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定 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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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恒生這幾天也是雙眼布滿了血絲,兩鬢原本濃密的烏發,已經摻雜了些許銀絲,這麽些天接踵而來的驚恐、彷徨、等待、戰亂,換做任何一個人來說,都被折磨地快要耗盡了自身全部的精力。此時,他剛跨進這孫府的花廳,向正在桌邊奮筆疾書的年輕人說道:

    “少爺,淮安府來人了,說是杜先生有信給你!”

    “噢?”吉成頓了一頓,轉過身來,“那,快快將他請進來!”

    來人是一個精幹的小夥子,一身衣裳髒不拉幾,頭發蓬亂,不過雙眼倒是略有神采,看來這杜先生識人用人的確有一手。

    小夥微微一揖,道:“吉少爺,我家老爺有書信一封,命我送交予你。”說罷,就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謹慎的解開,遞予吉成,僅從這幾個細節裏就能看出,這個小夥子是個粗中有細,辦事穩妥之人。小夥子繼續道:“本來前幾日就想進城,無奈看到城內城外都沒什麽人煙,外城地上都是亂糟糟的一片,有點觸目驚心,小的我擔心韃子還沒有走遠,所以一直敢沒進城,望吉少爺見諒!”

    吉成擺擺手,道:“小兄弟這是什麽話,杜先生不遠千裏送信予我,又勞煩小兄弟風塵仆仆,一路上也受了不少去苦楚,恒生,趕緊給這小兄弟安排洗洗,找個幹淨的廂房,讓他休息。”

    這是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前半段是敘敘舊,聊聊那次的相見,還有些一起探討的問題。後半段,這個杜老嘮嘮叨叨的一會勸說吉成最好盡快回到江南,一會又說道讓吉成趕緊躲到京城去,不要再呆在保定周邊。

    吉成念了兩遍,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於是站起身來,雙手負後,在這並不寬敞的花廳裏,來回踱起步。按理說,從淮安府到這高陽縣,也需要好多天的工夫,這小夥子又在城外多了幾天,那麽這位杜先生應該是在清軍攻打高陽之前,就把信寫完,讓這小夥出來了,可那個時候,這位杜先生怎麽會知道清軍的動向呢?難道是淮安的那幾位高官提前獲知了信息?這個年代的朝廷邸報還是很快的,杜首昌跟知府也很熟悉,從他那邊知曉這些軍機事務也說得過去,但是,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商路,從商路傳消息的速度也不慢,問題是,如果是商路傳來的消息,那就是非常地精準了,普通的行商怎麽可能敢接近韃子的大軍呢?多爾袞這路大軍的進軍路線就是往保定方向來的,什麽樣的商人能夠知曉他們的行軍路線呢?嘿嘿,如果真是這樣,這就非常有意思了。

    吉成覺得有意思的不是這封信本身,而是從這封信上透露出來的問題,杜首昌為何要寫信予我,難道僅僅是真的為了同誌般的友誼?提醒我盡快離開險地,還是另有深意?

    假如杜首昌僅僅是從官府的渠道了解到的信息,那也就罷了,如果是從商路了解到的呢?各路行商有可能在路上遇見過大軍,知道一些信息,可是,又有哪個商賈能知道多爾袞會出現在保定周圍呢?這韃子再囂張,行軍路線也不會輕易泄露,必定是一些能夠接觸到清軍上層人物的商人,才能從隻言片語中了解到一些。如果真的是商路透出來的消息,那這杜首昌……?

