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霜寒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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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年歌舞的冰雪不斷飄零舞動,綻放出自己最為璀璨的瞬間,在那冰晶破碎的刹那響起久遠的歎息;而寒霜似乎亦是不曾知曉停歇,從亙古誕生,仿若吟遊詩人那般悠遠詠頌無名者的古老歌謠,淺吟低唱,將永恒的旋律奏響在每一寸陰影之中。
安斯吉奧大陸,這裏是被稱之為“極北深淵”的亞敘王都——
迪芬德。
而如若是在遠方眺望而來,便是俯瞰這座巍峨煌然而又衰敗死寂的矛盾之城,看著其沉默的徘徊在那無盡冰雪之中,似是亡魂般遊離而終年不曾離去,令人為之微微心悸。
而縱然是在王都之中,以那道自下而上的關隘分切開來的一線之間依舊是讓人觸目而心驚,甚至感到不知名的壓抑。
下城區之中,街上寥寥的行人在裹挾著冰雪的寒風之中捂著自己那可憐的單薄棉衣而不住輕微咳嗽,嗬氣便是成霜;而在那高立著的脫漆煤油燈之下,衣衫襤褸肮髒不堪的乞丐們形容枯槁,其猶若枯木般的嶙峋身骨,在搖曳燃燒著的昏黃光暈中顯得斑駁而毫無生機,枯涸凹陷的瞳孔也映不出任何色彩;而那餓殍凍屍僵硬而冰冷,在無意識微張的口腔中,甚至散發著腐臭排泄物混雜草根、樹皮以及泥土的氣息,那彌留的神情麻木呆滯。
街邊的破舊陋屋上,牆壁帶著剝落的慘白痕跡;石灰粉簌簌的飄落,樓窗的表麵帶著斑駁的影子,那曖黯的昏黃燈光在其上留下搖晃著的光暈。如同既定的命運,這裏的一切如同灰燼般終將隨風逝去,讓人微微想要慨歎卻又不知從何論起。
可若是隨著那條下城區破敗的主幹道,往前遠遠望去便能看見巍峨輝煌的宮殿,其前方座落著開國皇帝的鍍金雕像,輝映著皇城散出的煌煌光芒。而若是自那穹頂高闊而氣勢恢弘的大殿向其旁散去視線,便能得見不可計數的豪奢馬車向其如潮水般湧來……輝映著璀璨光芒的玲瓏金飾、精致而稀有的東方綢緞所製成的流蘇,在這些數馬齊驅的豪奢香車之中隨處可見。
華麗絢美的歌舞與推杯換盞之間,那或輕柔舒緩或輕快盎然的宮廷曲調,從那皇城之中響去;而美妙的紅酒混雜著奶油、孜然、牛排、胡椒的馥鬱味道,便從那大殿中四溢開來,飄散著,從而穿過那座關隘,漫溢到死寂與陰冷氣息糾纏著的下城區。
永冬的濃鬱夜色如同化不開的馥墨,而在那皇城大殿之中,那如同連綿潮水起伏向外的豪奢馬車,已然淹沒了那座鍍金的開國皇帝雕像。在閃耀著絢爛光芒的琉璃燈火之間,這座恢弘皇城已然是清晰的纖毫畢現……
遲來的貴族們匆匆整理自己的華麗服飾,便換上親切而溫柔的微笑,步入大殿而殷切地互相尋找著舞伴。英俊瀟灑的禮服男子牽著故作羞怯的女子的青嫩小手,共而起舞於是滿心歡喜。隨著交響樂的節奏,在華美的水晶吊燈之下激情共舞。
年老的雍容貴族們也希望能夠與晚輩們一同參與,也便牽起了含羞似怯的少女或俊逸非凡的有為後輩一同起舞,在璀璨而溫柔的光線中脂肪不住的顫抖,那些老年男女額發微微搖擺,後頸汗濕沾透發絲卻也永遠跟不上步伐,然而那些後輩們永遠是那麽的體貼人心,便有意無意的放慢步子使其遠離難堪的局麵。
侍者端著源源不斷從廚房送來的紅酒與佳肴穿梭在貴族之間,有時停下舞步的俊逸男子與俏麗舞伴便會輕笑著取過酒杯,於是高舉共飲而暢談康德的哲思、莎翁的戲劇藝術,卻都巧妙的避開了闊談政治。彬彬有禮,互相謙讓而識大體,這一切美德都在這場舞會中完美的體現了出來。
樂曲,漸漸柔緩起來,悅耳而帶著迷醉的意味,拖曳著的尾音顫動是如此動人……
“伯爵夫人,您的美貌真是無人能及。”
“尊敬的侯爵先生,您的舞步依然是如此敏捷,如此的令人驚歎。”
親切地,溫柔地讚揚聲洋溢起來,在這股其樂融融的氛圍中,貴族們的麵容更加煥發而神采奕奕,而言談之間,更是在那水晶吊燈折射而出的淺淡光暈裏被襯托著熠熠生輝。
“您的確是一表人才,國家得到您這般人物,就會如同得到曆史上的有名賢良之士幫助一樣更為強盛,而您卻隻要求一名小小的騎兵統尉,這一要求我真是為您感到太過自謙了。不必擔心,您要求的、所能發揮自己才學的職位,明日任命書就將送達您的府上。此外呢……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希望您能夠在舞會之後來我府上一敘,暢談遠大的抱負。”
