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試

字數:6990   加入書籤

A+A-


    第二天,淮安府大街。

    吉成和夏謹言兩人隨意漫步在這個因漕運的發達而逐步發展起來的大都邑,雖然街頭巷尾的人聲鼎沸,勾欄酒肆的嫵媚妖嬈,販夫走卒的大聲叫賣,各色衣衫的普通百姓匆匆的步伐,無不顯示著這個城市的繁榮。可是,在吉成的心中,依舊是一片寧靜,在這個世界多過一天,自己感覺就跟這個世界多融入了一分,後世的經曆慢慢變成了一種懷念,回不去了。昨日有緣結交了這麽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倒是意外收獲。一整夜的徹夜長談,抵足而眠,讓吉成第一次感受到古時士人至誠至信的風骨。不比後世,麵赤酒憨之際,比親兄弟還親,第二天翻臉不認人之事比比皆是。忠孝仁義的悌禮,在大明士子心中的地位,還是根深蒂固,無法撼動的。當然,不去提那些投降派、軟骨頭。

    吉成就這麽默默地走著,在夏謹言看來,這種有些呆呆的神情,有些深邃。男人玩深沉,自古而今對女人來說,始終是一種大殺器。讓夏謹言越發好奇的是,自己始終無法看透眼前之人,貌似紈絝的富家公子,昨天的談吐卻很讓人意外。在她看來,自己見過的男人沒有上百也有幾十,無一不是被自己一眼就看穿那些個死德行,有粗鄙厚顏的,有裝腔作勢的,有仗勢欺人的,甚至還有雞鳴狗盜之輩,實在是不堪其擾,這也是夏謹言死命要跟父親一起出遊的原因。

    眼前的這位外表看起來呆呆傻傻,但偶爾又有些街巷地痞惡習之人,卻時不時地顯露出如此深邃的眼神,讓這位姑娘的心,居然有些別樣的感覺,是鄙視還是不屑呢?一個與父親,與大鹽商有共同語言之人,好像不能隨便鄙視吧?說是略有好奇和崇敬?讓本姑娘對一個江南偏隅之人崇敬,無疑是癡人說夢。再或者說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切,還是殺了本姑娘吧,這輩子托付給如此匹夫,兩個字,糟踐!

    各自想著心事的兩個人,胡亂地穿過一些大街小巷之後,在同一時間放慢了腳步。這位姑娘因練武而具備耳聰目明,告訴了她周邊的危險。而那位街巷地痞,憑著多年的混跡江湖,似乎也感覺到了周遭不尋常之處。

    他倆所處的位置這恰巧是從一條大街,剛剛拐進小巷,距離到達另一條大街還有幾十步。巷子不寬,二三個人並排通過還有點困難,原本巷子裏麵有兩三人行走,可是走到巷口都是快步跑走了,似乎在躲避著什麽,巷口遠處也好像有人在指指點點。

    果不其然,前方巷口的光線忽然一暗下來,兩個鐵塔似地大漢出現在眼前,而巷子的後方,另一個大漢正虎視眈眈地看著兩人。

    來者不善呐,這架勢看起來,對方顯然是極富打鬥經驗,地點選擇,時間選擇,都是剛剛好。不過,在精心的策劃,在實力麵前都是不堪一擊的,吉成心裏並不害怕,這樣的街頭鬥毆早就見怪不怪,最多自己也受點傷唄,那老頭的女兒在這裏,雖然沒見過她出手,可老頭動起手來那給人的印象實在是太強悍太深刻了,吉成側過頭,看了一眼這位在大街上一路沒說滿三句話的清麗美女,在她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了一絲笑意,吉成心中冒火,這小丫頭難不成想看我的笑話?

    前方的兩人開始動作起來,隻見他們一高一矮,高的那位步伐穩健,麵色肅穆,就似欠他好多錢似地,矮小的那個,腳有點跛,一臉的淫笑,盯著夏謹言上下亂看。後麵一人,自從出現以後,並沒有太大的動作,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們,似乎是這三人之中領頭之人。

    夏謹言被那矮個子無禮地亂瞄,頓時火冒三丈,冷哼一聲道:“哪來的狗屁倒灶的東西,汙了本姑娘眼睛,真是晦氣!”

