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雖說是眾生平等，但是毫無疑問出身對一個人來說也很重要。我生在燕國的皇宮，生來是個王子，我從小對於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就沒什麽興趣，我隻想當一個揮金如土的、自由自在的荒唐王爺。

    據說我生下來就好看的不像凡人，父皇寵愛我的母妃，自然也加倍的寵愛我。父皇為我取的小名是鳳皇，我是王爺，又是鳳皇，天底下還有比我更霸道的人嗎？我七歲之前父皇每天都來母妃住的朝陽宮，他會在我騎在他的脖子上四處轉悠。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我小時候就騎過龍了，就更加覺得當皇帝沒什麽了不起了。可是我忘了，皇帝有決定這國家所有人生死的權力。

    當我七歲的時候，我母妃死了。聽帶我的嬤嬤說母妃給父皇最新喜歡的美人下了毒，父皇震怒於她的善妒和狠毒，於是也給了毒酒，毒死了母妃。他們都以為我還小，什麽都不記得，可是我記得母妃絕望的飲下那杯酒之前對我說：“鳳皇，不要愛上任何人，愛就如同這毒酒，會害死你。”我也記得她死後臉色烏青，失去了在世時的絕世容顏。可是她不記得，我早就有喜歡的人了，我喜歡皇後的侄女青青，那個比我大五歲，總是臉上掛著溫柔笑容的姑娘，我一直想等我長大可以娶她為妻呢。

    母妃走了之後，父皇不再來看我，也不再來給我當馬騎了。我知道這宮裏又新添了許多的小嬰兒，雖然都沒有我好看，但是卻都比我聽話。我要變得強大起來，我的宮人以為我失去了父皇的寵愛想欺負我，卻被我一腳踢下了湖。皇後叫我去她宮裏給我點心吃，我偷偷的藏在袖子裏，喂了貓，然後那隻貓就死了。

    我也不再去和太傅讀書，我怕人害我，時常躲起來，我無意中找到了宮裏的地道，地道通向父皇寶座後麵的一間密室，那密室裏有無數的金銀財寶。我有的時候躺在那些黃金中間，聽父皇在寶座上和大臣們、妃子們說話，我知道了好多的秘密，包括我母妃的死因，父皇知道是皇後陷害母妃，但是皇後母族的勢力太大，他不能對她動手，隻能殺了我母妃。我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宮鬥，我想盡辦法弄到了鼠藥，在父皇不在的時候推開密室門出來，將鼠藥倒進了他的杯子裏，可是倒了之後，我又後悔了，我已經失去了我的母親，我要是再失去父親，我就真的是個孤兒了。

    於是我拿走了那個杯子。父皇的杯子太多，他始終沒有問起過任何人不見的那個杯子。就像他的子女太多，若是消失了一個，他也不會問起。

    既然皇後是我的仇人，我和青青也就沒有了希望。我終於決定要逃出宮去，我還是個不到八歲的孩子，繼續帶在這吃人的地方，我怕我不被害死，就被逼瘋了。我可以逃出去，長成個文武雙全的將軍，在父皇遇到危險的時候從天而降，當他來問我壯士何人的時候，再傲嬌的告訴他，我就是那個你忘掉的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

    於是我從密室拿了二十兩黃金，偷偷的從狗洞裏逃出了宮。宮裏的小孩子都是王子公主，不可能去爬那個洞；而大人們是絕對爬不出去的，我就利用了這個人們心裏上的誤區，順利的逃了出來。我還比了比那個洞，我隻要不太胖，十歲之前都能爬回來。

    我就這樣如同一個白癡，站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覺得好玩的好吃的應接不暇，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合適。由於缺乏社會經驗，我的二十兩黃金很快就被一個大漢騙走了，我上去抓住他，他還威脅我要送我去官府，告我偷東西。身無分文的我開始了流浪的生活，但是臉髒髒的對我也是件好事，至少再沒有人色眯眯的看著我了。等我長大之後，想到我出宮第一天遇到騙子的事情，心裏還暗暗慶幸，還好他隻是對我的金子有興趣。

    我很快學會了各種騙術，偷東西我是不屑做的，但是騙就不同了，這需要足夠的智商和演技，讓對方心甘情願的獻上銀子，有些人的錢財來路就不幹淨，吃了啞巴虧也不敢說什麽，想想就很爽。錢來的容易，我花的也痛快，隻是我總是獨來獨往，不和任何人組成詐騙集團，也不洗幹淨臉。

    我還在路上遇到過一次青青的馬車，我認識馬車上的徽章，她掀起車簾，扔了一塊我最愛吃的酥酪給我，但是她顯然沒有認出我。過了兩個月，京城裏都傳說她和我的太子哥哥定親了，八歲的我覺得自己失戀了，於是我獨自來到了沙漠，我躺在沙丘上等死。卻等來了一個落魄的書生，他看起的樣子比我還想死，他問我在幹嘛，我說我在裝死，於是他也躺在我旁邊，和我一起裝死。

    我忽然對他有了興趣就纏住他，就問他是不是也失戀了，他說確實失戀過，他喜歡的女子嫁給了別人，我發現他和我一樣慘，於是慫恿他去把那女子搶回來。他卻告訴我說，那女子早就去世了，上個月他的老師也去世了。我說我母親也去世很久了。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悲憫，從此不再是我纏住他，而是他纏著我，要當我的老師。他說我是個好孩子，不該誤入歧途。我告訴他，如果他死了，我可不會有喪師之痛，他笑著點頭說好。我說我也沒有錢付他學費，他說他養我。

