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刺 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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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從空中俯瞰,我們就會發現,在大地上成片的蘆葦叢中,有一條長長的印跡,在緩慢地不斷向前延伸。靠近這片印跡,還可以聽到沙沙的聲音,沒錯,這條印跡就是吉成和夏謹言兩人前進的軌跡。兩人身著黑衣,腳踏軟底鞋,有所不同的是,吉成背著一個軟行囊,看起來鼓鼓的,應該是有不少物件在內。
這樣的行動顯然是極耗費體力,在經過一大段的潛行之後,兩人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一眼這寧謐的夜空,剛才被雲層半遮掩的朦朧月色,現在已經完全不見,隻留下黑漆漆的雲朵在空中似大灘墨汁般地流動。整個大地也因此而變得更加黑暗,在這蘆葦叢中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兩人僅僅是憑著昨晚的踩點,以及洗馬河水流淙淙的聲音,一邊摸索一邊前進,就這樣耗費了將近一個多時辰,才堪堪來到這河岸邊。
河的對岸就是韃子大部隊的營帳,營地也是一片寂靜,隻有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星星點點的火把被風吹得時暗時亮,一個個青色的營帳在光影跳動下,就像一頭頭嗜血的野獸,喘著粗氣,耐心地等待著獵物的悄然出現。
醜時已過,從南岸摸到北岸,要小半個時辰,而進入大營,到進入中軍營帳附近,如若順利也要半個時辰,這算起來就快到到寅時(淩晨3點)時分。下午軍議時,大家對行動時間的選擇倒是基本一致,但隻有吉成能夠解釋地出這時刻的最為關鍵之處,因為人的生物鍾時間在寅時左右,睡眠是最為深沉的,就算是站崗放哨之人,這個時間也是最為困乏的。
流水潺潺,寒氣逼人。兩人對望一眼,默契地一道起身,還是夏謹言在前,吉成在後,兩人距離一個身位,既不會互相絆倒,又可以在跌倒時彼此救援。踏入洗馬河的一刹那,昨晚那種冰冷刺骨的感受再次強烈的傳來,不過,今天兩人想了個主意,硬是從很少飲酒的孫承宗府中,要來了老頭子珍藏的那幾瓶僅有的陳年烈酒。走在前麵的夏謹言膝蓋以下全都濕透了,烏黑的長發在出發之前已經被盤起,除了俏臉下僅有的一小圈雪白的頸項,其餘部位都被黑色的水靠緊緊地包裹住,那曼妙的身體曲線在水流中時隱時現,這讓跟在後麵吉成感到賞心悅目之極,雙眼似乎一直都沒有離開,讓他暫時忘卻了這河水的冰冷。
外圍第一個營帳背後陰暗處。
兩個黑影靜靜地蜷縮著,沒有經過任何暗殺訓練,當然想要也沒有,隻是憑著感覺和經驗,讓自己的身軀盡可能地隱藏在黑暗之中。營帳內麵的此起彼伏鼾聲,一種野人身上獨有騷臭味和烈酒味道混和在一起,直衝鼻腔,即使寒風凜冽,還是吹不散這種味道,令人不停地幹嘔。
兩人在這裏稍作停留,是為了整理一下攜帶的物件,也同時處理一下身上大量的水跡。從此處到中軍營寨,有六個層次的營帳,基本不設防守。況且,他倆是在洗馬河這邊,也就是韃子大營的背麵,大部分韃子巡邏兵都把僅有的注意力放在高陽城方向,防止城內的夜襲。當然,這些哨騎和巡邏兵士也僅僅是裝裝樣子,後金與大明戰戰和和幾十年,還沒有哪一支大明軍隊敢夜襲韃子的營帳。這可不是幾十天,而是幾十年!再紀律嚴明的部隊,幾十年沒遇到過夜襲,夜間巡邏肯定也就是走走過場了,談不上什麽巡邏防守。
大量輜重、長兵器、大盾牌和攻城物品雜亂無章的散落在營帳的周圍,讓兩人前進時多了很多隱蔽的同時,也多了很多麻煩,要是一不小心就碰到地上的物件,發出聲響就糟了。還好,有了昨晚的經驗,在躲過了一隊巡邏兵士之後,吉成有驚無險地摸到了中軍營寨外圍一個較大的營帳旁。
吉成在黑暗中默默地看著前方的營寨,心中泛起一種及其古怪的興奮感覺,是即將到來的血腥殺戮?還是這種氛圍帶來的緊張刺激?亦或是因為那心中的強烈的民族自尊心,想到要去刺殺的就是那未來的大清攝政王?胡思亂想之間,夏謹言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回到吉成身邊。在整個計劃中,先是要利用夏謹言身手快捷,隱蔽性好的優勢,完成撤退路線的擾敵任務。在剛才的小半個時辰之內,夏謹言已經繞到韃子兵大營的最西麵,放下引火之物,然後與在此觀察的吉成匯合,繼續前進,所幸不辱使命,夏謹言此行也是順風順水,將幾大團用鬆油浸過的輕棉紗布,分別纏放在了好幾個固定營帳布幔的木樁下麵,等會如果引燃,風借火勢,這裏連營的大帳很快就會互相點燃,場麵將會很壯觀。
身邊營帳內傳來了一陣陣均勻輕微呼嚕聲,跟最外圍營帳那種雜亂不堪的鼾聲相比,這裏麵的就規整多了,顯是精銳所在,這些韃子身經百戰,精神充沛,運氣均勻,晚上也會睡的也較為踏實。夏謹言這練武之人,一聽便知。
正在此時,營帳內突然有了響動,咕嚕嚕的一個瓶子滾動的聲音,接著就是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個韃子起身了。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一絲緊張,自己暴露了?這好像不太可能啊,無奈之下,兩人隻能壓低身體,靜觀其變。
