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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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府”,在碩大的紫檀木牌匾上,刻著兩個金光閃閃的黃色大字,圓潤飽滿,正門口兩側各蹲著一個威風凜凜的石獅,張牙舞爪,甚有氣勢。再往裏看去,朱紅色的大門上,是兩個精致的獸首門環,這裏的景象顯得十分威嚴。

    吉成也沒閑著,報上名帖,待門童進去通稟,趁著一會兒功夫的機會,身邊的阿牛卻在流著口水四處張望,南方也有豪族大宅,可跟這眼前的比起來,總感覺缺少了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

    這時,隻聽得門內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門童遠遠地就向吉成道:“先生,我們家老爺請你趕緊進去,快跟我來!”吉成顧不得納悶,哎,這老頭怎麽也是個急性子呢。想歸想,腳步卻不敢停,吉成跟著門童穿過大門,隻見一個門後邊安放著一個長約三丈,高一丈不到的大理石插屏的穿堂,屏上是一副梅花傲雪報喜圖,其色彩炫麗,占地又極長,讓人震撼至極。

    吉成被門童催著往裏走,剛過一重院子,就見院子裏麵有兩株秋海棠開得極盛,枝條悠然出塵,淺綠英英簇簇,花色嬌紅欲滴,羞澀如處子,又若曉天明霞,但吉成可來不及欣賞,直接來到了第二重院子。中廳門口,一位老者正在門口踱步,隻見他身著一襲青色織金蟒紋衣氅,這種衣物形象莊嚴,又極其保暖,由耳及下的白色胡須隨風飄動,赫然一派仙風道骨的形象。

    此時,老人也似乎感覺到吉成進來,雙眼如電地迅速朝吉成看過來,眼光一凝,瞬時間又變得柔和起來:“賢侄啊,果然是你,跟那老家夥長得真有五六分相像,快快過來,老夫盼了很久了。”這老頭開口即聲若洪鍾,讓吉成完全沒法適應,老者快步上前兩步,執住吉成的手,拉起來就往花廳走去。

    待老者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坐定,那激動之情似乎還沒有完全平複,對著門口下人喊道:“還不快快上茶,用我那珍藏的信陽毛尖。”

    隨即轉頭看向吉成道:“成兒呐,想不到老夫在入土之前,還能見著那老家夥的孫兒,嘿嘿,甚幸甚幸呐。你可知道老夫與你家祖輩是何淵源呐,你父親可與你說起過?”

    吉成自打進入著孫府,這腦袋實在還沒轉過來,四百多年前的豪華官宅,給自己帶來了的無比視覺震撼,雖說在淮安已經飽了豪宅的眼福,但這精致氣派的官宅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時又是這位做過皇帝老師,長年高居首輔之位的老頭對自己幾乎是倒履相迎,讓他真的是有點不知所措了。

    現在,聽老頭子這麽一問,吉成也回過了神來,當即鄭重地拱了拱手道:“孫先生,父親隻跟我提過一次,說您和我爺爺是至交故友,其他的還真沒有細說予我。”

    “哈哈哈哈,”這聲音,居然震徹整個屋子,這世界上怎麽能有這麽嗓門大的主呢,吉成一邊苦苦忍受,一邊不停腹誹道。難道他對著皇帝也是這大嗓門,要是百官都是這大嗓門,哈,那真夠崇禎他受的了。

    “成兒啊,你跟那老家夥長得還真像,想當年,我隨大同巡撫鎮守邊關時,你爺爺可是一位義商啊,邊鎮缺糧缺物,雖說你爺爺是那些個商隊中最不起眼的一位,但是,你爺爺供到邊鎮的糧、物,從不缺斤少兩,而且質量上乘。軍中有那些敗類想吃拿卡要的,都被你吹鼻子瞪眼地駁斥,有好幾次都吵到我這兒,這一來二去,我也就跟你爺爺熟悉了。”

    吉成低下頭,若有所思,這程氏一家倒都是這忠烈脾氣,十分對自己的脾胃。況且,能被眼前的這位看上眼的,想必絕不是泛泛之輩。

    坐在上首老者繼續道:“後來老夫調往京城,那十年編修的生活雖說是枯燥乏味,整天就是對著大量的史籍實錄,不過不要緊呐,你爺爺每次邊境事了之後,總會轉到京師呆上一段,少則半月,多著一月。看看我這老友,與我舉杯話家常,嘿嘿,那些日子,真是,真是讓老夫十分的愜意啊!”

    說話聲音越來越高,老者的情緒十分亢奮,老者回味著那段悠閑的往事,不免一歎道:“人生能得一知己,我心足矣。”

    不知不覺,一老一小居然就這麽侃了近一個時辰。就在此時,老者突然長身而起,厚厚的手掌往桌麵一拍,道“哼,可惜是那些宵小之輩,害死了你爺爺!”