    此言一出,在場其餘四人皆驚,那三位狗屁倒灶之人好不容易等了一上午的肥羊,這兩個小年輕四處亂逛,一看就是外地來的富家子,本來吃定他們的,這女子一聲吼,看來這茬似乎也不太好惹。不過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二個鐵塔大漢一溜小跑就衝了過來,夏謹言出手了,真快,快如閃電。她並沒有抽出背後的短劍,赤手空拳,以一敵二。隻聽得砰砰的悶響,幾下子過後,兩個大漢已經處於下風了,眼看著就要被踢飛。

    吉成還未反應過來,背後的腳步聲逐漸變大,夏謹言偷空瞟了一眼吉成,那眼神充滿了不屑、挑釁和看好戲的的感覺。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明明可以幫助自己,嘿,非要看自己的好戲,這些事情的發生其實也就是幾個呼吸之間,吉成感覺後麵一拳就要打來,此時自己才剛剛反應過來,隻是本能的一個側身閃避動作,跨出一腳,略一扭腰,正巧堪堪避過那位壯漢的虎拳,急智之下,吉成的腦子忽然閃過了後世格鬥教科書中的動作,緊接著,吉成雙手抓住伸過來的一隻壯手,往自己脖子邊一繞,後背一拱,腰部用力,一下子就把那壯漢一個背包翻了過來,這壯漢根本沒想到這年輕人的手法如此迅捷嫻熟,一下子就吃了個大虧,甩到地上之後,正準備掙紮著爬起來,可吉成哪會讓你這麽便宜,狠狠地一腳提到壯漢小腹上,壯漢吃痛,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別說爬起來了。這個時候,吉成才發覺,自己的這個軀體素質還真是好,身強力壯,力道十足。

    那邊的兩個地痞,在夏謹言流星蝴蝶般的身影掠過之後,一人腦袋挨了一記肘擊,另一人肋部卻是著著實實地挨了粉足一腳。現在的三人都坐在地上痛苦呻吟,看來這筆買賣是做砸了。

    這時,夏謹言回過身來,有些奇怪地看著那邊仿佛沒事人一般吉成,雖說以一敵二,可自己也是費了點小功夫的,畢竟這兩個壯漢看得出來也是混江湖的,打鬥的經驗可是不缺的。而吉成這邊,打到一個人貌似也很迅速。本來夏謹言就已經想好了,就算吉成不被這人打倒,至少也是一番纏鬥,還等著看這家夥的好戲。不過眼前的景象,卻是吉成一招製敵,幹淨利落,沒有任何拖遝的痕跡,吉成的臉上也不紅氣也不喘,隻是悠悠著站在那邊,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實際上吉成是驚魂之後,正在那邊深沉地回味著自己那幾手,沒想到自己的潛力這麽出色。

    夏謹言正準備出言譏諷兩句,吉成卻側過臉去,朝著地上的三人,臉色一沉,怒道“兄弟,哪條路上的,是認錯人了還是想劫財啊?”

    地上的壯漢還沒緩過勁來,忍著疼痛:“好漢手下留情,我們三個也不是壞人,隻是迫於生計,實在是沒得吃,好漢,我看你們形單,又帶了個姑娘,便想討口飯吃,求求你放我們一馬吧!”

    “哼,本公子今天心情好,暫且放你們去,好好認認我這張臉,見著就滾遠點!”

    “是,是是,麻二李三,快走,快!”其餘二人一聽,如蒙大赦,手腳並用,爬起來就往巷口子跑去,嘴裏還不停喊著哎呦呻吟著。

    其實剛才的兩人,看到這姑娘的神色臨危不懼,已經覺得不太對了,常常混跡江湖,再一看那姑娘腳步移動的步伐,就知道這姑娘是練武之人,隻是苦於大哥的命令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吉成回過頭來,用不屑和挑釁的眼神同樣地回敬夏謹言道“這位高手,以一敵兩啊,在下佩服的緊!”

