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之燦腿一軟跪了下去，尹之耀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他見機行事。尹文正在皺眉沉思，倒沒注意到尹之燦的舉動，尹之燦立刻站直了身子，兄弟三人畢恭畢敬的站在下首等著父親大人發話。尹文抬起頭來看著三個儀表堂堂的兒子，露出欣慰的表情，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一般，對著兄弟三人說：“今日叫你們來，是想商議一下你們妹妹的親事。玉成這個月已經滿了十四歲，定親的事情也該考慮了。你們三個做哥哥的覺得哪一家的公子和玉成相配？”

    尹氏家族在河西一代的漢人家族裏也是望族，尹文少年時候即以文章聞名西域，弱冠之後被舉薦出仕，負責教育一類的政府事務，官雖然當的沒多大，但是聲望一向很好，在河西一代尹家的子女都是其他望族結親的首選。外麵對尹家三個公子各有品評，老大尹之煥是君子，性格謙和，為人厚道，已經成親三年；老二尹之耀則心思細膩，文武雙全，是不可多得的帥才，已經定親兩年；老三尹之燦天真淳樸，對人義氣，不管在哪個時代肯為朋友出頭和出錢都是最拉好感的，因此尹之燦被認為是最受朋友歡迎的世家子弟，可以說交友遍西域。因為剛剛十七，還沒有定親。當然尹家四娘更是個大大的香餑餑，還沒有及笄，就已經有不少提親者上門，尹文都一一回絕了，表示舍不得女兒，還打算在家裏多留兩年，現在卻忽然提到尹玉成的親事，兄弟三人都吃了一驚。

    尹之耀心思細密，他先開口問尹文：“父親大人，為何忽然提起妹妹的親事？可是今日入宮遇到了什麽事情？”尹文重重的點了點頭：“我今日入宮麵聖，陛下向我提起玉成，說聽說玉成是個有福氣的人，想召玉成進宮去陪陪太後。”尹之煥立刻說：“萬萬不可。一入宮門深似海，無論是什麽名義都不能讓玉成入宮。”尹文苦笑了一下：“為父的又何嚐不知那宮裏是什麽樣的地方，陛下打的是什麽樣的主意呢？陛下必是不知從何聽說玉成命格極貴，而起了想法，想將命格富貴的人放在自己身邊，以邀天之幸。”尹之燦大喊起來：“他比玉成大了快30歲，和父親大人同輩，居然打上自己侄女的主意，真是昏君！”尹文拉下臉來：“你給我住嘴！叫你們幾個來不是來非議當今陛下的，而是要速速給你妹妹擇一門好的親事，把婚配之事定下來，以絕後患。”尹之耀忽然問：“父親大人一直諱莫如深，但是兒子一直想問，外麵傳說給妹妹卜算的是一位世外高人？”尹文點了點頭：“是真的。那位高人不願意讓人知道他的身份，故而我幹脆連你們都瞞住了，今日都是自家人，說說也無妨。”尹之煥忍不住問：“這位高人究竟是誰？”尹文道：“河西大儒郭瑀。郭先生不僅才學出眾，於天文曆算也頗有研究，實在是當今世上卜算的第一人。”尹之燦聽到郭瑀的名字立刻連拍大腿：“居然是郭先生，父親您認識郭瑀先生？我聽說郭瑀先生乃是不出世的高人，若是有生之年能夠見到郭先生一麵，向他當麵請教就太好了。”尹文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尹之煥說：“孔子用龍比喻老子，真正的高人都是如龍一般見首不見尾的，也無人知曉郭瑀先生隱居在何處。三弟，你這個心願恐怕難以實現。”

    尹之耀笑了笑：“也未必，有緣定會相見，三弟不必懊惱。父親大人，是郭瑀先生說妹妹須得離水遠一些，所以父親不和我們任何人商議就離開了天水來到姑臧，對嗎？”尹文點頭：“耀兒，你猜的不錯。郭瑀先生還說你妹妹有皇後之命，然而為父的不願意她進宮。你們母親也是這個意思，我們並不在乎玉成富貴與否，隻要她平安喜樂就行。”聽到皇後之命四個字，兄弟三人都吃了一驚，尹之耀立刻正色說道：“父親大人今日告訴我們三個的話，就到我們這裏為止。如今天下大亂，群雄逐鹿，若是讓人知道了皇後之命這樣的話，難免不會有居心叵測的人算計玉成。”廳裏的幾人都點頭，連尹之燦都說：“二哥放心，我有分寸，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也怪不得不管外麵怎麽傳，父親大人也從來不和我們說妹妹命格的事情。”

