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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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清將氣勢洶洶的跨進這個並不寬裕的營帳中,剛才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幫韃子正殺的起勁,可自己跑到這邊卻是鴉雀無聲,平時屠城的時候大家可都是臉紅脖子粗,根本用不著動員的,可到了這詭異的營帳,這十幾個韃子兵都好像中了定身術,這個清將要緊過來看看。
待他跨入這營帳,隻一眼望去,立馬就意識到,眼前的這位氣質雍容,精神矍鑠的老者,必定就是赫赫有名的大明帝師、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孫閣老,孫承宗了。
實際上,在清軍眼中,大明朝看起來似乎是千倉百孔,屢戰屢敗,不堪一擊,但在這些野蠻人的內心裏,大明就像是神一樣的存在,那繁花似錦的城市,堆積如山的財富,縱橫萬裏的錦繡山河,博大精深的華夏文明,無一不為韃子們所景仰、所向往,這種詭異的民族自卑情緒有點類似後世的島國棒子,正是由於整個國家的文明都根源於華夏中國,所以就極力想擺脫這種束縛,非要以獨立的種族文明自居,甚至以天國自居,其實就是狗屁,甚至連狗屁都不是,說白了就是這種極度的民族自卑感在作祟。
就像此刻,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隻見這位清將的臉色一肅,趕忙把長刀插入腰間的刀鞘,接著就這向座上老者恭敬地作一揖,用蹩腳的漢語說道:“孫大人,我們的大清皇帝有令,對待孫大人,須如同對待親王,萬萬不可失了禮數。待大人歸得我北大清朝,皇帝必將會倒履相迎,奉先生為我朝大學士,並賜為國師,賞厚祿!”清將說完,抬眼看了一看似乎無動於衷的孫承宗,繼續說了一句:“大人何不歸北朝,輔佐大業,難道徒為南朝而死?”
好不容易聽完這清將吞吞吐吐的話,孫承宗原本淡泊慵懶的身軀居然是陡然一直,從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瞬時爆發出懾人的光芒,底下的清將和韃子們一看,都是身軀巨震,不免腹誹,就算是對著自己的皇帝皇太極,那氣勢也不過如此,這一個退位了多年的明朝大學士,這氣魄居然是如此地逼人,清將立刻覺得自己就矮上了好幾截。
隻見孫承宗緩緩道:“你們的皇帝?”孫承宗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哼,自我大明太祖太宗立國十幾代,區區遼地苦寒之地,俱都是我大明王朝的疆域,那不知廉恥的野豬皮扯旗造反,顛倒君臣,大逆不道。現在到了這個不孝子孫皇太極,還恬不知恥稱皇稱帝,我呸,就你們這些野人也配,你們這群無君無父的畜生!”
在場的所有韃子,不管是軍官還是士兵,就這麽硬生生地聽那孫閣老極其粗魯直白地罵著,這麵前的這位老者實在是太過強大,自己的太祖和現在的皇帝就這麽輕易地被罵了,族人也罵在一起了,自己也一樣,都是些畜生。這種侮辱簡直是恥辱到家了,但是此刻,所有人居然都是低著頭,渾身顫抖,就是沒有一個人有勇氣上前宰掉孫承宗,連一句反駁的話也欠奉,所有的人包括那名站在中間的清將,都像被攝去了魂兒一樣,場景極其詭異。
也是,這些說好聽點就是有勇無謀的野蠻人,如何跟數研究數千年文化積澱的學士對罵?幸虧孫老罵人還比較直白,要是跟朝堂中黨爭傾軋的那種拐彎抹角,勾心鬥角一樣,那這下麵這幫孫子還不一定能聽得懂,從這對啥人、說啥話的功夫上來看,孫老真的是老成精了。
孫承宗頓了一頓,喘口氣,繼續扯著那大號的破嗓子罵道:“恩?怎麽一個個都聽不懂我在罵你們嗎,你們這幫畜生,殺我多少漢兒,奪我多少糧米金銀,搶我多少婦孺百姓,喪盡天良,天理不容”
罵著罵著,孫承宗都幾乎站起身來,唾沫橫飛,指著下麵的一班四肢發達,渾身散發著難聞的腥臊味的韃子,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營帳周圍一片寂靜,這景象完全讓人感覺不到外麵正在進行殘酷的巷戰,而是犯了錯的下官在朝堂上畢恭畢敬地聽孫閣老訓話。這真是讓人感到有些好笑。
旁邊,二郎孫鉁臉上掛著微笑,心中原本對敵人的仇恨此時已代之以滿溢的幸福,他知道,此刻是跟愛人最後的幸福時光,接下來他倆可能就會同時麵對死亡,生雖非同日同時,但死卻能在同時同刻,對他們倆來說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雷淩兒的臉上此刻也是一臉癡迷,對這個郎君,她是一百個滿意,知書達理,上馬能戰,下馬能書,能文能武,又是豪門世家,對自己更是一片癡心,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這樣的男人可謂是完美,再加上自己的公公孫閣老治家開明,對兩人之事極盡讚成搓合,雷淩兒的內心充滿了溫馨和滿足,對一個女人來說,她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咳咳,”這名滿頭大汗的清將終於逮住一個說話間隙,急忙搶道:“孫閣老,息怒,息怒,小的也知道跟您是說不上話的,隻是我們皇帝可是誠摯邀請您老的,務必讓我們要請您榮歸北朝啊!”