“是嗎?真是多謝夫人了,不才定然赴約,與您府上秉燭共談。您的恩德在下難以回報啊……”
長輩,在與英俊晚生的共舞中,和善的、給予了其應得的榮譽。堆積的脂肪在後頸不住地顫抖,這位老年夫人的得見國家棟梁的喜悅之情可見一斑。
和諧,而雅致的交誼……
我微微眯著眼,然後向後退步,側身避開了一位端著托盤的年輕侍者,順手也便取過了一杯紅酒,於是便隱去在大殿角落的陰影之中。
輕輕搖晃著那猩紅的、散發著馥鬱酒香的液體,卻並沒有淺抿微醺的興致,隻是沉默看著那盛大的舞會,而不言不語……
從生至死,得見了自命的“神靈”,然後又降臨這座名為迪芬德的王都,無論是任何時刻都透露著一股詭譎的氣息。不知為何,自己分明是突兀出現的存在,卻被給予了少年貴族身份,絲毫不會與周圍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
我微微有些恍惚,敲敲眉心,闔上再睜開的雙眸不複茫然,散開的視線聚焦清晰無比。
藏青禮服,略顯破舊,然而其上的玲瓏流蘇與精致的飾物卻使其破舊融變為滄桑之感。而眉眼間也是英氣凜然,雖然說算不得俊逸非凡但也讓人一見之下便生好感。細細看來,便是年紀輕輕不過十五的少年貴族。
收回投往層疊鏡璃上的視線,我微抿著嘴唇,依然是覺得充溢著不真實感。略顯稚嫩的眉目與往日聯邦的時間依舊,然而微微的不適感卻時刻縈繞在每一處陰影之中,不曾散去一刻。
盛大的宏闊交響樂此刻在一段昂然明快的終章後戛然而止,或俊逸或溫厚的貴族們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不約而同的輕笑著望向大殿正門,看著一位瀟灑英俊的禮服青年從不遠處的豪奢香車上踱出,步態風儀之間盡顯貴族風範。在規律而有力的步伐中,那位華美服飾的青年昂首闊步,洋溢著自信地抬手示意,彬彬有禮的微笑著向貴族們親和致意。
“原來您就是芬蘭斯伯爵!”
“芬蘭斯先生,您真不愧‘天才’的稱呼,如此儀表,如此禮儀,晚生佩服!”
“公爵大人,赫赫威名百聞不如一見!”
嘈雜的議論聲,響起。然而不約而同的,那些談論的言語之中,盡是為那名英俊青年的儀表所折服,是止不住的讚美之詞。名為芬蘭斯的青年理了理華美禮服的流蘇,然後微微笑著向所有有人頜首再度致意,並抬手作出下壓的動作,而那些貴族也都極為體貼的停下了議論。
“首先,我將在感謝諸位友人不吝的賞光,更要感謝王室與公主大人予不才的厚愛——好吧,我知道大家不太喜歡這類腔調,”青年微微咳嗽,然後笑著自我調侃道,隨之也附和起了一片低低的哄笑聲,“那麽簡而言之!不才希望諸位能在這場舞會上盡歡而離!諸位,共飲!”
在這一聲昂然的“共飲”之中,所有人都斂去笑意,轉而肅然舉杯隔空而撞,然後便一飲而盡。而這短暫的沉默之後,便是共同的歡笑,再次響起……
芬蘭斯·索斯,亞敘共和國最年輕的伯爵,不過二十有餘便已拜入隱逸大師艾德瑞門下,修習深奧晦澀的巫術與魔法,如今甚至小有所成,被稱為“亞敘天才”,同時更是被視作未來的國之棟梁。而這恢弘皇城之中的盛大舞會,也便亦是為了遠道赴來的芬蘭斯所準備的。
我依然佇立在一旁的陰影之中,沉默而認真回憶著這位公爵的經曆,然後將視線投往遠處的那位青年,看著他高舉著手臂,自信而神采飛揚的向貴族們示意,似乎是在進行如何如何的談論。周圍的人們,也是一幅興致盎然的神情,更有幾名貴族少女不時詫然的嬌呼起來,神色間滿是傾慕。
這場舞會,被邀請了以子爵為最低標準的貴族,而我大抵是勉勉強強算是踏上門檻,繼承所謂“逝世先父”的爵位便得來了那份鍍金的舞會邀請函。其實至今我還並不清楚自己降臨在“安斯吉奧大陸”之上究竟依靠著如何的方式,甚至連自己獲得貴族身份的緣由也不甚清楚……
莫非,真是神靈?
驀然間,交響樂再次奏鳴。節奏悠然而婉轉,甚至漸漸聽下去,能聽出冰雪的意味,卻又是那麽的恢弘而煌然,極盡浩大悠遠之能事。
典雅而昂然的入式序曲,奏鳴。
幾乎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移開而又不約而同的聚焦於一點。那名青年並不以此為意,反而更為神采昂然,雙眸望向那扇宮門,身體甚至微微的顫抖……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