    尹之耀又將話題拉了回來，說道：“若是陛下真的下了聖旨，讓妹妹入宮伴駕，隻怕有婚約也抵擋不住。但為今之計，也隻能先這麽做了。父親心中可有合適人選？”尹文搖了搖頭：“這兩年明裏暗裏上門提親的人家也不少，我還是覺得都不怎麽滿意。故而喚你們來商議。”兄弟三人聽父親這麽說都陷入了沉默，因為這個問題關係到妹妹的終身大事，實在是不好回答。

    古人通婚非常講究門當戶對，真正的望族都是家族基業傳承數代，乃至數十代不衰的，無論財富還是人才都是其他家族所不可比擬。此時的河西，大部分望族是從漢地遷徙而來，比如索氏家族，又比如前涼的統治者張氏家族，也有原本就是大西北的望族，比如扶風馬氏家族，曆史上出了馬騰、馬超等名人。和這些家族比，尹家其實算不上望族，然而尹家兒女爭氣，特別是女兒，要嫁入望族也不是難事，在尹文看來，自己的女兒是必須嫁入望族的，前涼皇室想娶尹玉成他不願意，那也不能讓自己家的貴女嫁給寒門子弟。在曆史上望族也並非永續存在，而是有消長變化的，會湧現新的望族，也有老的望族沒落。根據學者的研究，望族的興衰主要有兩個因素：之一在於遺傳和教育，之二在於移徙、婚姻和壽夭等因素。從這兩點來看，娶到健康聰明、受過良好教育的名門女子為妻，對望族的存續也是個重要因素，這也是為什麽尹家的女兒如此受到歡迎，因為她實在是屬於整個河西地區的稀缺資源，不僅完全符合上述條件，而且還才華出眾，貌美如花，這對任何望族來說都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尹文看著沉默的兄弟三人也不說話，還是大哥尹之煥先開了口：“我作為玉成的大哥自然覺得這整個西域沒有適齡的男子配得上玉成。可是玉成早晚要出嫁，這可怎麽是好？”尹文歎了口氣：“女孩子出落的太出挑，親事上真是十分困難。”尹之耀說：“我記得扶風馬家去年也來提過親，他家家風雅正，提親的又是嫡長子，叫做馬元正的，應當錯不了。”尹文麵露難色：“我聽說馬元正已經和敦煌索家定親了，應該就是現在我姑臧城裏的那位索月。”尹之燦聽到索月的名字，立刻麵露不屑，尹之耀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正準備說索月不是的尹之燦才閉了嘴。

    尹之耀接上尹文的話說：“那就是這位馬元正沒有什麽福氣了。其他世家呢？張家、宋家和李家可有出色兒郎？”尹文歎了口氣：“原本隴西李家這一代是有個不錯的兒郎，但是父親過世的早，母親改嫁，已經家道中落，徒留世家的虛名而已。宋家倒是沒留意過，這輩的長房弟子宋晧早就成親了，現在也與我同朝為官。”尹之煥思索了一下問道：“我們天水故舊裏可有合適的？天水辛家呢？這一代有兩個嫡子辛景、辛恭靖，似乎還不錯。”尹文聽到辛家的名字忽然大聲說：“辛家絕對不行！此事不用再提！”兄弟三人都嚇了一跳，辛家固然不是望族，也是天水當地的名門，在天水時候兩家往來就很少，隻有尹之燦和辛家兄弟偶爾會玩在一起，但是沒想到父親對辛家的反對這麽激烈，三人不敢問原因，隻好繼續往下說。尹之耀說：“我們還漏了重要的一家，敦煌索家呢？聽說索月的堂哥索嗣是位少年英才，且尚未定親。”尹文點了點頭：“我也聽人說起過這位索嗣，文武雙全，名聲也不錯。”尹之煥溫和的說：“雖然是不錯，但是也要玉成相得中才行。”

