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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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暠在姑臧熱熱鬧鬧的參加了宋繇的婚禮,拜見了呂光,自己一個人走在十幾年未變的街道上。這些年姑臧從張天錫到梁熙到呂光,幾易其主,曾經高高在上,萬人俯首的帝王都成為了一抔黃土,究竟什麽才是對百姓最好的統治者?
這時傳來了尹玉成找到馬元正的消息,她在亂墳崗的死人堆裏翻出來了被扔在那裏數日的馬元正,他的頭部在戰亂中受到重擊,被誤認為已經死去而丟到了亂墳崗,尹玉成找到的時候馬元正還有一口氣在。暗衛幫助尹玉成把垂死的馬元正送回姑臧,尹玉成進入尹家的家門對暗衛說:“你們幫我謝謝他。也告訴他,我不需要你們再跟隨保護了,我的相公不好起來,我不會離開姑臧。”
尹玉成終於決定回到尹家久住,可惜她的父母去了她大哥那裏享受天倫之樂,隻有已經嫁給尹府管家的小茹喜出望外,張羅著收拾出聽竹軒讓馬元正和尹玉成居住,尹玉成眼見物是人非,不由得感慨萬千。李暠回敦煌前在尹府門前徘徊了數次,終究沒有進去。
八個月後,辛瑤產下一子,取名李譚,她和她的母親當年一樣,產後大出血,加之本來十年前在沙暴裏受傷,身體就弱,剩下孩子後竟然逐漸油盡燈枯,眼看就要不行了。大夫無意的說:“聽說西域神醫醫術高明,可惜十年前死在了咱們敦煌,要是她還在世,肯定能救夫人。”辛瑤苦笑,自己種下的苦果隻能自己來嚐,她讓小芸叫來李暠,準備交代後事。她把當年慕容衝留給自己的簪子放在李暠手裏:“這簪子是中空的,裏麵有山河圖。”
李暠說:“世界上真有山河圖?”他不解的扭開簪子,從裏麵取出一張圖來。
辛瑤說:“這是慕容衝給我的,我把它給你。上麵寫了山河圖的名字,但是我看不懂畫的是什麽。應該對你的誌向有幫助,我隻希望我走之後,你能善待我的譚兒。”
李暠端詳著山河圖,大笑起來:“原來這就是山河圖,果然畫的是河山。這是一份河西地圖啊,我想慕容氏的祖先不過是以這張地圖來激烈後世子孫而已,所以傳說中的山河圖講的是一個誌啊,有誌一統河西,有意思。”
辛瑤的表情和當年慕容衝明白山河圖的玄妙之後一樣的驚訝,李暠又說:“你放心,譚兒是我的親骨肉,嫡長子,我有的一切都會是由他繼承。”這是在親口保證未來李譚的太子地位。
辛瑤又說:“我走之後,你若再娶,不可以是阿秀。”
李暠看她:“阿秀已經有丈夫了,你說這個做什麽?說點別的。”辛瑤見自己不能用臨終的情分來讓他做出承諾,隻好作罷,辛瑤和李暠說完話之後,日漸虛弱,恍惚中見到樂知站在床頭對她說:聽說你把白額頭的馬都殺了?殺的好。樂知誤導了辛瑤以為白額頭的馬駒出生的時候,尹玉成就會回來,她堅持阻擋了十年,也使李暠稱帝的時間至少晚了五年,所以她自己的狠毒毀掉了自己的皇後命,她死後李暠才稱帝,這就是她的因果,盡管出生時間隻比尹玉成晚了一個小時,富貴程度卻差別很大。辛瑤這一生機關算盡,處處都想壓過尹玉成,卻算不過老天爺,奈何壽命不久,終究抱憾而去。如果她早知道自己的壽命這樣短,又有什麽可爭的?她當初是否願意與慕容衝離開,一起踏上冒險之旅?而人生有如果嗎?沒有。如果人人都把今天當做最後一天來活,這世界必然不同。
辛瑤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和紫風交配的母馬產下一個額頭白色的馬駒。三天後,敦煌太守孟敏因病去世,索仙等人聯合推舉李暠為敦煌太守,呂光下旨任命李暠為敦煌的代理太守,盡管還沒有正式的名義,但是李暠終於獲得了對敦煌郡實際的掌控權。
