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偽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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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前一天的下午,甲班的同學們被加了一節課,索仙請他們到索家品評書法。對於陳征家裏人生病不得不休學,眾人雖然覺得有些惋惜,但是也都能夠理解。宋繇喝的醉醺醺的出現在同學們麵前,尹玉成剛要伸手去扶他,索嗣已經先把宋繇扶住了,還安排了丫鬟給他醒酒湯。尹玉成對索嗣一笑,表示感謝。
大家進入房間,索仙先拿出了一些卷軸,讓甲班眾人看看真假。
尹玉成拿起王獻之的字就笑了:“這字寫的還有些像,就是印章模糊不清,顯然是贗品。”然後大家發現,所有的字都是贗品。索仙看著眾人,辛瑤的頭上有些冒汗,她偷偷的看慕容衝,慕容衝居然十分淡定。
索仙的這一課是計劃已久的,和他一次巡查書院有關係。
那時候他剛聽說“淩雲四子”的說法,對自己書院的學生這麽快就能在敦煌獲得這樣的名聲十分滿意,畢竟敦煌當年出過“敦煌五龍”名留青史,要是這個四個人都能青史留名,不輸五龍,那就證明書院的教育太成功了。事實上,這四個人後來的名氣和影響的確不輸於敦煌五龍。甚至連太守張烈都聽說了“淩雲四子”的名頭,還在私下詢問了他一番。索仙想雖然自身名氣比不過郭瑀,但是在學生的教育上自己是勝過郭瑀不少了。
這一天索仙到書院巡視,居然發現有人在門口兜售四子的書畫,開價不低,有意購買者不少。索仙湊上去看了看,他的眼光何等老辣,特別是對索嗣和李暠的筆跡熟悉之極。索院長仔細辨別發現竟然都是仿造,而且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他所知道的這世間最厲害的仿造大師就是郭瑀了,能夠以假亂真,郭瑀窮困潦倒的時候就是靠仿冒王獻之的字而謀生的,沒想到敦煌還有一個高手。
索仙來了興趣,幹脆派人跟著那商販,找到了他的出貨商,沒想到卻大吃一驚,那人居然是辛瑤。辛瑤肯定是沒本事做出這樣的贗品,索仙派去的人問她造假者,辛瑤死活不說。但是索仙是誰啊,他把甲班同學的文章拿到房間比對,立刻發現了真正的捉筆人,當然是慕容衝。
慕容衝從長安帶出來的銀子早就花光了,他為了斂財想出了這個生財之路,並且拉了辛瑤合作,其實也是為了幫襯辛瑤,辛瑤也不能一直花尹玉成的錢。沒想到,撞在了索仙的手裏。索仙暫時沒有聲張,他想了很久,決定讓大家看看索家珍藏的書法,並且給偽造者上一課。
索仙啟動機關帶眾人進入密室。尹玉成忽然有些激動,因為她知道自己即將看到的是什麽,那是真正的無價之寶。而慕容衝裝作不經意的一側身,將索仙啟動機關的步驟盡收眼底,並且牢牢的記住了。眾人之中隻有辛瑤注意到了慕容衝的舉動,她立刻裝作和旁邊的索英說話,不經意的擋住了慕容衝。索仙之所以把他們帶到內室,一是勸退了陳征,對這些人的身份完全的信任;二是要給他們看的作品實在珍貴,不想暴露在外室的陽光之下。
