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寒夜，巍峨宮殿中那座鍍金的開國皇帝雕像依然氣勢恢宏，映著輝煌的燈火，襯出璀璨光芒，顯現出赤黃色的暈染氣氛。

    萬籟無聲，如今的輝煌大殿之前，卻早已不複那時的車水馬龍，反而頗是冷清，隻有兩輛豪奢馬車駛進於那早先便停於兩側的車駕之間，緩緩停靠在煌然高闊的殿門前。

    駿馬沉默著停下輕蹄，與大理石相接觸的瞬間，在沉悶的響聲中踏起灰塵飄飛四散，於是形成微小的漣漪。

    而那兩輛豪奢馬車，則微微顯得與眾不同。不如那些貴族的座駕，雖奢華卻內斂無比，帶著深重的底蘊氣息。甚至能感受到曆史的韻味從中散逸開來，厚重而濃鬱。

    繁密而奇瑰的漆金花紋，古奧卻動人的華美線條，遒勁卻又婉轉；而那些勾勒之間，長雲般流蘇的燦爛光華依舊耀眼。這是神借著人類的手雕刻而成的，完美無瑕的藝術品。

    駕車馬夫身著黑色禮服，麵容隱在車簾的濃墨陰影之中。沉默的驅馬而停，於是無言掀開車簾，恭謹的欠身揚手作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而又帶著嚴謹的美感。

    金絲流蘇的紅毯向大殿而去，隨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玉足踏去，丁香般的淡雅長裙搖曳而出，略顯稚嫩卻已然有著禍國殃民意味的麵容被清冷月光映襯，顯得無比瑰麗，宛若奇跡般的藝術，精致而殊璃。

    步伐微微顫抖卻依然堅定有力，縱然是看去不過十四的稚嫩麵容卻完美無瑕，微抿的纖薄嘴唇透著粉紅，清水般的眸子中映出世界，卻又折射出璀璨的色彩。可那瑰麗的金瞳之下，卻是蒼白如紙的病態肌膚，如同此刻漫天的輕柔飛雪一般，最是精致如琉璃，也最是易碎，帶著讓人擔憂的意味……

    而其後，那輛豪奢座駕之上，亦是步出了一位衣著華美的少年，看去不過十三有餘，麵容較之少女更是略顯稚嫩，甚至帶著微微的柔弱與幾分秀氣，卻擺著淡漠的神情，透露著倔強而不服輸的意味。昂首前行，他的步伐穩定而有力，邁起踏下的刹那，眼眸凝然望去那座煌煌大殿。

    此時此刻，那大殿正門兩側的高牆陰影之中，數百名身軀紋絲不動的持戟兵士悉數半跪，俯首行禮；大殿之內，原先舉著香檳的貴族此刻也盡是脫帽欠身致意……在這座皇殿之中，那早先喧鬧無比的人群，此刻幾近落針可聞，所有人都以肅然的神情與最為誠摯的禮儀，向從豪奢座駕步出的那兩位儀容華貴的淡漠之人，獻上了崇高的敬意。

    璀目絢爛的琺琅彩繪窗欞，在煌煌燈火中輝映著栩栩如生的大理石浮雕。萬眾矚目之中，這位身著淡白色丁香長裙的公主殿下，輕輕走入這座大殿之內，微微提裙，向此刻的所有貴族致意，優雅清然若非凡世，一顰一笑之間都帶著攝人心魄的魅力。

    “安妮公主，駕到——”

    “皇太子殿下，駕到——”

    此時此刻，侍者才恍惚記起自己的職責，慌忙扯著嗓子嘶啞連聲高喊，拖曳出顫著的尾音。而那些貴族也都微微有些恍惚，已然是為那精致如琉璃的公主殿下，為其仿若天使的容顏震撼莫名。

    安妮公主淺淺笑著再度頜首致意，輕輕揮手道：“諸位無須行禮，作為王父的左膀右臂，算來還該我向諸君行禮呢，承受不起，承受不起。”

    頃刻詫然，然後便是微微響起的、善意的哄笑聲，身著華美晚禮服的貴婦人中也有人輕聲讚歎著公主殿下禮數周到，不愧是皇室血統，那些話語間洋溢著真摯的欽佩之情。而此時，那位帝國史上最為年輕的公爵芬蘭斯·索斯則微微踏出半步，輕輕咳嗽，將要替所有貴族作出了尊敬的答複。

    換上自信而優雅的微笑著，芬蘭斯再度欠身行過紳士禮，以從容腔調溫儒道：“值得敬愛的公主殿下，您的邀請也是我們的榮耀。”

    “您就是芬蘭斯閣下吧，不愧是帝國的未來，”安妮公主的聲調溫軟如同百靈，聽來極為飄渺卻又是那麽的甜美，“您能拜入艾德瑞大師門下，正是帝國的榮光。諸君將以您為榮。”

    此時此刻，那位穿著燕尾禮服的皇太子殿下卻站在安妮公主身側，身軀微微顫抖，被公主的璀璨光芒掩蓋著晦暗無比。

    在皇殿之中，煌煌燈火之間，衣著華麗的貴族麵容之上，洋溢著笑容與喜悅，似乎是在為帝國強盛的未來感到無比歡欣，舉杯相撞，鮮紅的酒釀從中綻開，濺起些許，形如綢緞般在空中飄逝……