黑暗中隻見那個韃子兵掀開帳簾後,居然斜著身子歪歪扭扭地就朝著他倆藏身處走過來,邊走還邊打著哈欠,一隻手在那褲襠內使勁地掏著那一咕嚕東西,看來是尿急了。夏謹言的俏臉儼然漲紅如新鮮豬肝,可惜的是現在是天黑,沒有人能夠欣賞到,那真是熟透的蘋果,紅的發亮,從臉到耳根到脖子,這大姑娘家的,啥時候這麽近距離地看到過男性那雄壯之物呢。
見那韃子越走越近,再往這邊幾步,就要發現黑暗中的自己,吉成來不及暗笑,得當機立斷,正準備孤注一擲,起身搏鬥,忽聽旁邊“嗖”地一聲,隻見一道寒光向韃子的喉嚨部位激射而去,那個韃子像觸電一樣,雙手立即捂住喉嚨,借著黑暗中朦朧的光亮,就見那韃子脖子部位似乎有大量液體噴湧而出,喉嚨中咕咕地發出恐怖的聲響,這個韃子的生命就這樣迅速地從其傷口處流走。在幾秒鍾之後,韃子那壯實的身體開始軟到下來,眼看著就要倒在地麵那塊散落在地上的鐵盾牌上,要是如此,這撞到盾牌上的聲響,在寂靜的夜空中響來無異於平地驚雷,自己暴露是肯定的,整個計劃也就會麵臨夭折,自己和那姑娘的兩條性命是別想保住的了。酋賊不死,明天的高陽,準會被屠個幹幹淨淨,就在吉成胡思亂想的火光電石之間,他下意識地往前迅速移動兩步,雙手抬起,手掌朝上,就像在韃子身下放了一個椅子,托住韃子的身體,順著慢慢倒下來的勢頭,輕輕地放倒那具屍體,直到屍體完全壓在自己的身上,此時一股強烈的腥臊味直鑽入鼻孔,快要令人窒息,吉成隻能暫時屏住呼吸,慢慢地把屍體從自己身上推開,身上是黏糊糊的,腥味兒十足一大灘血跡。
夏謹言看著吉成,頑皮地吐了吐舌頭,好似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隻是在這黑暗裏麵,吉成卻無法看到她的真正表情,第一次出手殺人,對於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來說,還是有些沉重的,甚至可以說已經亂了方寸,要不是她使勁遵循著那父親那“學武之人切忌心浮氣躁,每臨大事而能有靜氣”的諄諄教誨,這時候說不定會全身顫抖,好不容易,夏謹言終於使自己的內心平複下來,她的整個後背已冒出一層冷汗。
吉成也蹲在那邊喘著粗氣,心髒跳動之快,不亞於怕了幾次山。這個小插曲來得快,去的也快,隻是給兩人原本輕鬆地心情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其實換做誰都一樣,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呐。在這個世界裏殺人,雖說是亂世,可也讓自己心境久久無法平複,兩人就那麽外表看似平靜實則內心波濤洶湧在那裏待了近半刻,才由吉成率先回過神來,打破平靜,他輕拍了一下夏謹言的手臂,堅決地向她作出了一個繼續往前的動作。
杭州府城外,長亭旁。
聶悠然,胡管家,陳於廷三人站立在路旁。
“世伯,小女不在杭州之日,還望世伯能主持一切事務,小女此去必不負亡父所望,載譽而歸!”
陳於廷下頜花白的胡須隨風飛舞,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聶悠然,昨晚的交談,看來並更加使得聶悠然對自己的信任和尊重,頓了一頓,沉聲道:“既如此,老夫定當幫賢侄女看護好這個家業,有如此出色的後輩,老友九泉之下也能夠瞑目了,此去多艱險,保重!”
一旁的胡管家這時也想對小姐說些什麽,可喉嚨裏就像卡著一大團東西,哽咽著就是什麽也說不出來,那隻滿是老繭的手,舉在半空,隻是顫顫巍巍地向聶悠然揮舞著,讓人感覺他是如此地蒼老,看著就叫人心酸掉淚。
在聶悠然身旁,是一輛通體黝黑發亮的雙套馬車,兩匹白馬,高大健壯,上坐著一個精神奕奕的馬夫。馬車旁邊站著十幾個清一色道袍勁裝的青衣武士,背著行囊,腰間鼓鼓囊囊,從外形上看不出是什麽武器,為首的是一個個子極矮,但十分健壯的男人,麵色黝黑,眼神空洞,讓人有一種殘暴嗜血的感覺,此人就是海棠衛首閻空。這十幾人整整齊齊地旁邊一站,周邊的空氣赫然肅殺凝固,看來這傳說中的海棠衛絕非易於。
聶悠然矯健地跨入車廂內,當車夫把簾子遮下來的那一刻,眼眶裏的晶瑩再也忍不住掉下來,想想自己這幾天的遭遇,此生未遇,如此大的變故,要讓自己這個外表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內心不諳世事的女孩一力承當,心中的壓力就如那千斤重錘,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要不是前兩天得益於年邁的老胡管家,在自己的房中給自己麵授機宜,這海棠齋的大權現在還不知道已經落到誰的頭上去了。而現在,雖然一眾長輩麵上沒有向自己發難,可胡管家和聶悠然都清楚,大家的心中是很不服氣的。所以現在的自己,隻能以實際行動來取得其他人的擁戴,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完成這件父親未能完成的大事,身邊的這些海棠鐵衛,就是胡管家一手挑出,忠心耿耿無可挑剔,這也是胡管家為了維護聶家在海棠齋聲望的唯一辦法了,一切就看自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