來到內室,索仙從一個箱子裏小心翼翼的取出三個卷軸,看著甲班的學子說:“你們都是讀書人,肯定聽過敦煌五龍的說法。這五龍裏的索靖就是我索氏的傑出先祖,他的書法十分卓越,他在世之時一幅字就可以換十兩黃金。可惜我河西屢遭戰火,真跡留存不易,即便在我索家也是極為珍貴的傳家之寶。”
索靖的確是索家值得驕傲的前人,他不僅是出色的政治家,還是位大書法家,他是“草聖”張芝的晚輩,字與張芝一脈相承,特別擅長章草,筆力雄渾,氣勢驚人,讚者說“有若山形中裂,水勢懸流,雪嶺狐鬆,冰河危石。其堅勁則古今不逮”。他的真跡留到今天的不多,真的是無法估價。當然在十六國時候也是價值千金了,曆史上評價索靖的書法與王羲之、王獻之不相上下。
索仙作為索家這一代的家主,當然擁有傳家寶的保管權,他環顧一圈,如願以償的看到眾人期盼的眼神,特別是尹玉成。索仙不由得笑了笑:“不過今日既是鑒賞書法,也是考考你們的眼力。這三幅裏隻有一幅是真品。”尹玉成露出失望的神情,她還以為今天能夠一下子看到三幅索靖的字。
索仙不肯假手他人,依次緩緩展開卷軸,三幅一模一樣的《出師頌》呈現在眾人麵前。索仙選這幅出來,因為這幅字沒有索靖的落款,隻能純從字上來判斷真偽。當然後世是蓋上了很多收藏者的印章了,現在在索仙手裏的還是幹幹淨淨的。
尹玉成立刻上前一步,仔細看三幅字。索仙說:“你們誰心中有了計較,先別說出來,呆會兒寫在紙上,我看都有誰能答對。”
眾人圍著三幅字都端詳了許久,尹玉成更是用右手連勾,恨不得要學會索靖的寫法,宋繇的醉意在這三幅字前似乎都消失了,他直愣愣的看著,居然第一個出去寫下答案。一柱香的時間之後,眾人都回到外間,索仙給了每人一隻筆,一張紙,由他們同時寫下真跡的序號。尹玉成回味不已,寫的極慢。索月和辛瑤自然都是看不出來的,不過辛瑤跟著慕容衝造假有一些時間了,居然蒙對了一幅贗品。慕容衝思慮再三,終於決定還是按照看出來的寫,不做隱瞞,結果居然最後一個交。
索仙看了看眾人的答案,摸了摸胡須:“阿秀、阿元都答對了。阿英、阿嗣、阿瑤、阿業各錯了一個。阿業,你今天醉的不清啊。阿嘏和阿月都錯了。這結果倒和我想的一樣。阿元,你是怎麽判斷的?”
慕容衝不慌不忙的站起來:“這造假者的技術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的確是神乎其技,甚至也是一流書法家的水平,我實在是憑借感覺寫的,僥幸,僥幸。”
索仙看了看慕容衝:“阿元,你說話不老實。阿秀呢?”
眾人都看尹玉成,尹玉成隻好站起來說:“這兩幅仿品的確是幾可以假亂真。特別是左邊這幅,紙的程度都是和索靖先生同時代的,極難判斷。而中間這幅贗品,紙可以看出來應該是近年所出,故意做舊,可惜不能上手摸,否則會更容易判斷。”尹玉成從紙質來判斷年代還是受到了當初李暠判斷那封蠟丸密信的啟發。索仙點點頭:“阿秀,你繼續說,這字又如何?”
