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在運河水麵上撒開，把整個古城映得通紅。在這三麵環運河的土地上，白天似乎比其他地方長了一些，太陽從一條河上落下，又從另外一條河上升起。

    四十八歲的老林，收起長篙，準備回家。其他人看到此時離開的老林，都不免驚訝，問：“老林啊，平時都回家那麽遲，今天為啥這麽早啊。”

    老林露出潔白的牙齒，說道：“老婆子懷孕九個多月了，產婆說就在這幾天生呢。”

    “那就得早點回去了，老林，老年得子啊，恭喜恭喜啊”，老李說，“準備一些小米，等小孩子生了，好給素珍熬小米粥喝。”

    小木屋就在運河邊上，老林把船拴好，把今天打撈的魚拿上，再一次檢查了一下繩頭，看拴得牢固不。夜裏，有時起風，可別給刮跑了，這可是他的全部家當。進屋後，看到素珍躺在床上，桌子上的一碗稀飯，還是老林午後離開時留下的，看樣子，素珍是一口沒有吃呢。懷孕九個月以來，素珍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時候，一天都喝不下半碗稀飯。老林想要孩子，但是看著素珍受這樣的委屈，有時覺著這孩子，不要也罷。老林輕輕推了推素珍，說：

    “素珍，醒醒，起來把這碗粥喝了。”

    素珍緩緩地睜開眼睛，在老林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你回來了，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素珍的口氣很微弱。

    “還不是放心不下你，產婆說產期就在這幾日。”

    “這有啥放心不下的，城南邊的王嬸兒經常過來呢。”素珍長吸了一口氣說。

    “王嬸兒老了，來回一趟都得好長時間，素珍，你可別讓她多來了。”

    “那我明天給她說說，讓她少來幾次，在家好好休息著，等孩子生下來了，再過來看看孩子。”素珍頓了頓說。

    “我已經和漢生說好了，明天開始，她媳婦過來照看你。你把飯吃上，別虧著自己，要生一場孩子呢。”老林關切地說道。

    “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兒，你一個男人還懂呢。”素珍打趣地說道。

    老林嘿嘿笑了幾聲，把粥熱了熱，又燉了一鍋魚湯。素珍喝了一些魚湯，就不喝了，她讓老林把魚肉吃了，老林在外麵打漁，需要多補補。老林應了一聲，吃了那碗剩下的粥，把魚湯放好，等素珍想吃的時候再熱一熱，自己一把硬骨頭，不礙事。

    朝廷的稅收五花八門，還要抽軍餉，加上地方官員的，古城上的人們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運河上，像老林這樣的老漢不多了，都是一些年輕的漢子。老林沒有子嗣，不出去打漁，怎麽養活這個家。人老了，手腳不如年輕人靈活了，老林打的魚是越來越少，為了打更多的魚，往常都是等到別人都回家後，趁著天未黑，再收幾網。今天回來的早，沒打到幾條，老林心裏不太好過，眼看要增加一張口，哎，這日子難過了。抽了一鍋子旱煙，想著老來得子，喜憂難定啊。連著半個月了，老林都是很早回家，但是就是不見素珍喊肚子痛。問了一下產婆，產婆也覺得很詫異，按理說早該生了，不知道怎麽回事呢。素珍的身體又消瘦了，但是孩子絲毫沒有出生的意向。這可急壞了老林。

    又是半個月。家裏的存貨不多了。老林對素珍說：

    “今天我晚點回來，多打一些魚，讓你好好補補身體。”

    “可別太遲了，早點回來”素珍關懷地說道。

    霞光又一次灑到了河麵上，打漁人陸續收起了長篙，老李看到老林還不回，問道：“咋還不回去呢，都很遲了。素珍還沒有生嗎？”

    老林垂頭喪氣地說，“沒生呢”

    “已經十一個月了吧”老李追問道。

    “是啊，已經十一個月了。這孩子咋還不出生呢”，老林焦急地說道。

    “老林啊，別擔心呢，或許是個哪吒呢。早點收網吧，不要太遲了呢。人老了，注意身體，回去了早點休息，你還要照顧素珍兩口子呢。”

    “可別是哪吒呢，我這把老骨頭可收拾不住呢。老哥，你先回吧，我再撒幾網。”老林說道。

    天色逐漸黯淡下來，運河邊上燃起了火光，明天中元節，就沒有人在運河上打漁了。突然間，一陣寒風襲來，河邊上的火光被卷起來了，嚇得燒紙錢的人都四處逃竄，老林就趕快往河邊劃船。邪風來的快，走的也快，河麵逐漸恢複了平靜。

    “老林，老林”遠處傳來一陣呼喊。

    老林轉過身，看向遠處，一個後生跑過來。“原來是漢生啊，怎麽了”。老林說。

    “老林，素珍嬸子生了，你趕快回去吧。”漢生氣喘籲籲地說道。老林人好，和藹可親，一起打漁的後生，都叫他“老林”。

    “啊，生了，漢生，你把船拴好，我先回去。”老林激動地說道，連忙跳下船，跑回家去了。

    順著孩子的哭聲，老林看到了小木屋裏麵的燭光。屋外麵站滿了人，老林撥開人群，見到了自己的孩子。產婆把孩子輕輕放到了老林的手裏，老林的眼睛濕潤了。高興之餘，老林問產婆：

    “素珍怎麽樣了，她的身體不太好，生完孩子還好吧？”

    產婆不語，旁邊漢生媳婦也不語，屋外的眾人都用悲傷的神情看著老林。

    “怎麽了，素珍怎麽了？”老林急切的問道，抱著孩子衝向了床邊。

    素珍閉著眼睛，安詳地睡著，隻是這一次，老林再也沒有把素珍喚醒，喚醒陪伴他一生的女人。多麽堅韌的男人，鐵骨錚錚的漢子，在那一刻，淚若滾珠，浸濕了滄桑的臉。老李和鄉親過來安慰老林，老林還是那樣的神情，一直到深夜。老林讓所有人都離開，他們一家三口單獨呆在一起，孩子在母親的餘溫下變得溫暖，老林把孩子放在素珍的胸脯上，孩子吸允著母親的，素珍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整個古城都沉寂在淒涼當中，屋外的月亮在運河上跳躍，老林的麵色比河中的月亮更加蒼白。

    地獄的門打開了，一個鬼魂來到世上，成為老林之後最疼愛的人；地獄的門打開了，黑白無常來了，帶走了老林最愛的人。

    第二天，中元節。老李，漢生和媳婦，還有人們都站在了老林的小木屋門口。

    “叔，這孩子，我照顧。嬸不在了，我會把他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漢生媳婦說道。

    “老林啊，你不要太難過，素珍最大的心願就是為老林家添一子嗣，現在這孩子出生了，素珍的心願也算了了。但這孩子還很小，你可得堅強起來，照顧好這個孩子呢”老李說道。

    麵對著這麽多的鄉親，聽著他們關懷的言語，老林彎下了腰，深深地鞠了三次躬。用顫抖的聲音說：“謝謝各位鄉親，我老林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大家，以後大家有什麽事情，就喚一聲我老林。這個孩子就叫做‘林念義’吧，讓孩子時刻記住各位鄉親對我老林一家的恩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