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成換上孝服，親自看著人把尹之燦的遺體放進了棺材裏。他的麵容依舊燦爛，他也會一直這麽年輕下去。索仙也來慰問和表示了哀思，但是畢竟不是自己家人，還是小輩去世，他也不應當表現的太難過。何況很快就有客人上門了。

    來的客人是天水辛家的嫡子辛景、辛恭靖兩人，他們沒想到自己都進不了書院的們，家中最被看不起的妹妹辛玉娘居然能夠進入淩雲書院學習，因此對於辛納安排他們來敦煌，兩人都十分興奮。他們踏進索家的大門，不由的被這百年世族的排場所震撼。

    兩人是帶著婚書來的，因為他們的妹妹辛瑤即將和索仙的弟子李暠定親。李暠已經提前告訴了索仙，索仙也答應了做證婚人。索仙把相關的同窗、親友都請到了索家正廳，來見證辛家人到來的這一時刻。尹玉成本來不想去，但是傳話的丫鬟說，索仙特別囑咐她務必到場。尹玉成不得已換掉孝服，穿了一身極其素淨的衣衫，鬢邊插著朵白花。她想了想，讓小茹去書院把馬元正也請來一起看熱鬧。

    辛家兩個嫡子也是長相出眾的世家公子，索仙對他們極為讚賞。索仙看見人來齊了，當眾宣布：“各位親朋好友，玄盛與辛家二女兒辛玉娘情投意合，願結為連理，請各位見證，我今日願保這個大媒。”辛瑤的官名叫做玉娘，她今日打扮的十分美麗，與李暠雙雙出列向索仙行禮。李暠倒有些麵容憔悴。尹玉成站在最外麵冷眼旁觀這一切，心裏說：“果然好一對璧人。李暠，你真的變心了嗎？”

    索嗣站在索仙旁邊看著辛瑤，心裏想，原來她是辛家的女兒，雖然不是嫡女，但是在河西卻十分有名，可恨她隱姓埋名進入書院，我還曾對她出言不遜。其實辛瑤並沒有隱姓埋名，隻不過世人都不知道辛家玉娘又叫做辛瑤罷了。

    索嗣在李暠和辛家即將交換寫有八字的庚帖之時，忽然出言打斷：“辛姑娘，進入書院之時，是尹姑娘所引薦，當時說是尹姑娘的表妹，難道兩位是要一起欺瞞書院嗎？”

    索仙還沒說話，辛景已經開口問：“哪位尹姑娘？”

    索仙指了指站在最後的尹玉成說：“就是她姑臧尹文之女尹玉成。”

    辛景立刻奔到尹玉成麵前：“你是阿秀？你都長這麽大了。我還去喝過你的滿月酒。你可曾定親？”

    索仙輕輕咳嗽了一聲：“辛大郎，我們今日的定親儀式還未完成，先莫講閑話。”辛景隻得回到索仙麵前來代替辛家長輩完成自己妹妹與李暠的定親儀式。儀式結束，各人都退到一邊。不知何時尹玉成身邊已經多了個馬元正，兩人正在低聲和他說著什麽。

    索仙看在眼裏也不介懷，看著下麵的年輕人說：“看到你們，我就覺得自己老了。各位，辛玉娘由尹玉成引薦進淩雲書院，我是完全知情的，不過不方便對外透露罷了。這二位姑娘的品貌才學名揚河西，能夠同時招攬河西雙璧進入我書院，也是書院的一樁佳話。”

    尹玉成想起自己還和辛瑤並稱，有這麽一個外號，簡直覺得可笑。不過她對辛瑤沒有憤怒，隻有憐憫。對於李暠，她真的愛之深、恨之切。

    索仙繼續說：“玄盛亦出身名門，是我淩雲四子之一，也深得現任太守賞識，前途不可限量。玄盛與玉娘正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對。”下麵眾人無不點頭附和，李暠和辛瑤一起退下，眾人都上前道賀，還很是羨慕李暠可以娶到河西第一美女，唯有索英沉默不語。

    索仙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尹玉成認出那是三哥帶到敦煌交給自己，父親尹文同意自己嫁給索嗣的回信，心裏咯噔一下，這封信如何會到了索仙手裏？她之前全身癱瘓不能動，根本就沒想到這封信的事情，現在想想或許是李暠在自己房中照顧自己的時候撿到了這封信，交給了索嗣或者索仙。尹玉成想到李暠那句，“索嗣和你更配”，真的是痛斷肝腸，她暗暗下了決心。

    索仙正說道：“今日是個好日子，我們書院可謂雙喜臨門。還有一樁婚事我要當眾宣布。”他要說的當然是索嗣和尹玉成，尹玉成不等他說出口，就已經上前幾步，站在了索仙麵，行禮說：“感謝世叔願為玉成證婚。玉成來親口告訴各位。”她的目光環視一周，沒有在任何人臉上停留，然後大聲說：“我尹玉成與扶風馬元正情投意合，願此生結縭，不離不棄。”

    尹玉成此言一出，全場嘩然。索嗣更是上前一步：“你說什麽？”

    尹玉成言笑晏晏：“我說的不夠清楚嗎？我要嫁給馬元正！”

    索仙拿出那封信：“玉成，你父親的信裏說的是——”

    尹玉成臉上露出悲戚之色：“我父親的信是三個月前所寫，世叔可看日期。而我三哥將這封信交給我的時候說，我父親希望我能夠根據自己的心意嫁給真正心悅的人。三個月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包括阿元原本的婚約無法兌現，包括我幾乎死而複生，包括我那苦命的三哥英年早逝。但是卻讓我更加明白我想嫁給怎樣的人。”尹玉成一指馬元正：“年輕的時候不懂事，總想找大英雄、大豪傑，但是其實會讓你大局為重的人，絕對不是良人。我現在懂得要和真正對自己好的人在一起。阿元他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也不是容貌或者才華出眾，但是他心地純良，即便被辜負也從無抱怨，我和他在一起很快樂。”