    夏謹言心中本來倒對吉成觀感有些轉變,聽到這調侃之語,俏臉微變。不過,吉成忽而又收起那戲謔的神色,一臉虔誠道:“姑娘,前方巷口,好像有座禦鮮樓,就給個機會,讓在下略備小菜,為姑娘壓壓驚吧。”

    夏謹言看著吉成的臉色和語氣急劇的變化,噗嗤一聲,低罵了一聲:“死呆瓜!”那種嬌豔無比的神態,看的讓人眼珠子都要差點要掉出來。

    夏謹言在杭州,論武功,等閑幾個好手,根本就不是對手,就算是衛所教習,以一敵二都也沒有問題,父親曾經邀請杭州衛指揮使司的家將和自己比試過,若不是純比氣力,武藝技巧根本就不落下風。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自己也能在杭州的才子圈內數得著。由此造就了夏謹言高傲目空一切男子的性格。

    而當夏謹言這兩天來麵對眼前的這位時,心中可就不那麽平靜了,主要是實在看不透這家夥,說到談古論今,居然能與那位大商人兼士子的杜老頭侃侃而談;再說兩次遇突變,看似偶然的出招,卻每次都化解了殺機,他的言辭沉穩,但又不乏幽默,這樣的男人,不多見,不曾見。

    夏謹言心念電轉,哼,都兩天了,也沒見這麽大方過,今天是怎麽了,我還偏不領你的情,旋即,隻見她拉長俏臉,狠狠地朝他剜了一眼,正要開口拒絕。不過吉成早已快步走到前麵,衝那門口拿著條白布巾東張西望地招呼客人的小二就喊道:“小二,來個雅座,樓上的有嗎!”小二一看有客人上門,咧起大嘴就答道:“有,有!客官,樓上雅座!請!”夏謹言一看這形勢,大庭廣眾的,翻臉拒絕自己又做不出來,隻能使勁一跺腳,極為不情願地跟了上去。

    杜府。

    杜首昌與兩位在正堂喝著茶,隻聽見似乎院子的側麵喧嘩聲漸起,看這方位,應該是側廂房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杜府的關老管家匆匆來報,費二管家被人殺了,屍首就躺在西廂房後麵,老杜二話不說,一撩袍子,心急火燎地就向外走去。這關、費二位管家,均是為杜家忠心耿耿效力十幾年的老夥計,而這費管家是老杜家中的外交官,所有對外聯絡、公關、迎來送往、家族祭祀都由這個費管家負責辦理,為杜首昌鞍前馬後這麽多年,主仆二人可謂是感情極深。這關老管家年歲已大,一直陪在杜首昌的身邊,做些簡單的服侍活計,也算是杜老的心腹了。這時也緊緊地跟在老杜後麵。

    吉成二人也是一驚,沒有多想,也跟在了老杜後麵,一探究竟。幾人剛走到西廂房邊,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夏謹言眉頭緊皺,趕忙抬手捂住口鼻。西廂外邊的一具男屍,正是杜家二管事費進的。吉成與夏謹言不約而同地湊過去看一眼,隻見杜家的下人正在準備斂屍,杜首昌隻是一副悲痛之情,站在那裏也不知所措,緊握的拳頭上青筋爆出,可見費管家的死引起了杜老的極大憤怒。

    忽然,吉成低喝一句:“杜先生且慢,”老杜不免一怔,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吉成,然後示意下人退開少許。在這亂世末期,官員腐壞墮落至極,整個官僚係統反應遲緩,一般大戶人家出了事情很少報官,報了官查不出個頭緒不說,供官吏查案的吃喝應付就得花去不少,甚至名為破案,實為借機索要錢財,也因此一旦有事,基本都由家主決定,私下草草處理。所以一般這些人命案件沒有官府專業仵作和捕快的勘察,就更難查出死亡原因,更別說抓住凶手了。這件事情不用說,作為杜老家的規矩,無非還是這樣,死了人,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同情一下罷了。

    吉成蹲下身去,現場的腳印十分淩亂,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保護現場一說,看起來找尋線索極為困難。費管家胸口一大灘的血跡,略略發稠發黑,看來死亡時間已有至少一個時辰。

    忽然,吉成發現,屍體下麵的血跡是由西廂房的後門口歪歪扭扭地處延伸出來的,這就有點意思了,看來這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吉成站起來看了老杜一眼,道:“杜先生,請隨我來,其他人暫時不要動屍體。”

    西廂房是供下人休息和放置工具雜物的地方,靠裏還有一張簡單的木板小床,供臨時休息之用。吉成來到小床邊,這地上留著一小灘血跡,很明顯,這裏才是殺害費管家的第一現場。可為什麽,凶手要把屍體拖到廂房外麵呢?