    吉成重重地呼出幾口濁氣,心中不免一歎。後世赫赫有名的滿清八大皇商,指的就是晉商八大家,王家、靳家、範家、梁家、田家、翟家、黃家,這些家族均在大明要塞張家口,設有龐大的私密貿易網絡,與塞外蒙古人和女真人暗通曲款,聯係緊密,他們所做的生意,銀錢往來動輒就是上萬甚至數十萬兩白銀,在關內,其貨物分店,遍及大明北方數省。明末,商人囤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窮奢極欲,特別是這些晉商,在明末的曆史上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在吉成看來,這些人何止是不光彩,明朝亡國,這些人貢獻極大,他們如果僅僅是做普通的貿易也就算了,可恨的是他們以商為名,暗中為滿清輸送軍需物資和情報。就像養肥了一頭惡狼,最終把偌大的明朝吞噬殆盡,而僅僅是肥了自己的那幾個家族,舍大義而肥私利,這些家族中,也有很多在朝中為官,但這些官員明明知道家族在挖空大明的牆角,非但沒有製止家族的這些行為,反而大開方便之門,用手裏肮髒的錢財,串聯權勢官吏,鎮守太監,軍隊高官等等等等,逐步逐步地變相壯大對手的實力,直至吳三桂引清兵入關的那一刻。

    這些史料是吉成後世掌握的,每每看到這些時,作為一個還有良知的人,吉成無一不是拳頭緊握,滿心憤恨,而從今天杜首昌這封來信中,能夠看出的這些端倪,假如杜先生真的與這些惡商勾結,那吉成無疑會毫不猶豫地割袍斷義,管他什麽大鹽商,管他威望高不高,這樣的人最基本的做人底線都沒有了,這點友情又何必再去在意呢。

    吉成想到了這裏,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既然自己連多爾袞都敢殺,這些個奸商,殺他幾個,又能如何呢,當然,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自己暫時還沒有實力去與這幫勢力作鬥爭。

    “喂,又在想什麽呢,咬牙切齒的。”身旁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聲音,不用看,肯定又是那小妮子,自從幹了那件驚天之事後,給人的感覺都是脫胎換骨,原本一副不諳世事沒心沒肺的天真模樣,現在成天穿梭在高陽街頭,幫這幫那,把一般幸存的婦孺們安排的妥妥帖帖,這不,除了女英雄的稱號意外,什麽師娘真善良啊,夫人真慈悲啊等等類似的話語,把夏謹言柔軟的內心鍛煉的跟鋼鐵一樣堅硬。當然,麵對吉成時,這鋼鐵就經常會化成鐵水了,厚厚的臉皮似乎也會消失不見。

    吉成扭頭一看,一件深藍色皮襖,內襯素色豎領長襖,下著深色馬麵裙,這一身著裝完美地顯出女孩修長的體態,雪白的肌膚襯著透紅的俏臉,好似即將綻放的桃花,嬌豔動人。兩隻靈動黝黑的大眼睛,波光盈盈,似乎要對著眼前人說些什麽。吉成看了之後,不免驚豔一怔,愣沒說出話來。

    一團紅暈從夏謹言的雙頰上蕩漾開來,說實在的,自己的心裏有一種越來越強的感覺,好像要是哪一天沒見著吉成,心中就似乎缺少了些什麽,空蕩蕩的。眼前的這個男人,跟數月前碰到的那個呆愣二流子,有著天壤之別,他處事不驚、思緒慎密,辦起事來心硬如鐵,殺伐果斷,可有時又如孩子般失聲慟哭,百勸不住,這樣的男人,一舉一動似乎都值得自己好好地去揣摩,或者說是回味

    吉成終於回過神來,“沒,沒想什麽啊,那些孩子們今天可過的好嗎?”

    夏謹言小嘴微微一撅,提高嗓門道:“我們的吉大英雄,你就放心吧,不光吃的好,她們邊吃邊把吉大英雄邊稱頌呢,她們說,完了還要給你立碑修祠呢!”說到這兒,夏謹言柔荑輕輕靠在嘴邊,哧哧地笑道。

    “你這瘋丫頭,我又沒死呢,就給我修祠,咒我死啊你要!”吉成舉手就要敲打,夏謹言卻像兔子般的躲開了,一陣癡笑過後,夏謹言問道:“喂,你說咱們接下來去哪兒呢?總不能一直待在這破破爛爛的地方啊,我爹可是讓我跟著你四處遊曆的呢!”