    於是，我在母妃去世一年之後，有了一個沙漠裏撿回來的老師。他的學問真的很好，連我一個小孩子都感覺到他比太傅還要厲害。我問他這樣的人為什麽不去做官，他說當世沒有明主，不如做做教書先生。他每天都寫字出去賣，我們的生活果然過得不錯，後來我才知道他賣的都是名家贗品，他能夠寫一手出神入化的仿字，我覺得這門技術很有前途，萬一他掛了，我還可以養活自己，於是我在書法的學習上格外認真。我卻不知道，如果他肯拿自己的真名去賣字，隻會價格更高，可惜當世署他名字的書法幾乎沒有。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他忽然和我說，要帶我回宮。我覺得他是老糊塗了，回宮哪是容易的事情。可是他真的從來都不對我說謊，第二天宮裏來了許多人，連我的太子哥哥都親自來了，我才知道原來他特別的有名。父皇在宮中設宴，專門向大臣們介紹他以及我，說我自幼天資聰穎，被他看中帶走，悉心教授，是他的高徒，現在學成回宮，是慕容氏的榮耀。我一臉嚴肅的站在那裏，接受眾人的讚美，我知道如果沒有他，這些人包括我父皇理都不會理我，當然他們也深為洗幹淨了臉的我的盛世美顏所折服，我父皇甚至當場任命我為燕國兵馬大元帥，這恐怕是曆史上最年輕的大元帥了，我和他學到了文韜武略，除了我誰還能當得了？我得意的想青青應該後悔死了吧。

    過去的五年，我和他相依為命。我以為會一輩子這樣下去，他卻告訴我他要離開了，因為他的下一個弟子已經三歲，需要開蒙了。我知道那是個女孩兒，三年前那女孩兒出生的時候，他就去給她做了卜算，那個繈褓中的孩子居然是皇後命，簡直可笑。他告訴我他在天水女孩家老宅給我留下了東西，如果我有朝一日踏上逃亡之路就先去那裏看看。我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我是一代名儒的弟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慕容小王子，我怎麽會那麽慘？他走的那天我因為不開心都沒有去送他，卻在他離開皇宮一個時辰之後，騎馬追上了他，抱著他不要他走，他拍拍我的背說，鳳皇終究要長大，要自己麵對未來。後來我想，應該就是那天，我父皇把所謂的山河圖交給了他。

    他走後，我最初十分恨那個女孩兒搶走了我的先生，甚至偷偷去看過她，她胖乎乎的，臉圓圓的，在保姆的懷裏一直笑，可是她長得一點兒也不好看，比我差遠了。

    我在權力的鬥爭中又沉浮了將近十年，我聽母妃的話，沒有愛上任何一個女人，風流之名傳播在外，但是父皇似乎很滿意這一點，他也忙的很，他大肆建造宮殿，把那密室的金銀珠寶花了個精光，最後連軍費都出不起，我一個大元帥天天去問他要錢，這日子簡直就沒法過了。

    於是，真的過不下去了。苻堅親自帶人攻破了鄴城，我慕容皇族盡成俘虜，而我從來沒有比那一刻更痛恨自己為何長了這樣一張臉。先生善卜算，他一定早就看出來我會有這樣的命運，但是他曾陪伴我五年，告訴我要堅忍。我一直在忍，我每日用指甲在硬木的床榻一側劃下一筆，計算著自己屈辱的日子。終於，苻堅大醉將我放走，我一刻都沒有停留的逃離了長安，從此噩夢逝去，廣闊天地任我遨遊。

    我在敦煌度過了一生中最輕鬆的日子，盡管我冒充了阿月的未婚夫，但是我不後悔。我在那裏還見到了我的同門師妹，她長大了，美麗而不自知。我曾感歎我真的該愛上她的，她是如此明亮溫暖。可是我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女子，我們太像，生命裏的陰暗，讓我們彼此親近，卻不能給對方溫暖，因為我們的心都是冷的。

    身份被拆穿前，我就打算離開書院。我問我喜歡的那個女子肯不肯和我走，她卻問我兩次愛不愛阿月，我想說隻愛你，但是我喜歡阿月，我喜歡和她在一起，喜歡她簡單的快樂。我知道她是真的嫉妒阿月，其實我也是。師妹、阿月都是在幸福裏長大的人，有我們所沒有的東西。那天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擁抱。我知道她不會和我走，於是我什麽也沒說，但我沒想到的是，阿月要與我一起離開，即便知道我的身份也沒有猶豫，我的心忽然就柔軟了一些。

    當阿月為了替我擋開那一箭而死在我懷裏的時候，我知道我原本就沒有什麽溫度的心，漸漸變成了冰。我從來沒想到，我會因為她的離去，而喪失最後殘留的愛人的能力。

    那之後我以山河圖造勢，我稱帝，攻陷長安，殺掉了苻堅，就好像在完成既定的程序，我沒有一絲的快意。

    當我不逃、不躲，引頸受戮的時候，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阿月，來生讓我們早一些相遇，我一定用我全部的生命來好好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