然在旁邊,吉成與周恒生也不好過多地談論家事,兩人見老者沒有多話,就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老周在旅途中的一些趣聞了。不料,這些趣聞倒是似乎頗感興趣,開口道:“這位老弟,還去過北地?不知北地是何種狀況呢?”老者摸了摸自己頜下的銀須問道。

    老周長年在外,與人打交道自然是拿手就來,道:“總的來說,關內比關外好,關外比遼東好。”

    “噢,關內比關外好,這個好說,關外跟遼東是什麽個狀況呢?”老者追問道。

    “老先生有所不知,在咱們萬曆老皇帝和天啟小皇帝手中,關外遼東大片沃土,都一直屬於我大明天下,隻可惜自從那努爾哈赤“七大恨”擁兵造反以後,女真族的勢力越來越大,關外土地一天天地被韃子蠶食,到今天,我大明實際能控製的地盤不過錦州城方圓數數百裏,就這樣,還時不時要受到韃子的襲擾。”

    老者逐漸收起那和藹的笑容,不自覺地就露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有些讓人望而生畏的感覺。

    周恒生說得起勁,也沒太在意,喝了一口茶,繼續道:“女真族在努爾哈赤手中,日子過得艱苦,畢竟是遊牧部落,靠天吃飯,居無定所,資源又極度匱乏,直到最近的十幾年,四貝勒皇太極當權之後,才開始學習中原文化,逐步漢化,推行耕種,修生養息。到現在,女真族的整體實力越來越強了。”

    周恒生自顧自地說著,一點也沒在意身邊兩人古怪的神色,當然,就算在意,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深深地勾起了兩人心中各不相同的記憶。

    老者憶起當年在遼東征戰多年,對北地的嚴峻局勢不可謂不清楚,又一直跟在德高望重的閣老身邊,多多少少對國家大事,軍事戰略總有些了解。卸甲歸田身處杭州的這些年來,冷眼看著那些所謂的上層精英們,日日尋歡作樂,燈紅酒綠,醉生夢死地度著那看似太平的虛幻光陰。為官者上下竄通,沆瀣一氣,貪汙弄權,無法無天。為商者,勾結官府,為虎作倀,無惡不作。這些站在所謂大明金字塔最高層的精英們,根本不知在那寒風凜冽,人煙寂寥的遼東大地,有個強大的敵人正在逐漸強大,虎視眈眈。閣老督師邊疆遼地軍政民政多年,自然是理解極為深刻,曾有詩雲:“春懶荒台草亦稀,幔亭風日滿征衣。最憐王謝烏衣巷,無複尋常燕子飛”,由此可見一斑。

    而對於吉成,對明末這段大廈傾覆的曆史也有所了解。這時讓他沒能想到的是,一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也能夠把形勢能夠看得這麽清楚,那麽在大明朝的廟堂之上的精英們,有那麽多的消息來源和渠道,對危機難道真的是視而不見,或者還是自顧自身利益,這大明江山是朱家的,管他是否會亡國亡族呢?

    耀眼的陽光沒有受到雲層阻擋,直射在微波蕩漾的水麵上,偶爾有幾艘運糧的漕船駛過,船後的水波形成一個逐漸擴大的三角形,一浪一浪地向吉成的客船滾來,原本平穩的船身,也隨著波紋的傳來,開始顛簸起來,水麵上一大片金光也因此而變得無數個破碎的小光點,耀人眼球。這個時間,正是離吉成諸人的午餐結束不久,吉大公子也就懶洋洋準備就在這船艙內小睡,周恒生順手拿出了一個羊絨靠枕,遞給吉成。誰也不會想到,危險正在一步步地靠近。

    就見接近船舷的水麵下,似乎有一團黑色在逐漸變大,接著,水麵一下子呼啦分了開來,一個全身黑衣水靠,滿臉麻疤的漢子一手搭著船舷,正在使勁往船艙中竄來,嘴裏叼的一把精鋼匕首寒光閃閃,那懾人的寒芒,讓不懂兵器的吉成也清楚地知道,要是被這樣的兵器哪怕是撩出一條小傷口,那也將會是痛徹心扉。

    黑衣人就要爬上船舷,右手已從嘴角邊取下匕首,手臂微縮,正準備蓄力刺向吉成,這些個動作一瞬間完成,讓人來不及思考,要是常人,遇到如此變故,一定是目瞪口呆,來不及應變,此時的吉成也不例外,這一刻,自己根本沒有時間坐起身或者退後避讓,倉促之間,吉成隻是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羊絨靠枕往黑衣人的腦袋扔了過去,黑衣人剛剛浮出水麵不久,大量的水珠還掛在麵孔上,看實物一時尚不真切,隻覺眼前一黑,無法判斷是何物飛來,萬一是堅硬器物,砸在腦袋上就不得了了,於是下意識地把頭一偏,以避開來物。正是這一瞬間的機會,給了身旁周恒生應變的機會,他江湖經驗豐富,順手就抄起身邊的圓凳,使盡力氣往黑衣人砸去,一陣悶響,正好砸中黑衣人胸口,黑衣人吃痛,迅速下潛。

