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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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自古已有三千年的曆史,以“保衛大都,安定天下”得名。漢昭烈帝劉備、宋太祖趙匡胤都是保定人,可謂是人傑地靈,英雄輩出之地。本朝建立了保定府,隆慶年間,張烈文等三任知府將原土城逐步改建成磚城,加固並增築城樓,從戰略防禦出發,根據當時條件和地利,確定城池形製,保定城周基本呈方形,唯西城南部向外呈弧形凸出500米,故整個城池形似足靴,有“靴城”之稱。
高陽失陷後的二個月,吉成一行在告別高陽之後,趕在天黑關閉城門之前來到了保定府城,慢慢走到了最熱鬧的西大街。此時恰逢春節,雖說年前韃子在附近搶掠了一番,不過好在保定府城大人多,沒有受到像樣的攻擊,城內的百姓也沒有切膚之痛,這個新年自然是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放眼望去,隻見從西大街這頭到那頭,店鋪林立,旗幡招展,似乎一眼都望不到邊,每個店鋪的門前都掛著了各色各樣的燈籠,這些個燈籠造型也不同,形態各異,一般多用竹做構架,紙糊彩繪,巧手精製而成,大小不等。有用三國、西遊、楊家將等人物造型組合而成的走馬燈,有上下左右分節擺動的龍燈,有奇異動物造型的工藝燈,還有那頭部會伸縮抖動的龜燈、兩腮張合的魚燈、長須瞪目的蝦燈,而更多的是粉花綠葉的荷花燈,這場景讓人覺地身處在燈的海洋、燈的世界,耀眼奪目。
益春樓,是西大街上最大也是最豪華的一間飯館,此時正是高朋滿座、極盡喧嘩之時。吉成、夏謹言一行圍坐在二樓床邊的四方桌上,邊品嚐當地的特產,邊欣賞這久違的繁華盛景,回想那數月前的場景,眾人不約而同長籲短歎。
東麵的另一張桌子,正巧隔了一個大木柱子,桌邊坐著一位英氣勃勃,眉目間略顯稚氣的年輕書生,也許是正好與吉成相對而坐,隔著距離又不算太遠,在抬頭顧盼之間總能不經意地瞥到的緣故,引起了吉成的少許注意。與書生坐在一起的看起來是兩個身著絲綢外衣的商人,這兩人的眉目之間透露著與中原人的不同之處,皮膚更為黝黑,不過吉成的眼神狠辣獨到,分明發現其中一人的腰間明顯有硬物鼓著,而幾人說話也是刻意小聲,其中的一人一直都在用餘光打量著四周,十分警覺。
那位書生或許是被吉成多看了幾眼,就見她那吹彈即破的臉龐上顯露出不甚友好的神色,身邊的那位富商人物迅速地朝著吉成看過來,一絲寒芒從他眼睛裏閃露出來,隻不過轉瞬即逝,迅速就隱藏了起來。不過這一幕可沒有逃過吉成那雙平靜如水的眼睛,嘿嘿,有點意思,吉成暗暗想道,那位書生一看就是一位充滿異國情調的女子裝扮的,隻要從皮膚和眼睛上,就能看出與中原文士完全不同的地方,而身邊的兩個魁梧大漢,也完全不像是普通商人,真是欲蓋彌彰,易容化妝成這樣,也算是失敗到家的了……
保定的知府叫做王夢鼎,天啟年間進士,善鑽營,曆經兩朝而不倒,自然有其自保的本事,此時的王夢鼎,正在自己的奢華宅院宴請朋黨,人數並不多,就三四個人。
酒過三巡,隻見王夢鼎油光滿麵的麵龐忽然一肅,抬起那隻肥手一揮,身旁的幾個下人心領神會,趕忙退開去。王知府身邊的三人也很默契地放下了竹筷,就這麽靜靜地坐著。
王夢鼎餘光掃視了一下四周,確認無人之後,對著身旁的人作了一揖道:“侯爺,那小子已經入城,按照侯爺的吩咐,我的手下已經盯在客棧四周,諒他們插翅也難飛了!”
“恩,好,王老弟,此事若是做成,本侯定重賞於你,本侯聽說你想遠離這京師重地,回蘇州老家安心做你的父母官,等到此地事了,本侯也會幫你到京城活動活動。”說完,這個魁梧的老者就默默地看著眼前的酒杯,再也不多說一句。
王夢鼎知道此事重大,話已經講到這一步,已經非常明了,也不用再糾纏不清了,因為這些話在官場上,已經說明白到了極限,官場中,說話講究的彎彎繞繞,話到口邊留一半,另一半都是靠悟的,向這位侯爺說的這麽明了,可見依賴王知府之心有多麽的迫切。
王夢鼎略有些激動的顫抖,道:“下官知道該怎麽做了,今日下官隻能是招待不周了,我恭送侯爺回府!”