    “恩?你不想待這裏嗎?我看,你對那些遺孤們可好呢,母性泛濫呀!”夏謹言一愣,這個時代可能沒有這個詞,不過從字麵上來理解,好像又有點明白,又轉念一想,不對啊,自己可是黃花閨女,哪來的孩子啊。

    那張俏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直到最後漲的老紅老紅,兩隻水靈靈變得通紅通紅,這是要向吉成開火的前奏了。

    “你!你!”吉成忘了這可是四百年前的大明啊,有些玩笑這小妮子還能接受,這玩笑可是有損女性名節的,一想到這一茬,吉成趕忙彌補道:“喂,大小姐,別誤會,我說你是宅心仁厚似人母親而已,別往亂處想!”

    “誰往亂處想!哼,”夏謹言一氣之下,轉身就往院子外麵走,吉成苦笑搖頭,對著那俏麗的背影說道:“我要去趟保定府。”

    夏謹言略微愣了一下,繼續奔出了院門,腦袋中憤憤地想,你去哪裏關我什麽事情,愛上哪裏上哪裏,跟著你有什麽好的,咦?什麽?保定府?恩,這可是個大城,不知道跟杭州府會有多大差別,北地的繁華大街自己可還沒見過,也該給自己買東西了,跟著這個呆子不是刺殺就是打仗,太悶了。姑奶奶還就是去了,最多不跟那個呆子講話就是了,哼,真是欺人太甚。

    冰冷的空氣凝固住了白日的喧囂,銀色的月光隨意地灑落在這初現生機的大地,屋內搖曳的淡黃色亮光從窗欞上的白紗透露出來,給四周略微增添了一絲暖意。眉頭緊鎖,神色嚴峻的吉成懶懶地團在那張嶄新的黃花梨木太師椅中間,一動不動。一次又一次的遭遇和挫折逐漸讓吉成的內心堅定,要保全自己,要用全部的智慧和力量去適應這個亂世,吉成握緊拳頭思索著。那麽如何才能有自己的力量呢?

    吉成想道,既然自己連號稱滿清勇士的多爾袞都能夠大致刺殺成功,這天賦完全可以大力發揮啊,身邊的這些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勢,夏謹言巾幗不讓須眉就不必說了,孫鑰出身名門世家,有勇有謀,忠心耿耿,是個左膀右臂式人物。周恒生老到穩重、思慮周詳,是個內管家式的人物。阮峰和魯保身強力壯,膽量和韌性在經曆了血與火的淬煉之後,日臻成熟為一個合格的戰士。通過這幾個人,組建一支安保力量的框架,進可攻退可自保。而如果需要什麽信息,可通過家中的十幾個全國分支錢莊,這不就是自己的情報網麽,如此這般,不論是做生意還是幾年之後的大廈傾覆時的亂世,總可以有點保家的資本。吉成沉吟了一下,呼出一口濁氣,決心已下……

    唐朝有個天策府,敢情自己就拿來山寨一下,就叫做“天機府”吧,吉成的嘴角壞壞地一笑,怡然自得的樣子,終於放下了一件心事,隨即雙手一伸,哈欠四起,又是一夜好覺……

    雷淩兒似乎變了一個人,雖說依舊是知書達理,待人謙和,不過每個看到過她眼睛的人,總是不由自主的有些戰栗,因為她那雙眼睛裏比以前多了點東西,一種由寒意、恨意、愛意混合在一起的光芒,與常人不同的懾人光芒,雖說大家都知道雷淩兒的悲慘遭遇,可高陽城的每個人都同樣地遭受了浩劫,隻不過,自幼熟讀詩書的雷淩兒,比普通百姓對愛和恨理解的更為深刻,也可以換句話說,她對他的愛更為深沉,更為依賴,當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自己的麵前時,雷淩兒就已經抱定了決心,此生必殺了多爾袞,然後跟隨著孫郎一起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