    尹家父子四人把河西的世家公子一個一個拿出來揀選比較，在尹家全家人的心中，他家小妹就是最好的，如果相中誰，不會有人不答應。若是玉成知道自己昏迷的時候，父親和哥哥們正忙著拉郎配，必然要嚇醒過來。這時有下人敲門進來，對著尹之耀行禮稟報：“二公子，索月姑娘回來後解了穴道，在客房休息。剛才發現她人不見了！”尹之耀：“還不快派人去找，不要再出什麽事才好。”下人點頭退了出去，尹之燦卻惡狠狠的說：“丟了才好，我們好心好意救她，她卻要害人。要不是因為她，玉成怎麽會昏迷？”尹之燦話衝口而出，立時覺得不妙，尹文已經臉色變得很難看，指著尹之燦說：“老三，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由於尹之燦的大嘴巴，終於紙包不住火了。尹文問清楚情況，帶著尹陳氏來到玉成的榻前。玉成還在昏迷當中，尹陳氏又傷心又擔心還生氣，抬手就給了尹之燦一個耳光：“讓你好好照看妹妹，你就是這樣當哥哥的？”尹之燦沒想到母親下手如此之重，他被打的趔趄了一下，幽怨的看著假裝和此事和自己沒關係的二哥，深深的感歎，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尹陳氏打完了老三，就坐在玉成的榻邊開始落淚，並且邊哭邊說。從尹玉成出生說起，眼看她會一直說到今天早上玉成吃了些什麽，尹之耀決定還是得打斷母親這樣沒完沒了的絮叨，他扶住母親的肩膀：“母親，大夫說了玉成沒有大礙。她需要靜養，很快就會醒過來。”尹陳氏立刻止住了悲聲，為了留給女兒安靜的環境，依依不舍的拉著尹文和尹之煥走了。三人剛走，臥榻上的尹玉成就倏地睜開了眼睛，眼睛滴溜溜直轉，看起來毫無病容。尹之燦和小茹驚呼一聲撲了上去，尹之耀轉身指著她說：“玉成，你早就醒了吧？”尹玉成也不起來，躺在那裏說：“也沒有很早。母親進來之前我就有意識了，但是渾身沒勁兒，眼皮都睜不開。”尹之燦瞪了一眼尹之耀：“二哥你真是的，小妹醒過來就好，你還數落她。”尹之耀無奈的看著床上的妹妹：“說吧，你非要等爹娘走了才醒過來，想要什麽？”尹玉成笑嘻嘻的：“幫我向先生請三天假，我就休息三天，三天後一定去玉禹館見先生。”尹之耀無奈的說：“你這名滿河西的小才女居然也想著逃學偷懶，真是前所未有。告訴我你這三天打算做什麽？”尹玉成理直氣壯的說：“當然是休息了。我要是得不到充分的休息，隨時都可能會再次昏過去，就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

    尹之耀也笑了起來：“好，我幫你請假就是。你沒和我要東西，我已經謝天謝地了。”尹玉成笑盈盈的說：“誰說我不要東西。我要借你的大黃一用，隻是借，保證歸還。”尹之燦奇怪的問：“小妹，你要那大狗做什麽？”尹玉成：“去找我的救命恩人啊！人家救了我，你們不請到府上來千恩萬謝，還不知道人家去哪裏了，我剛才在床上躺著的時候想了很久，還是我親自來吧。小茹你去和老爺夫人說一聲，明天我能下地了就過去請安。”尹之燦哼了一聲：“什麽救命恩人，救人不救到底，還讓你摔了一跤，我這麽聰明的妹妹要是摔傻了，就得他負責。”尹玉成擺了擺手：“他不過是如你所願罷了。再說你知道他是誰呢？想讓人家負責，就必須先把人找到。”

    尹之耀點了點頭，大黃是他家養的大狗，也經常被衙門借去抓捕凶犯，既然妹妹要找救命恩人，說不得就隻能讓大黃辛苦了一下了。他唯一疑惑的是，妹妹怎麽能夠讓大黃分辨出那位恩公的氣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