    我微微眯著眼睛，依然倚在陰影之中，看向人群間安妮公主殿下的模糊側影，看著她與那位帝國史上最年輕的公爵微笑著相談，然後看著安妮公主輕輕揮著手，淺笑著從依然想說些什麽的公爵身側走過，每一步都讓人覺得無懈可擊而又完美無瑕。

    我不經意間微微抿著嘴唇，看著她在輝煌的燈火之中向殿內高台走去，貴族們也都隨之讓開一道長路，而皇太子緊隨著安妮公主。在所有人的矚目下，他們的背影愈發渺然。

    我早先飄散的視線驀然間聚焦，甚至能明顯看到那位皇太子的步伐微微顫抖著，看起來似乎是在抗拒著走去。安妮公主清淺笑著，衣裙隨著她的步伐搖曳。我微眯著眼，遙遙望著她居高臨下俯視著所有貴族。而在其一側，皇太子身著華麗的燕尾禮服，擺出的威儀與淡漠裏透露出不安的情緒。

    我稍稍挪了些位置，能從陰影中遙遙看見皇太子偷偷捏住了安妮公主的衣角。

    “相信諸位都已清楚，今天舉辦這場宴會的原因……之一。”安妮公主微微抿著嘴唇，右手輕輕拍了拍皇太子的背脊，然後深呼吸繼續說道，“然而，我卻不得不掃一次大家的興了。”

    安妮公主說道此處，微微抽泣起來，咬著纖薄的嘴唇，柔弱的肩膀也輕微顫抖著——

    “王父的傷勢，加重了。”

    萬籟無聲。

    凝然的氣氛，再度散逸而開。不同於早先的寧靜，此時帶著莫名的淺淺哀涼與悲切。甚至數位身穿華美晚禮服的貴婦人，抽出了繡花手帕，掩麵輕聲低泣著，那些貴族紳士也都沉默低著頭，不知該做些什麽或是說些什麽。

    雖說是委婉的說法，但我依然能從中聽出蘊含著的哀涼意味。而且“傷勢”這一詞，很值得玩味……

    那位亞敘的最高權力者，俯瞰眾生的老人，受傷而非病重，如今瀕臨死亡……興許隻是錯覺罷了。

    安妮公主輕輕深呼吸著，蒼白如紙的肌膚終於帶著微微的緋紅，似乎吹彈可破，極為玲瓏精致。她抹去淚水，又換上淺淺的笑容，柔聲道：“然而，諸君大抵不必如此傷懷了。”

    “王父的犧牲，我相信，換來的將是我們亞敘的強盛。”

    在這一刹那，不知名的微風揚起她的發絲，清澈如同琉璃的眸子單純無暇，純潔到讓人心疼的地步。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仰首看去，看著她精致的麵容，微微有些疑惑的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相信諸君都清楚，作為極北之地的亞敘，其首都被稱之為永冬之城。自古以來，從偉大的開國皇帝引領我們走向真理之後，富饒之地的貴族與人民依然稱呼我們為‘落後的、愚昧的、無知的、貧瘠的、混亂和無序的集合體’，擺出高高在上的模樣，譏誚我國的製度、諷刺亞敘的一切。”

    “我們的努力，無數真理的結晶，他們永遠也無法看見。”

    “不斷以絕對優勢否決亞敘加入盟國、學術研討會上我們的理論被稱之為‘謊言與無知的體現’，然而往往不久後那些論文就會被潤色然後冠以他們中的學者名號，發布在刊物上，於是一項項的榮譽與權利也因此而被他們探囊而取。”

    “強製性的關稅、貿易堡壘、打壓國內本就因極北之地的寒冷貧瘠而不甚發達的農業、資源裁決……我們的榮光被他們視而不見，隻是因為天生的地理問題就被如此逼迫。這一切合理嗎？”

    “亞敘境內有多少礦山背後都是他們的影子？為什麽我們的利潤就要被他們給直接拿走？為什麽我們就不能享受關稅減免？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我想問諸君，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沉默，如同深沉的海洋，波瀾不起，皆是沉默不語。

    我不經意微微抿著嘴唇，略略知道了這位公主殿下話語中潛藏著的涵義。然而我不認為這一切都是她所認為的緣故所導致的必然結果，究其原因，隻不過是權力分散嚴重罷了——

    “能源。”

    安妮公主的聲音堅定而清冷，飄零在大殿之中蕩起不盡的伴奏，聽來渺然而清冷。

    “就是能源。”

    “方便快捷的魔導列車需要魔晶驅動、龐大的機械工廠需要魔晶驅動、發動機需要魔晶的能源支持……幾乎沒有任何事不需要能源的支持。”

    “可是呢？我們的能源呢？”

    連續的兩個質問，貴族們寂然無聲，沉默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不想究其原因。那些未被上報的礦山、背後的運作鏈條、由此誕生的對於我國的貿易堡壘……因為亞敘境內那可以說是無盡的礦產資源而垂涎的他們，隻是如此卑劣的人物罷了。”

    “所以。”

    “在這裏——”

    “在這裏的高台之上——”

    “我將向諸位，言明那堪稱奇跡的結晶！”

    “諸君，神佑亞敘！”

    煌煌大殿中，此刻隻有燈火飄搖。貴族們緩然而堅定的舉起高腳杯，隨著安妮公主那最後的高喊，沉重而輕聲說道——

    “神佑亞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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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