    吉成悚然一驚,什麽?是誰害了自己的爺爺,這件事情可從沒有聽父親講起過,難道說爺爺是命喪那些奸商之手?

    隨後,老者的話證實了吉成的猜想:“想當年,你爺爺不但不學那些奸商,賄賂上官,以次充好,來獲取最大的收益。還時常檢舉那些奸商,這些不法之事被我和巡撫大人查知後,定了不少人的罪名,還砍了幾人。也正因為如此,我和巡撫大人才能迅速掌控邊鎮的局麵,而不為地方上盤根錯節的關係所左右。那時的大同鎮,在邊地的治軍和治名方麵都是有些名聲的。”

    吉成聽了這些話,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隻見他猛然抬起頭,問道:“孫閣老,難道就為了這些,那些奸商就要我爺爺的命?”

    孫承宗苦笑道:“成兒呐,其實最關鍵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一些更加隱晦之事,這些事我誰也沒有告訴過,這幾十年來,不論我作為皇帝的老師,還是做一首輔大學士,還是督師,對於這些事,也是一籌莫展,恥於出口啊,唉!”說完,老者一屁股坐了下去,臉上原本略顯蒼老的臉,變得更為滄桑,“這大明,這大明啊,正是千裏之堤,要毀於蟻穴的呀,有這些人在,何以為國,何以為國啊!”

    屋外的夜迅速來臨,初冬的風不近人情地從花廳的門口和窗子鑽了進來,鑽進了兩人的衣袖,鑽進了兩人的領口,讓人從心底裏感覺有些刺骨冰冷。

    第二天中午,孫府的院內。

    今天一方麵是閣老宴請高陽的達官貴人,也正好給吉成一行接接風,這是閣老的管家對吉成講的。隻見在孫府大堂的院內,熱鬧非凡,孫閣老大擺筵席數十桌,全家老小紛紛入席,還邀請了高陽知縣雷覺民、縣丞吳亮,以及縣裏全部的大商大賈和名流士子,還邀請了高陽附近百戶所的百戶馬隨龍和幾個總旗。

    看得出來,孫閣老在高陽的威望很高,進來的人的臉上都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崇敬,完全沒有諂媚的表情。吉成見到這種融洽場合,自然也就樂在其中,一時間,不少酒已下肚。

    酒席逐漸到了,隻見孫承宗在猛喝完一杯酒後,“霍”地站起身來,朝大家拱了拱手道:“諸位!且聽老夫說幾句,”台下迅速安靜下來,隻有幾隻狗不懂人情,依舊在桌子底下穿梭覓食。

    “我崇禎皇帝即位以來,整飭宦官,勵精圖治,宇內初顯四海升平之象。然北方蠻荒之地,酋奴立國,狼性不改,擄我中原,殺我百姓。不日前我收到邸報,酋奴國主皇太極遣貝勒多爾袞、嶽托大軍南下,已攻破我長城數個關口,四處劫掠,無惡不作。賊奴不日將接近保定,離吾等安居樂業的高陽亦不遠矣!”

    孫承宗看了看下麵一片驚呼的人們,沉默了一會,似乎給大家一個消化這驚人消息的過程。接著,孫承宗微咳了一下,繼續道:“值此危急存亡之際,召集諸位來,就是要共同商議如何保護我們的家園。在此,我先表態!吾效忠大明幾十載,固守邊疆,陣斬酋奴,從未退縮過。今日,吾也在此立誌,為高陽百姓,誓不遷移,就在這高陽城,為百姓拚殺,人在城在,城亡人亡。殺奴!”

    喊出第一聲口號時,桌下眾人還不太自然,這是邊地軍士戰場上的口號,而且雖說孫閣老在半月之前已經在方方麵麵做了一些準備,可當時的全城官吏和百姓都有些不以為然,賊奴大軍哪有那麽容易殺到這中原腹地,有那麽多邊軍雄師,護衛這京畿方圓上千裏地,大家根本就覺得孫閣老說的都是天方夜譚,這也難怪,大明腹心已經有二百年沒有外族侵入了,就算跟蒙古、女真打仗,多在關外,所以百姓們不會有切膚之痛的感覺。更別說亡國了,根本想都沒有去想過。

    不過就在最近幾日,城門內外的難民似乎越來越多,開始的時候城門口還是讓那些難民進城乞討,可隨著人數增多,孫閣老就已經下了禁令,隻準他們在城外安置。而從那些逃亡難民的嘴裏,大家聽到了一個真實的戰場,那是一些高頭大馬,麵目猙獰,嘴裏嘰裏呱啦地叫著,要殺人,要喝人血,扒人皮的野獸,人雲亦雲,越傳越神,這恐懼深深地蔓延到了縣城的每一個角落。