這時,旁邊那位正襟危坐的年輕白臉公子仿佛也鬆了一口氣,與老侯爺一道向王知府起身告辭。
這邊送走侯爺,王夢鼎隨即就轉身對身邊的那一位道:“柳百戶,本官負責派人繼續監視,這下半夜的累活可是還得仰仗老弟去完成了,今後在保定城,吃穿用度都從本府裏支就是了,有什麽要求盡管開口!”
柳百戶滿臉橫肉,一絲笑容好不容易才擠了出來,抱了抱拳道:“王大人言重了,保一方百姓平安,本就是我錦衣衛的職責,這亂黨跑到保定府來了,正好,卑職手裏的刀可好久沒開葷了……”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散去不表。
吉成可不是缺錢的主,下榻的福臨閣是保定府最豪華的客棧,臨街的一排二層都是飯館,住宿的地方必須向後邊走,穿過一個小花園,有幾排高矮不一的房子就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客房,而最為豪華的幾間還得往裏麵走,穿過一片竹林,在最幽深的裏頭,二座二層的房子,隻有五六間客房,客房很大,彼此間也離得不近,二座房子中間是一個假山、小樹叢的園子隔著,園子的正中的兩株梅花正在怒放,似乎遠遠地就能聞見那淡雅卻又高傲的清香,實為一處環境優雅,寧靜舒適的世外桃源。
房中一爐嫋嫋輕燃的雞舌香,香煙薄薄的籠著這幾個楠木製成的桌椅,讓人感覺心平氣定,吉成捧了本古書,慢慢地咀嚼,這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吉成養成的晚間讀書的習慣。而此時他並不知道,巨大的危險正在慢慢地向他靠近,也難怪,這危險的理由任誰都不會猜到。
子時已過,萬籟俱寂,今夜沒有月光,可謂是月黑風高。絕大多數人已經進入了夢鄉。黑夜中,有三個影子從圍牆外悄聲無息地翻進來,一看這身手,就知道是經驗豐富的老手,領頭地瞥了一眼樓上的房間,一片漆黑,回頭向兩人微微點了一下,貓著腰就準備往樓梯上摸去。
吉成這幾天吃吃睡睡,精神頭十足,再加上心裏沒什麽負擔,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入夢。這時,隻聽得一聲輕微得地板咯吱聲傳來,在平時,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但在寂靜的夜間,對於一個似睡非睡的亢奮者來說,就顯得十分刺耳了。
直覺告訴自己,這有些不尋常,多次的被刺使得吉成迅速從迷迷糊糊的將睡而未睡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他睜大了眼睛,透過黑暗,定睛往門口看,他發現牆角那邊似乎有些影子在動,吉成的頓時心中一收,這不會又攤上什麽事了吧?!抱怨歸抱怨,做出應對還是必須的,他開始快速地穿衣起身,動作又不能太大,難保這些賊人不狗急跳牆,迅速地闖進來。這些人這個時候顯然有所顧忌,現在是在傾聽房間內的聲息,同時也是在觀察周圍的環境。趁著這會兒工夫,應該有逃脫的可能……
吉成並沒有穿上鞋子,而是光著腳躡手躡腳地往右邊的窗戶挪去,這一側的窗戶剛才並沒有關死,吉成用極為緩慢的動作,拉開窗戶,然後貓著身子輕輕地翻了過去,之後又沿著一路走廊,走到後麵的一排房間外,來到其中的一扇窗子下麵,靈巧地撥弄開了窗子,像貓一樣爬了進去,潛伏下來。而與此同時,吉成房間的門已經開開了……
吉成隻聽得前麵房間“咦?”地一聲輕呼,隨後悉悉索索的輕微腳步聲越去越遠,最後傳來的還是那微不可聞的木板咯吱聲。吉成這才暗暗舒了一口氣,正要放鬆下來……
突然,他的脖子上感到了一股冰涼,寒氣似乎很快地滲透進了自己的皮膚,一把冒著藍光的利刃擱到了他的脖子上,隨即,一盞暗黃色的風燈點了起來,一個柔軟但又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是什麽人,闖進本小姐的臥室,信不信我馬上殺了你!”
吉成趕忙回道:“小姐勿怪,在下沒有惡意,適才是賊人摸到我的房間,我偷偷跑到這裏來避一避,打擾小姐!”
後麵之人顯得猶豫了一下,道:“哼,我看你就是賊人,給我慢慢地轉過身來!”