“哼哼……哈哈!”孫承宗氣極反笑,“跟你們這群臊狗奴也說不清楚了……”隻見老頭麵容一肅,毫不猶豫地對清將道:“將那門口的白綾取來。”
清將一愣,這老頭好端端的取白綾作甚,但既然老頭發了話,清將倒也沒有猶豫,就將那如雪的白綾取來遞給了條案後的孫承宗。
上午的天空一直就這麽陰沉著,好似須臾之間就要傾軋下來,凜冽的寒風此時越吹越急,不遠處撕心裂肺哭喊慘叫聲一陣陣地傳來,而在這寂靜的帳內,所有人都看著孫承宗,他整了整衣冠,麵對著京城方向跪下,一時間老淚縱橫,嘴裏大聲念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罪臣萬死,罪臣萬死呐!”
說罷就是“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隨即迅速站起身來,站上桌案,將那白綾往頭上的一個橫梁上一繞,打個死結,整個過程毫無拖泥帶水,一氣嗬成,然後就直接把頭伸了進去,旁邊的孫鉁拉著雷淩兒,一起跪倒,大哭道:“父親呐,父親啊……”
隻聽咯吱一聲,橫梁吃力,這幾十斤的瘦小老頭就自個懸了起來……壯哉!一代名臣,滿門忠烈,正所謂慷慨悲歌響徹燕趙,人格氣節輝映中華,他的英名必永載史冊,千古不朽!
此時,伏在地上的孫鉁突然轉過身,像獵豹一樣衝向那個清將,滿腔的憤怒像火山一樣噴湧而出,清將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撞開出去,還連著撞倒旁邊的幾個韃子,韃子一見狀,倒是從失魂落魄中反應過來,立即凶性畢露,圍上孫鉁就刀砍斧劈,他們對孫鉁可沒有什麽任何尊敬尊重的意思,孫鉁的雙臂雙腿均被砍了幾刀,清將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惡狠狠地道:“小兔崽子,投降你爺爺,就饒你不死。”
孫鉁嘶吼一聲,再次準備撲向清將,旁邊的一個韃子一刀刺出,正中孫鉁前胸,孫鉁右手緊握大刀,隻見鮮血汩汩地就從指縫中流了出來,麵容痛苦地扭曲著,雙眼瞪得就快裂開一樣,幾秒鍾之後,孫鉁的眼睛裏漸漸地沒有了神氣,他死了。
一旁的雷淩兒哪見到過這樣的場麵,昨天和今天的攻城,一直都被孫鉁安頓在城內,現在突然看到這一幕幕場景,整個人都被震撼地無法說出話來,像隻受傷得到小兔一樣呆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巨吼,“孫郎!”接著從桌案後麵踉踉蹌蹌的爬出來,一把抱住孫鉁,大聲哭喊著。
其實,這樣的一幕在高陽城內不斷的上演著,不止是高陽,在周邊的府縣,還有另外一路嶽托所到之處,也處處都在上演這人間慘劇,天地嗚咽,山河齊泣,嗚呼!