尹玉成說:“我們都知道時人說索靖先生的字,被稱為‘銀鉤蠆尾’,筆畫遒勁有力,有如銀鉤和蠍尾,然而究竟什麽是銀鉤蠆尾,若沒有見過真跡,無法仿造的出來。左邊這幅雖然筆力雄厚,然而用力過猛,很多筆畫可以看出,雖然與真品相像,但是僅是神似,此人應該不屑於模仿他人的字,但是又不如索靖先生有名,故而不得不仿之。“
索仙說:“阿秀說的不錯,這幅字是我數年前購得。是我見過《出師賦》仿作裏最像的一幅,重要的是神似,我以購買真品的價格購買,也算是對作者的尊重。”
索英忽然問:“阿秀,那另外一幅呢?我們幾個都沒辨識出來。”
尹玉成說:“另外一幅,拋開紙質,真是仿到極致。我大膽推測,仿者是索院長的朋友,索院長給他看過真跡,不然不可能仿成這樣。此人應當是當世的書法名家。”
索仙大笑:“妙啊,阿秀,你不僅判斷的出贗品,還能推測出作者是怎樣之人,果然是聰慧之極。中間這幅的作者是我老友,當世文豪,他仿作前人字畫,幾乎無人可以辨別。阿秀這幅西晉時候的仿品送給你罷。”
西晉時候的贗品,而且也是一流書法,說起來也是十分珍貴了。尹玉成卻搖頭說:“謝謝索院長。可否將當世這幅予我?”這幅字是郭瑀所仿,當年索仙給他看過真跡之後,他果然就仿了出來,論價值當然不如晉代那幅,但是對尹玉成來說的意義又不同。
索仙略有些驚訝的看著她:“當世人的作品,人還在這世間,再請他寫就是了。”索仙當然知道尹玉成的老師是誰,所以他才將那幅名貴的字送尹玉成,沒想到尹玉成和拒絕臨水居一樣,再次拒絕了他送出的豪禮,這姑娘的心思還真是難猜。
尹玉成搖搖頭:“世事難料,誰知道今生是否有緣再見?還請院長成全。”索仙默然,將郭瑀那幅字卷好,交給尹玉成。慕容衝在一側,眼神熱切的看著那幅字,卻終究什麽也沒說。
索仙看火候差不多了,還沒教育造假的兩個學員呢,他開始進行院長的訓話:“眼力和筆力一樣都是需要訓練的。可惜的是,有很多人並不會識別,往往買了贗品,花了冤枉錢,掛在家裏,哪天被人看了出來,還遭人笑話。更糟糕的是有人當做傳家寶,讓子孫後代都遭人恥笑。仿冒他人字畫的事情,是萬萬不該做的。”
醉的暈頭轉向的宋繇忽然說:“索院長,你的那位大儒朋友不就是仿冒的高手嗎?你為何還和他來往?”
索仙一時語塞,索嗣也說:“有人仿冒,還是因為有購買的需要。若是沒人肯花錢,也就沒人仿冒了。所以也不能都怪仿冒者。”
索仙氣的幾乎要冒煙,他費這麽大勁兒要進行思想教育,不惜拿出壓箱底的寶貝,這些人都是怎麽理解的?
慕容衝何等聰明,他立刻拱手站起來說:“索院長教育的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就算名氣當世不顯,也該安於清貧,不該去做這些上不了台麵的事情。”
索仙沒想到慕容衝這麽迷途知返,三觀簡直太正了,立刻點頭說:“阿元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嗎?你們都當誠意正心,不做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索嘏憋了半天說:“我就算想做仿冒,也沒有那個本事。”
索月也忙著點頭:“正是,正是。”
快被自己家人氣到吐血的索仙正要說話,慕容衝立刻對索月說:“阿月,話不是這麽說。雖然現在我們沒本事仿冒,但是在書院學習熏陶,以後保不齊就能以假亂真,到那時候寫幾幅字就能賺錢,你做不做?索院長是從此刻就提醒我們將來不能做錯事。”
慕容衝這番話說的義正言辭,連尹玉cd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這人是轉性了?隻有辛瑤知道是怎麽回事,她已經明白之前來端掉自己售賣贗品字畫的人是索仙派來的了。慕容衝當然更猜的到,所以才這樣剖白心機,把索仙哄的一愣一愣的。
索仙十分溫和的說:“阿月你等確實不用妄自菲薄。曾有人問索靖先祖如何能夠把字寫好,先祖用三個指頭執筆,閉上眼睛說:‘膽,膽,膽!’意思是說手中有筆法,心中要放開膽子去寫。這樣才能寫出好字。你們盡管放膽去寫。”
這節大飽眼福和大飽耳福的課終於結束了,眾人走出來。辛瑤悄悄跟在慕容衝身後,低聲問:“阿元,怎麽辦,我們這生意還做嗎?”慕容衝一笑:“做啊!不過別再書院門口擺地攤了,我們找個商家放在他那裏代售。你去問阿秀借索院長贈她的那幅字,我們接下來專門仿索靖,我別的沒有,放膽去仿還是有的。”
辛瑤對他豎了個大拇指。真是不怕無賴耍流氓,就怕無賴有文化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