    尹玉成這番話說出來，堂上的眾人都大吃一驚，唯有李暠用哀痛的眼神看著尹玉成，他知道她不要聽自己的安排，什麽和索嗣最配，她才不聽，她要離開這裏，離開他的視線，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李暠忽然感到心口一陣刺痛，他不動聲色的用手捂住，他假裝環顧全場，卻發現今天宋繇不在，或許是陪公主去了。

    索仙看看索嗣，看看尹玉成，無奈的說：“玉成，你一向穩重，不要胡鬧。此事容後再議。”

    尹玉成大聲說：“我自己的親事，那裏輪的到旁人商議？今日並無我和阿元的父母在堂，我尊重世叔，故而告知世叔一聲。明日我和阿元將會帶我三哥的屍身回姑臧，敦煌這座城市我不會再來了。”

    尹玉成這如同決絕的宣告，刺激到了索嗣，他大踏步上前：“你想離開？我不準！”

    尹玉成冷笑：“阿嗣，你喝酒喝糊塗了吧？你有什麽立場和資格，你為我做過什麽？索家欠馬家的，就由我來償還吧。”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馬元正想到尹玉成剛才用口型一直和他說的：“幫我，請幫我。”他也向前一步，和尹玉成並肩站在了一起：“請索院長成全。”索家因為索月的事情對於馬家一直懷有愧疚，而索月私奔的事情是索家近年來最大的汙點，不能外傳。索仙沒想到看起來如此柔弱的尹玉成此刻卻如此的強硬，而且倔強，他揉了揉額頭：“好，好。尹馬兩家聯姻是極好的，我索家願見其成。”索仙這句話說出來，就代表了索家的態度，索家任何人都不能再有反對的意見。索嗣簡直覺得自己要殺人了，他卻無法知道昨日尹玉成經曆了多少的殺戮。

    尹玉成堅定的站在那裏說：“無論世叔你支持與否都左右不了我的決定。人人說我的命格貴不可言，我偏不要那什麽貴婦命，我就不信，我不能選擇自己的未來。”

    索仙宣布今日結束，請辛家的兩位到後麵吃茶。辛家的嫡長子辛景原本對尹玉成頗有些意思，見了後麵的一場大戲之後，也覺得沒意思，徑直和索仙去了後麵。尹玉成走到前麵，把索仙忘在桌上那的那封尹文的信拿了回來，她不能讓這落在外麵，否則會讓有心人說閑話。

    索英走上前來對她說：“阿秀，你真是女中豪傑。這氣概男子弗如。”尹玉成苦澀一笑，如果你經曆了那夢魘一樣的失去親人的時刻，或許會比我更決絕。對了索嘏已經康複了，雖然走路略有些跛，但是不影響生活，甚至武功都逐漸恢複了。

    尹玉成決定今天下午離開敦煌，她要準備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她對馬元正說：“我的郎君，走吧，陪我去金玉堂收拾東西。”好像還在做夢的馬元正跟著她離開了正廳，尹玉成目不斜視的出門，看都沒再看李暠一眼。兩人走到院子裏，馬元正看著她說：“我不是陪你演一場戲嗎？怎麽你還叫我郎君？”尹玉成笑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覺得你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我今天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要嫁給你了，你要反悔嗎？”馬元正欣喜若狂：“不，不，我絕對不反悔。”尹玉成終於露出這麽多天來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這個傻傻的馬元正真的打動了她死掉的心，這種打動無關風月，如同朋友，如同兄妹，馬元正這個自己未婚妻與人私奔，應該怨天尤人的人，卻一直微笑，一直關心他人。習慣給出去的尹玉成累了，她總算遇到了一個也給予她溫暖的人，這個人值得成為她的港灣。她想如果一定要與一個男人共度一生，不是李暠的話，那唯有馬元正能夠讓自己願意攜手。

    辛瑤一直看著沉默不語的李暠，輕聲說：“玄盛，我們也去後麵和兄長們一起喝茶吧。”李暠點點頭，他路過還在發呆的索嗣身邊，拉了他一下：“阿嗣，走吧。”索嗣抬頭看他，眼中竟然有著憤怒，李暠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這麽多讓步，他的怒火為何要要對著自己來，李暠說：“阿嗣，我們都沒得到那個人。”

    下午李暠回到李宅，得到消息的宋繇就站在院子裏等他，宋繇質問兄長：“阿兄，你怎麽能和辛瑤那個女人成親？你愛的不是阿秀嗎？那我為了你和阿秀所做的犧牲又算什麽，我都答應要娶公主了。”宋繇話沒說完，就看見一個人影閃過，他追了出去，禿發雪一路忍著淚狂奔，她的芳姨沒了，她想來尋求宋繇的安慰，卻聽到了他的真心話，原來他並不想和自己在一起。宋繇後悔不已，他一路追著公主想要解釋，一追就是數年。

    尹玉成動作麻利，她收拾好東西，去和樂知告別，卻發現樂知的店早就關了。她並不知道樂知和妻子去了哪裏，也沒再打聽。然後，她發現蒙遜不見了，她想不起來蒙遜是何時不見的，是昨天在山洞裏？是回到索家之後？她在縣衙留了信息和銀兩，如果找到蒙遜，請幫她送到姑臧。然後尹玉成和馬元正扶著尹之燦的棺木出了敦煌城。

    出城的時候她想，或許她此生都不會回到這裏。她喜歡這座城市，卻不喜歡這座城市裏的人帶給她的痛苦記憶。

    而過往所有的愛恨情仇她都會放下，她要開始生命的全新一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