清將舒了口氣,看著這個女人痛哭,心裏倒有些敬佩這家之人,暫時倒沒有為難她,而是退出了這個營帳,準備去城中大肆屠戮。但是正在此時,遠方傳來了急促的鳴金聲,原來距離早晨約定的一個時辰之限期已到。一軍主帥重傷昏迷,必須及時離開這大明腹地,一旦明軍得知這個消息,若將他們重重圍困,就算明軍打仗再不濟,就是拖也要被明軍給拖死。
也不知道雷淩兒哭了多久,血紅的眼眶裏已經沒有了一滴眼淚,嗓子裏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頭還在微微地顫抖,整個身子無力地躺在已經冰冷的孫鉁屍體上,讓人覺得她也快要死了。
這個時候,她的耳朵裏傳來了馬蹄和腳步聲,雷淩兒一震,眼睛裏忽然有了生氣,緊接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支撐起那弱小的身軀,從孫鉁胸口猛地拔出那把大刀,披頭散發的就衝出了營帳,她以為自己能夠斬殺一名韃子,能為丈夫報仇。
吉成和夏謹言,還有孫鑰、阮峰一行四人,在韃子攻城時,一直隱藏在裏高陽城不遠處的土丘後麵,他們在焦慮和無奈中度過了一個多時辰,直到韃子退兵,四人才飛奔入城,到處尋找孫承宗,一直找到了這南門營寨的門口,卻不曾想從營帳中衝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婆子,舉著大刀就要砍,夏謹言二話不說,一個踢腿,就把雷淩兒踢到在地,雷淩兒還要掙紮著爬起,夏謹言跟上去就再給她一腳,旁邊的孫鑰忽然大吼道“住手!”說完就是看那身上滿是黃土的女人,“這是我嫂子!是嫂子,我孫鑰啊,爹爹呢?大哥呢?”孫鑰焦急萬分的大聲問道。
雷淩兒被踢了一腳,又被孫鑰扯著喉嚨一吼,頓時有些清醒,無力地用手一指,道:“都,都在裏麵。”孫鑰拔腿就往營帳中跑,吉成和夏謹言緊隨其後,隻見跑在前麵的孫鑰剛進議事堂,就緩緩地跪了下去,嘴裏嗚咽著:“父親!二哥啊!”
首先映入吉成眼簾的,是那根橫梁下吊著的幹瘦老頭,這不是孫承宗還能是誰,此時,吉成的眼眶中沒有絲毫猶豫地湧出了大顆大顆滾燙的眼淚,不知怎地,就似斷了線的珠子,不斷的流,不斷地淌,而自己的心髒就如被鋥亮的尖刀在攪動,激的他渾身顫抖,從喉嚨以下,胸膛、手臂、大腿、小腿,無一不是,受不了自身控製的顫抖,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感,他不知道,他隻知道,原本那浮在在空中的所謂民族情感,在這一刻瞬間化作了巨大的仇恨,這種仇恨從身體外邊慢慢滲入了體內,又逐漸滲入了全身的血液,最後深入骨髓,那種刻骨銘心,不共戴天,充斥滿整個軀體的恨,使得吉成一時間沒有辦法讓自己停止顫抖。
短短幾天,孫承宗和自己已經是忘年交,這個矍鑠老者的音容笑貌在腦海裏不斷的湧現出來,平易近人又堅決果斷,高風睿智又學識淵博,此時吉成腦子裏始終回蕩的王維的兩句詩,“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這是一個真正的英雄,一個至死都不妥協,用畢生的生命去維護這大明江山社稷的大英雄。孫承宗的死是如此地壯烈和炫麗,這對吉成來說,是太過不平凡的經曆,自己這輩子從沒有這麽傷心欲絕過,孫老的離去讓自己知道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是多麽地不堪一擊,在這一瞬間,吉成的內心又迅速被仇恨所占據,複仇的心境變得堅硬如鐵。
而在旁邊的夏謹言看來,這個男人從之前的果決,到現在哭的像淚人一樣,讓人知道他心中有大愛,這種至誠至性的品格,徹底打動了這個從小生長在富饒溫婉的江南女孩,居然還有這樣的奇男子!
而女人一旦心有所屬,整個人兒就會變得多愁善感,夏謹言心頭一緊,一股說不出的力量推動著她,輕輕地挽了挽吉成的手臂,吉成虎軀一震,這才漸漸地回過神來。而此刻的夏謹言卻是滿臉羞紅,雙腿發軟,要知道古時的未婚男女,都是極注重名節,禮,這個字,上至國家帝王,下至平民百姓,都是極為遵循的,逾禮的事情很少會出現。所以夏謹言這頭腦一熱的舉動,幸虧這時吉成被悲傷和仇恨所充斥,並沒有能感覺到,況且吉成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根本沒能在意這些個。夏謹言既急又惱,其實女人就是這麽奇怪,看到這慘烈的場景,照理應該會十分悲傷,可是現在自己的心中是被另一種強大的感情所充斥,這種感情自小到大,沒有過,那是一種微微地期盼、擔心、溫暖、酸澀、激湧,各種滋味夾雜混合在一起的感覺,總的來說,就是妙不可言。相對的,剛才進門看到這悲壯一幕的震撼倒是少了幾分,此刻,她整個心思似乎隻放在了身邊的這個男人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