    而船的另一側,有兩名黑衣人趁著這邊的打鬥,的從船幫上爬上來,船艙中的那位青衣老者,似乎船上的變故跟他毫無關聯,臨危不變,在搖晃中還在繼續喝著那杯身前的茶水。不過這位老者的眼神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那是一種特有的氣質,目光銳利,表情肅殺,一隻捏著茶杯的手,青筋隱隱,眼看著就要發動。

    吉成思緒混亂,想著這才穿越了二個月,小命就要葬送在這條運河裏,這波瀾壯闊的大明末世自己可還沒有經曆夠呐,胡思亂想之際,,感覺有陣風在身邊響起,接著眼睛裏閃過一片青色,就好似後世電影中的片段一樣,砰砰砰砰幾下子悶響之後,青衣老者已經站定收手,然後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就見水裏飄散開一片血紅,幾團黑影慢慢地遠離,其中有一個似乎漂浮在水麵上,被同伴拉著往遠處遊去,直至不見蹤跡。水麵又回到了原來的那一片金光粼粼。

    船老大好一會才敢冒出頭來,來到船艙,顫顫巍巍地問道:“客官,可有受傷?”

    青衣老者臉上又顯現出那招牌式的微笑,船老大一看,便安下心來,剛才的打鬥自己也偷偷的瞧到了,這年頭山匪,水匪層出不窮,遇到這種事情,就是船老大倒黴,客人被劫了財,船老大總會賠一些,這一趟就會白跑了。這次要不是這個老者在,估計自己又要遭殃了,這次不知哪來的蟊賊,一般的水匪可是平時已經打點好了的。

    青衣老者也不管船老大,朝著吉成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吉成過去。吉成也是驚魂未定,隻是不在臉上表現出來罷了,隨即便站起身,拍了拍濺到衣裳的水跡,坐到了老者的桌前,拱起手來就要致謝。老者抬手摸了摸嘴下的青須,打斷道道:“這位後生,不用謝我,不過我看你遇事還算冷靜,反應也很正確,不知是否練過把式呢?”

    吉成這時候對老者是發自內心的尊敬了,回到:“老先生,在下不曾習武。”

    “噢?那是相當的不錯了,剛才的那一刺,速度快,力量大,普通人一般都來不及反應,你卻能在一瞬之間把枕頭扔過去,也算是自己救了自己了!”

    吉成有些尷尬,這自保的動作,怎麽從老者嘴裏說出來,好像是自己很有武學的潛質似地,心裏撇了撇嘴。

    “後生,你可知道這些是什麽人嗎?”

    “在下不知,還望先生賜教!”

    “是海棠門。”老者不動聲色的答道。

    吉成一怔,怎麽又是他們?隨即又問道:“敢問前輩,您怎麽能看出這夥人來自海棠門?”

    老者似乎很滿意吉成的問話,頜首道:“恩,海棠門的宗旨是兵貴精而不貴多,這3人的身手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當然,在我麵前,就不值一提了。不過,用來殺你,是綽綽有餘了。”

    “噢?先生教我。”

    老者並未停頓,自顧說道:“這些人平時有自己正當的營生,隻是在肩膀處紋有黑色海棠花的標記,剛才被老朽抓破手臂衣物之後,我看到了這個標記。”

    說完,老者眼神一凜:“你這後生,怎麽會得罪他們呢,他們平時不會輕易出手,輪得到他們出手的事情一般都與自己的商會有關,其他的事情是不會去沾惹的。”

    吉成一臉苦笑,道:“老先生,其實我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一點也搞不明白啊。”

    老者略有疑惑地看了看吉成,又道:“海棠門,之所以用海棠花命名,是因為海棠花的花高貴美麗,不過可惜的是沒有香味,暗合著那主事之人的行事風格,既高貴又低調。海棠門依附於江南富商集團之下,沒有大的利益糾葛,他們是不會出現的。這件事在江湖上也很少為人知曉”。

    吉成心中一直在打鼓,這件事肯定又是跟那魯三財有關,不過這些細節可不能為眼前的這位老者所知曉,隻能先搪塞一下了。但是,聽老者這麽一說,自己的那麽點事,用得著啟用這麽厲害的組織來暗殺自己嗎?難道這裏麵另有隱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