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時光荏苒，冬去春來，現在已經是公元373年的春天。西北地區的春季自然比不上中原的十分顏色，不過是綠色多了一些，風沙小了一些，然而就在這樣的惡劣天氣中，貴族小姐們的皮膚依舊保養的水嫩嫩，讓人羨慕不已。尹玉成的心思雖然不放在護膚上，但是小茹每天都往她臉上抹些不知道什麽東西，並且嘮叨她要學會打扮，要多去逛街買衣服，而不是買書。

    買衣服的話是很有道理的，及笄之後的尹玉成長高了很多，舊時的衣服都穿不了，鏡子裏一照，正是二八年華，豆蔻枝頭，明眸皓齒、膚白勝雪、身材高挑，已經長成了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

    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些尹玉成記得，有些就都忘記了。

    大概是第一年春節前後，在軍營裏做初等士兵的吳川逃出了軍營，消失在茫茫白雪中。按律逃兵抓回來就是死罪，在尹玉成的極力斡旋下，此事不了了之，吳川也從此從人們的眼前和談論中徹底抹去，不知所終。

    兩年內，尹之耀共派出了三個人，到天水給辛家送信，通知他們保護好辛二娘，這三人都再也沒回來，辛家也沒有隻言片語的回信，無法知道是不是得到了消息。尹之耀隻得作罷。然而辛二娘的美貌之名卻越傳越盛，辛家門口經常有等著想一睹她風采的人群。於是有好事者將辛二娘與尹四娘並稱為“河西雙璧”，因為兩人的閨名裏據說都有個玉字。

    至於前秦長安城裏的情況，尹玉成知道的並不確切。兩年前，慕容皇族都被押解到長安，苻堅除了要軟禁他們之外，還想打聽山河圖的事情，像苻堅這樣有雄心抱負的君王，對山河圖這樣的存在當然是不肯放過。結果慕容皇族中人都表示不知道什麽山河圖，苻堅一無所獲，慕容衝說了和尹玉成當初一樣的話，他說：“若是我有山河圖在手，今日亡國的就是你前秦。”苻堅因而暫時熄滅了對山河圖的企圖，但是長相俊美的慕容衝就此被苻堅看中而被寵幸，慕容衝的姐姐清河公主也成了苻堅的禁臠，長安城中傳唱著歌謠“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來嘲諷慕容氏姐弟，尹玉成遠在河西聽說這姐弟倆的遭遇，都忍不住要為他們掬一把辛酸淚，尤其是那被嘲諷成前燕兩寶之一的弟弟慕容衝，總讓她覺得心疼。其實那人比尹玉成大了不止五歲。

    還有，郭瑀先生的書童樂知在第二年夏天的時候回老家張掖成親去了，並且不會再回來。臨走的時候，尹府給了他不少細軟，郭瑀告訴他永遠不要踏進敦煌城門。可憐的小茹從此陷入失戀的情緒，一直到半年後才緩過來。而失戀的後遺症就是她變得十分專注於研究如何護膚、如何讓人變美，她認為是自己不夠美才沒能抓住樂知的心，事實上樂知那定的是娃娃親，她是投錯了胎才對。

    這兩年來尹玉成也一直在幫李暠找弟弟，她在尹府貼出告示，尋找叫做宋繇的人，起初她還每人都親自詢問，卻碰上了無數冒名頂替的騙子、偽造戶籍文書的賊人甚至逃犯，真正的宋繇卻從來沒有出現過，最後她也心灰意冷，隻得將詢問的事情交給尹之燦，但府上貼的尋人告示還是沒有揭下來過。

    盡管尹家極力壓製，尹玉成才女的名頭卻越來越響，遠播西域各地。她喜歡做善事的名聲也傳播了出去，獲得了更多的讚譽。尹玉成每周去一次城北的善堂，每次去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跟著自己。

    尹玉成已經舉行了及笄禮，但是和索家的親事遲遲沒有定下來。不知是索嗣聽了索月的挑唆，還是本身就心高氣傲，從索泮那裏得來的消息是索嗣想見麵之後再確定。對此，尹家雖然不高興，但也是同樣的想法，傳聞索嗣一表人才、出口成章，誰知道真假，總是見過麵才比較放心，但是何時見麵、在哪裏見麵又遲遲沒有商議好。於是這兩個優秀的青年男女的婚事就這樣拖了下來，現在各自都還是單身人士。

    這兩年尹玉成把郭瑀書房的書都看完了，她還匿名寫出了《山河圖說》，完成了和李暠的約定。這篇文章文筆細膩、文風犀利，論證充分、邏輯清晰、說理透徹、讓人無可辯駁，是一篇不可多得的策論，在西域流傳很廣，甚至也傳到了長安城苻堅的手裏。很多人都以為這樣的文章隻有郭瑀才能寫出來，雖然未署名，卻也在眾人心中視為大儒郭瑀所作，尹玉成常常在想如果李暠看到這篇文章，他一定不會猜錯吧。這兩年，來自敦煌的郵路一直沉默著，李暠自從離開，再也不曾有隻言片語傳來。尹玉成也沒得到過任何關於他的消息，她時常會想起李暠，想起那個俊朗的年青男子在最後離開的時候那樣的反常。