    吉成道:“凶手是個女人!”

    老杜驚訝地看著吉成,在他看來這簡直是神了,一會兒工夫居然能夠推斷出凶手是女人!頓時就問道:“小友,這何以見得?”

    吉成好整以暇,道:“在我看來,這個女凶手殺人之後,知道天之將黑,一些下人會將白天幹活的工具扔到這小廂房內,凶手怕人看見屍體,於是就想先把屍體拖到廂房後麵。因為一般人沒事不會跑到廂房後麵去,同時,廂房的後方不遠就是側門,凶手想趁天黑把屍體搬運出去。”

    說罷,吉成拉著杜老來到一長條血跡旁邊,指著其中幾個似乎因停頓而多出來的幾灘血跡,說道:“如果是男人,費管家身材矮小,完全一次性就拖拽到位,而地上這幾個停頓,說明凶手力氣不大,需要使勁拖拽,而拖了一程,需要歇息一下,從而在地上留下多灘血跡。”

    杜老越來越佩服這位小友的明銳洞察力,隻聽吉成繼續說道:“另外,杜先生請來看費管家的傷口,傷口很小,致死的傷口就在胸口,居然正中心髒。傷口是什麽造成的呢,我看,刀劍不肯能造成的這麽小的創口,倒像是女人的發簪!”

    杜首昌這下有點不可置信了,驚訝地看著吉成,這就算是官府捕快仵作勘察,也不一定能這麽快還原凶殺情景。吉成勘察之細致,眼光之銳利,實在是居於同齡人之冠。

    “行之高見,老朽佩服!”,吉成微微一笑道:“杜老且慢給小生戴高帽,凶手還沒抓到,請杜老將所有府門關閉,許進不許出,我們來讓凶手自己現形!”

    “這……”杜老更加不可思議地道:“難道小友認為凶手殺了人之後,還會呆在我這宅院之中?“

    吉成胸有成竹地說道:“杜先生請先聽小友安排,一會必有分曉。”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隻聽見護院首領和兩個護院大漢,扭著一個婦人進了大堂,杜首昌一驚,站起身來,這不是後院的那個專職洗衣的婦人嘛。一看這架勢,杜首昌心中火起:“你這個賊婦,說,是不是你害了費老,?!”右手猛拍桌角,桌上的上好烏龍茶撒了半張桌子,本來在大堂一角蜷縮著的那隻黑貓也一下嚇得怕了開去。

    大堂的那個婦人腳一軟,撲通就跪倒在地:“老爺,饒命啊,我說,我都說,奴婢也是沒辦法,都是家裏那個死鬼,欠了一屁股賭債,被人追殺上門來啦,老爺,求求你,饒了我吧!

    老杜怒極,上前一步,狠狠一腳把婦人踹翻在地,老杜歇斯底裏吼道:“你這刁婦,欠了賭債就可以隨便殺人!?”

    這時的老杜哪裏還有大商人的睿智,士子的風流倜儻,不過這也難怪,畢竟老杜跟費管家感情至深至矣人之常情罷了。

    婦人吃痛呻吟,又是哭哭啼啼,嘴裏斷斷續續地說道,“奴婢也是一時糊塗,家裏那個天殺的有一次說海棠什麽的,曾經許給他諾言,隻要幫他們辦好這件事,賭債就免了,否則就是滅門全家!杜老爺,奴婢錯了,奴婢怎麽做下了這喪心病狂的事情呢這!”說完嚎啕大哭,震徹屋瓦。

    海棠門?!聽到這個詞語,吉成、夏謹言、老杜瞬時六眼相對,每個人的神情都有些複雜。杜首昌沉吟著,這費管家是在杜家可是操持著家族生意的,難道是自己又在哪方麵得罪了海棠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