    傳聞裏說,那些蠻夷野人,一個個凶神惡煞,不講人話,嘰裏呱啦地持這長矛砍刀,隻在大明百姓身上一掠,不分青壯老幼,不論手無寸鐵婦孺小兒,見到即砍,最可憎的是這些鐵騎後跟著的那些衣衫雜亂,口裏亂叫的野蠻人,殺完搶完後,看到稍有姿色之婦女,擄掠至營中,聽著那慘叫從大到小。就這樣,他們所到之處,無數個村莊瞬間被夷平,最後都是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那之後的景象,就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凶惡的野狗不斷地撕扯著這死人屍體,美美飽餐。

    所以,這幾天來,大家的心裏其實是有一些惶恐不安,好在有孫閣老帶領縣令等人,走街串巷,給大家打氣鼓勵,又鞏固城防,號召把家裏的油鍋,柴草,木頭,石塊都收集起來,做著戰鬥準備,這才讓百姓們稍有心安,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逃亡。

    今天,孫閣老似乎是在做戰前的總動員了。隨著台上那大嗓門老頭繼續高喊“殺奴!殺奴!”,下麵的氣氛逐漸被點燃,“誓與高陽共存亡!”“誓死保衛孫閣老!”“保衛高陽、保衛家園!”氣氛一時間高漲到了極點,喧鬧聲響徹了整個高陽城。

    吉成和夏謹言有些愣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對他們來說,猛然地看到這一切,實在是很震撼。特別是夏謹言,前一陣子還在煙柳碧波的杭城西子湖畔,正在煩惱著拒絕哪個紈絝的追求,這半個月之後,居然來到這大戰來臨的前線,內心反差之大,可想而知。吉成還好,有了心理準備,不過自己從沒如此接近過真正的戰場,心中也不免忐忑。

    看著這場麵,就知道孫承宗在這裏的號召力有如此之大,也想不到高陽縣的民心已如此之齊,這可都是要去赴死的啊,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孫承宗似乎早就已經抱定了以身報國的決心。吉成的眼眶不爭氣的濕潤了,不知道是因為眼前這四百年前古人的忠烈,還是因為那壯烈的孫閣老以身報國的激情。

    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殺奴”聲音,吉成和夏謹言都感覺體內有一股熱血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地在往上湧,好似要衝破胸膛,衝破大腦,衝將出來。兩人的臉色漲紅,不自覺地使勁舉起手,竟然也一起高喊道“殺奴!殺奴!”

    孫承宗在高喊之餘,看到了吉成兩人,眼神複雜而又熱切,似乎有透著些無可奈何。不過他所不知道的是,吉成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現在的吉成,心理早有計較,思考著該如何救下孫閣老。

    夜深了,月如銀輪,明亮如燈,月色似水銀般地直傾瀉下來,仿佛整個世界都籠在這淡淡的水華之中。吉成從客房中開出門來,今夜真的很難入眠,一天的信息量十分巨大,還來不及去仔細消化。趁著夜深人靜,好好地思考。孫閣老仍然是依照曆史的軌跡,堅持不聽親朋好友的勸阻,離開高陽去保定,卻是一心想要保全高陽的父老鄉親。可惜,他最終還是保不住的啊,麵對韃子的精銳鐵騎,號稱強悍的邊軍都是一敗塗地,況且,奴賊一貫的做法,隻要遇到激烈抵抗後,破城之後那就是極端血腥的屠城,沒得商量!

    吉成不禁眉頭緊鎖,雙拳緊握,不行,不能讓孫閣老和全城百姓一起亡,不能啊!是自己該做些什麽的時候了!

    杭州府。家中正堂內,聶悠然那紅腫的眼睛尚未恢複原有的桀驁不馴,不過,現在的眼神多的是一種堅毅,父親的突然去世,給她的打擊十分巨大,這半個月來,她強忍悲傷,居中調度,倒是有了一些乃父親般強大的氣場,這是陳世伯和胡老管家一致的認為,從兩位老人相互對視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一胖一瘦兩位老者不約而同的喃喃道:“看來海棠門是後繼有人了。”

    “世伯,”聶悠然恭敬地叫道:“父親留下的遺願,是建立與大清的生意渠道,我浙商不能輸給那些吃裏扒外的晉商,既然他皇親國戚都做得,我們還裝什麽清高,我浙江商會必然在我手裏發揚光大!”陳世伯連連叫好道:“好,好,閨女呐,世伯全力支持你,你放手而為!”

    “多謝世伯!”聶悠然收起恭敬,用毫無商議的口氣對胡管家道:“胡管家,給你二天時間準備,我要親自北上,與大清接洽,準備好上等的彩禮。另外,叫上我們最精銳的海棠衛,一同北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