吉成隻能緩緩轉過身,這時,他的鼻孔內被一陣暗香侵襲,借著昏暗的燈光,麵前的女子全身素衣,俏臉白裏透紅,柳眉緊皺,吉成顯然是為其充滿異國情調的驚豔怔在當場,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到這刀可還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道:“這位小姐看著眼熟的很,今日是在下莽撞了,還望大人大量,勿要見怪,這就給小姐賠罪。”說著就想躬下身子,作揖賠罪,這位女子就是白天益春樓內所見的那位,一時間吉成心中了然。
“別動!”女子略有不安地急忙道:“如何讓我相信你不是賊人?!”
吉成一聽,暗暗苦笑,不過也沒有什麽辦法來證明自己啊,當即心生一計,沉聲道:“即如此,在下現在馬上就走出這個房間,要殺要剮小姐自便!”說完,也不理脖子上的利刃,微微一側頭,開門就往外麵走。
隻聽後麵一跺腳,“你!”……這個賭似乎賭對了……
其實這房中女子也隱隱聽到樓板聲音,多年練就的本領,讓她早就警醒,直到看到一個英偉的男人悄悄爬進自己的窗內,本想一刀結果了他,不過自己的好奇心戰勝了理智,她不想在剛剛踏入中原不久,就動手殺人,不過這個男人大喇喇地躲入自己的房間,讓她心中憤憤不已,所以她決定等到那撥人走遠之後,才向他發問。
本來想給他點下馬威,然後讓他滾蛋的,沒想到讓她大感意外的是,這個男人居然完全違背正常的思維,根本不顧脖子上的利刃,居然就這樣走了開去。憑她自己在身手,在族內都是屢屢勝得那些久經戰陣的武士的,要結果眼前這個男人,簡直是太過易如反掌了,這人還真是有意思,原來中原也有這樣不怕死的偉男子,這跟皇阿瑪和其他叔父阿哥吹噓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園裏的樹林裏鳥叫聲漸漸嘈雜起來,天已亮。吉成把幾人叫到房間把情況一說,幾個人內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這保定府可是初來乍到,怎麽又被人盯上了呢。孫鑰沉聲道:“成哥,保定一帶原來的治安就比較良好,這城內有錦衣衛的一個百戶所駐紮,畢竟靠近京師,前段時間韃子這麽一鬧,一般賊人不太可能在城內犯案,從成哥的描述來看,這夥人顯然受過訓練,沒有留下一絲痕跡,要不是那塊鬆掉了的地板,這後果恐怕”
周恒生咳嗽一聲,緊張道:“少爺,你看我們是不是盡快離開保定,趕赴京師?”阮峰也在一旁附和著。
“恩,不急不急,我總覺得這保定城還沒有看完,再住兩天吧。”吉成微笑道,說完看了看在門口懶懶曬著太陽的夏謹言。夏謹言此刻心中一直也在後悔,萬一這呆子被宰了,自己還真不好跟父親交代,現在看到他轉個彎拿自己開涮,不怒反喜道:“好啊,昨天剛剛進城,啥都沒看著呢,怎麽能走呢?!”夏謹言頓了一頓,低低地加了一句:“最多我吃點虧,挨著這個呆子住得了……”
魯保正好在夏謹言不遠處,聽到這話,憨憨地笑了,不過旋即笑容就黯淡下來,看起來,這不經意的一句話,觸到了這個壯漢內心那個柔弱的深處。
保定城南的一所看起來不太起眼的房內。
柳百戶臉上的橫肉在微微顫抖,地上跪著地三人一言不發,顯然是剛剛被訓斥了一番,柳百戶語氣轉緩道:“程總旗,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辦事可是很少失手的?”
在地上的人答道:“柳大人,說起來也真是奇了,我們一直在外盯著那小子進入客棧,遠遠地看著他進了二層的那個房間,再也沒出來過,可一到晚上,我們摸進去一看,床上是空著的,鞋子還在床前,可就是人不在,這福臨閣也是藏龍臥虎之地,我們怕節外生枝,當即也就撤了,還請大人恕罪!”
柳百戶的臉色陰晴不定,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手下還會失手,在錦衣衛的字典裏麵,要想抓任何人,都是手到擒來,不論是囂張跋扈的武官,還是表麵清高的文官,也不管你是幾品高官,還是皇親國戚,隻要皇上有令,總能順利辦妥。而憑的就是“錦衣衛”這個數百年來的金字招牌。當然,也得益於現任駱指揮使上任以來,十幾年一直強調錦衣衛整肅冗餘,招納精兵強將之策的貫徹施行,現在錦衣衛隊伍比不了鼎盛時期,但也算是相當強悍了。而這次的事情卻充滿了詭異,想來要麽是手下人辦事不利,不敢聲張,要麽是對手很強,柳百戶不免露出一絲猙獰,嘿嘿,既然如此,那我倒要看看這是何方神仙,這麵子總是得要找回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