    才女尹玉成還增加了其他新技能，在郭瑀的安排下，尹玉成學會了“繡花”，在她第一幅繡品完工的那一日，姑臧城裏好像過年，因為他們的才女又增加了新的本事，民眾們比自己撿到寶貝還高興。那天也是尹玉成母親尹陳氏的五十大壽，尹玉成終於不用再送自己的字畫，而把生平第一幅繡品送給了母親作為禮物，尹陳氏非常高興。而也就在壽宴之後，郭瑀立即向尹府辭行。尹玉成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可是沒想到來的這麽早。

    郭瑀說：“人生無常，終有一別。”他單獨和尹玉成聊了很久，玉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郭瑀告訴她：“玉成，當我在街上看著那些因為你而興高采烈的單純百姓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你應當要為他們做些什麽。”玉成說：“我好像沒有這個能力。”郭瑀說：“你深入經史，博聞強識，能力已經有了，你所欠缺的隻是那個扶搖上九天的時機，是一個舞台，當你站在高處，你就能夠幫助到更多的人，也不枉費我教你這麽多年。”尹玉成點點頭：“那麽先生，那個機會何時會到來呢？”郭瑀以前所未有的慈祥目光看著自己的愛徒：“不要問，也不要等，就向前走。在走到高處之前，你會經曆鳳凰浴火之痛，不要害怕，你能闖過去。”尹玉成看著自己的先生，鳳凰浴火，那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郭瑀留給尹玉成一本自己所著的《孝經綜緯》，正是當年尹玉成在他書房裏見過的兩本著作之一。郭瑀說：“能夠教你的我都教了，十年師徒緣分已經不短，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這本書你一定要隨身帶著，等到你師兄來找你的時候，交給他。”尹玉成問：“我師兄究竟是誰？”郭瑀說：“等你見到之時，自然會知道。”

    郭瑀繼續說：“未來的路途不會是一帆風順的，有許多的磨難，但關於你的將來，我已不能再多說，否則就會破壞你的命格。你隻需記得，十八歲之前小心水劫。”尹玉成不由得淚流滿麵，難以自抑：“先生，我們今生還能再見嗎？”郭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又拿出一封已經封上火漆的信遞給玉成，慈祥的說：“好孩子，不要哭。如果有緣，我們今生還能再見上一麵。但就算日後能夠相見也必然匆忙，我們不會有時間深入交談，為師不能再教你什麽了，這封信在你最徘徊無助的時候打開看看，或許對你會有所幫助。姑臧早晚必有一戰，你也該準備離開了。”玉禹館裏的東西，除了書不知何時已經運走，郭瑀什麽也沒帶就自己離開了，連尹玉cd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說不讓尹家知道，也是為他們好。

    郭瑀飄然而去的第二天，索泮一人悄悄來到了玉禹館，郭瑀走的十分匆忙，隻告訴了尹家，卻並沒有和他打招呼，索泮是趕來送信的。玉禹館常年開著的門戶緊閉著，索泮心裏十分奇怪：“郭兄這是已經悄悄離開姑臧了嗎？”這時遠處傳來了馬蹄聲，索泮隻得閃到一旁。片刻後一隊兵馬衝了上來包圍了玉禹館，帶隊的是一個宮裏的黃門，顯然這些人是禦林軍。

    玉禹館外，黃門在門外大聲喊道：“敦煌郭瑀可在裏麵？陛下素有愛才之心，要宣你入朝為官，請速速出來接旨。”喊了兩遍見無人應答，黃門下令將門撞開，禦林軍強行破門衝了進去，裏麵當然是人去樓空。索泮順手買了個鬥笠，躲在人群中假裝看熱鬧，看見禦林軍衝進去一通翻找，明白郭瑀並不在裏麵，方才放下了心。

    此時尹玉成也不在家中，她帶著小茹正在善堂施粥，尹之耀和尹之燦也都在一起幫忙，眾人誇著尹家小姐的善心善行，忽然有尹之耀的手下進來報訊，和尹之耀耳語了一番。尹之耀來到尹玉成身後，低聲和她說：“剛剛得到消息，陛下親自下旨，派出禦林軍圍住了玉禹館。”尹玉成也壓低聲音：“看來陛下知道了先生的身份，怪不得先生昨日要匆匆離開。果然神機妙算。”

    尹之燦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他兩年前也知道先生就是大儒郭瑀了，立刻湊過來說：“誰走漏了先生身份的消息？”尹之耀說：“先生昨日就已經走脫，誰走漏的消息不重要。看來陛下還不死心，為了與前秦一戰，不惜拿出各種手段。”尹玉成說：“但是其實陛下並非心狠之人，之前我的事情他也並未逼迫我尹家，此時先生已經離開，應該不會牽連到其他人。”

    這兩年中前秦的鐵騎四處征討，攻破仇池，滅隴西鮮卑，勢不可擋。張天錫在371年與東晉遙相結盟，約定第二年夏季共同進軍前秦，結果敗在王猛手裏，損失了五千甲兵，受創嚴重，現在的前涼政權不過是苟延殘喘。兩年前郭瑀告訴過索泮還有五年，那現在就隻有三年時間了，所以郭瑀讓尹玉成盡快離開姑臧。

    尹之耀看看尹玉成說：“小妹，聽先生的話。正好你也收到了索仙開設淩雲書院的邀請，趁此機緣，回府後我們就盡快安排你去敦煌。由三弟帶人護送你，讓他也在書院多學習兩年。不用擔心我們，就算姑臧城破，我尹家世代名門，前秦也不見得會動我們，但是你一個女子，不必共赴此艱險。”事已至此，尹玉成不得不點頭同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