391年的春天,李暠的長子李譚已經三歲了,李暠事務繁忙,一直是交給索英來照顧。大家都傳說這位待字閨中多年的索姑娘,很可能會成為李暠的續弦妻子,李譚的繼母。然而李暠這邊一直沒有動靜,索仙問了兩次,都被李暠說不想耽誤索英而作罷。
馬元正也已經纏綿病榻三年了,尹玉成為了照顧他,也沒有離開姑臧,兩人就住在尹府之中,還好呂光是個武夫,並不知道河西才女之名,也不曾來騷擾過她。經過戰亂,城中的百姓也來來往往、生生死死的,知道她的人並不多了,尹玉成的日子過得倒也安靜。
尹玉成每日為馬元正熬藥,定期出去抓藥,其他時間都是在看書。用小茹的話說,自己家姑娘好像一輩子什麽都沒做,就在看書。尹玉成看了看病榻上的馬元正輕聲說:“一輩子還很長,現在才哪兒到哪兒。”
這時西域高僧鳩摩羅什正在姑臧城中的羅什寺,尹玉成每日去為馬元正點一盞燈,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位高僧。她想背井離鄉,雖然隨緣而走,高僧也難免心中會有感懷。她有時也想到在莫高窟的時候李暠和她提起過這位高僧,那時候她年輕氣盛,還許下心願想向高僧請教,可是有什麽可請教的呢?那已經逝去的可能再再鮮活如初?那已經死去的可能再對她微笑?如果不能,不如安然接受,她自己的悲傷已經夠多,不想再給別人帶來煩擾,所以三年來,沒有偶然遇見過,她也沒有特意去求見過。
而這一日尹玉成為馬元正點完燈,忽然看見一位身著白衣、個子高大的僧人站在燈架旁,她走過去合掌行禮,就準備離開,那僧人忽然開口說:“這位施主心懷慈悲,長年為寺中募捐,卻從不留名。今日可否留步,我想請施主吃一杯茶。”他的聲音冷冷清清毫無煙火氣。因為逆光,尹玉成沒有看清楚僧人的麵容,但既然獲邀,她也不好拒絕。
在寺後的竹林旁的空地上,僧人倒水、點火、煮茶,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尹玉成平生隻見過郭瑀有這樣好的茶技。僧人專注於煮茶,並不說話,尹玉成也十分沉默,她已經知道這位僧人是誰了,他就是名滿西域的高僧鳩摩羅什。鳩摩羅什很年輕,但是他十分早慧,幼年出家,呂光攻破龜茲,將鳩摩羅什半強迫的帶回了中土,第一站就是涼州,鳩摩羅什在涼州譯經已經有數年,一邊學習漢語,一邊搜集和翻譯佛經。
尹玉成端起鳩摩羅什煮的茶,感覺到香味撲鼻,用後回味無窮。鳩摩羅什輕輕開口:“有人問我如何煮茶?我回答一心不亂。而有人問我和親人、愛人的結局,我回答無論是哪種關係,最終的結果都隻有一個,就是生離死別。”尹玉成起身行禮恭敬回答:“緣起緣滅,無常無我。受教了!”尹玉成今年30歲,卻已經見過了這世間的聚散、愛恨、生死,她有的時候在想,很多別人一見而不可得的人成為了她的朋友,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這些人最終都從她的生命裏消失,她似乎不過是做了某些見證,不斷的遇見,不斷的分開,比如郭瑀、比如慕容衝、比如鳩摩羅什、又比如馬元正。
那天晚上馬元正的病情惡化,陷入了昏迷。尹玉成陪在他身邊,知道時日無多,卻心中安定。她明白鳩摩羅什的那番話打開了自己不舍與留戀的心結。
後秦弘始三年(401年),鳩摩羅什離開涼州,前往長安,繼續譯經,一生共譯佛經35部、294卷,是我國曆史上的四大佛經翻譯家之一。
尹玉成此生再未見過這位高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