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臨終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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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機很快就來了。幾乎從來不生病的李暠忽然發起了高燒,起因是今年夏天過於炎熱,他之前在戰場上受的一些外傷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已經愈合,卻忽然重新開始潰爛。尹玉成對於李暠的傷口突然複發有所懷疑,她第一個就懷疑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李歆,她自從知道李歆那活潑開朗的外表之下有那樣一顆心之後,她都覺得自己無法正視自己的兒子。還好她的愛爾單純善良,恂兒謙恭好學,尹玉成甚至做好了廢掉李歆,扶植李恂上位的打算。因為她清楚自己不僅是個母親,更是個皇後。還好暗衛調查的結果是此事和李歆無關,尹玉成明顯送了一口氣。

    過去沒有消炎藥,傷口一潰爛,立刻開始發炎,鐵打的英雄也受不了。當年索嘏重傷,尹玉成就是怕他會因為發燒感染死去,而拿出了珍貴的寶圓膏救他。然而神醫早就死在了辛瑤的仇恨下,連個徒弟也沒有,西域再也沒有人能夠醫術高明到那種地步。尹玉成最近想到辛瑤的時候就覺得她真的是害人害己,她殺了芳姨,她生完李譚大出血沒有人救,李譚被李歆氣吐血之後沒有人救,現在李暠臥床還是沒有人能救,尹玉成麵對日漸消瘦的李暠,真的是無計可施。

    李暠卻還安慰她說:“人各有命,壽命在天。歆兒在學習處理政務,你去幫幫他。”尹玉成想起了鳩摩羅什大師當年和自己說的人生無常的道理,心裏也平靜了許多。李暠畢竟是一國之君,國家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她不能不冷靜。

    李暠支走了尹玉成,猛烈的咳嗽了一陣,命人傳旨讓宋繇立刻從敦煌來酒泉。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當世英雄當中也就他的年齡最大,現在是416年,李暠已經66歲,他比尹玉成和宋繇大十歲,比蒙遜大十六歲,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在這之前,他要為自己的妻兒安排好後事。

    而這時辛家的子弟知道李暠病危,反而開始上折子,讓李暠追立辛瑤為前皇後,這在曆朝曆代都是有前例的,當上皇帝之後將自己的前妻、生母都追封為太後、皇後,極致的死後哀榮,對逝去的人沒什麽用,對於活著的人來說卻是一種象征,一種證明。

    李暠登基之後,隻追尊了自己的祖父和父親,連自己的母親都沒追尊。這是他和宋繇商量的結果,因為兩人的母親畢竟兩次婚姻都有孩子,而她死去之後已經和宋繇的父親宋僚合葬了,所以李暠再追尊她為太後是說不過去的。既然自己的母親都沒追尊,那前妻當然也可以置之不理。現在李譚也不在了,下一任皇帝一定是李歆,辛家的人怕李暠走了之後,沒有人承認他們皇親國戚的地位,於是開始上折子強烈要求給辛瑤一個說法。

    李暠是一向不會理會這些折子的,你要聒噪就盡管鬧騰,反正你說什麽我就是不聽。這是一種很高明的政治智慧。尹玉成來到禦書房的時候,李歆正看到這些折子,他生氣的一個一個正在批閱,而且大罵辛家的人不知好歹。若是沒有自己的母親,也沒有西涼政權,西涼政權是李尹兩家的,和辛家沒有任何關係。

    尹玉成不動聲色的從地上撿起奏折,看著李歆:“歆兒,你父親已經帶著你批奏章有一年了,你還是不懂怎麽做嗎?既然這樣,不如我奏請陛下先立皇太弟,讓你叔叔給你做個榜樣,他之後,你也長大了,再登基如何?”

    李歆沒想到沒了李譚,自己還有當不上皇帝的可能,他立刻換了一副麵孔,跪在尹玉成腳下:“母親,孩兒錯了。請母親教誨。”

    尹玉成何嚐不知道他在偽裝,然而他沒有公開的吼回來說,我叔叔又不姓李,這天下和他有什麽關係就好了。自己生、自己養的孩子,再有錯都是自己的錯。

    此時李暠正在病榻前接見梁中庸,兩人品談天下英雄,李暠忽然問梁中庸:“梁先生覺得我比索嗣如何?”梁中庸說:“無法比較。”

    李暠都給了他那麽明顯的提示了,他還這麽回答,李暠不由得傲嬌的說:“索嗣被我智謀擊退而亡,我卻當上了皇帝,他怎麽能和我比?”

    梁中庸微微一笑:“人的智慧,有的時候顯得有餘,有的時候又顯得不足;人的命運,有的時候可以讓人成功,有的時候又可以讓人失敗。我實在想不明白陛下和索嗣的才能有何區別,那這不同的結果就是由於命運,可是命運太虛無飄渺,所以我才說無法比較的。我比較喜歡的一句話叫做不以成敗論英雄。”

    李暠反複的咀嚼最後一句話,拍大腿說:“妙啊。我之前一直因為統一河西的誌向無法實現而心中有遺憾,聽了先生的話,玄盛心中豁然開朗。”

    梁中庸點頭說:“曹操、劉備都不曾一統天下,可是沒有人會否定他們是英雄。”

    李暠是非常識時務的人,他接著梁中庸的話說:“我的才能或者說命運就隻能統治這麽大的地方,那隻需做到我治下的百姓安居樂業,就不失為一位明君,何必去比地盤大小呢?謝梁先生點撥,玄盛受教了。”

    宋繇趕回酒泉的時候,已經是417年正月,李暠臥床不起,他拉著弟弟的手回顧了自己這一生,少年孤苦,倍藏艱辛,青年發奮,組建私兵,迎娶玉成,登上大寶,坎坷中也充滿了幸運。李暠說:“人終有一死,這才是人人都會得的病。日前和梁中庸聊過,我心裏也沒什麽遺憾了。阿業,我把西涼就交給你了,歆兒還小,希望你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要讓他自以為是,該罵就罵,該打就打。”尹玉成坐在榻邊見氣氛實在悲傷,插了句嘴說:“你要是覺得不方便打罵,就記在本子上告訴我,你做你的忠臣良相,我做我的狠毒親娘。”在場眾人都笑了,唯有李歆不服氣的嘟了嘟嘴,尹玉成當然沒錯過他這個小動作,心裏暗歎:真讓他成為了那個萬人之上的君王,我們說的話他還會聽嗎?

    李暠去世前,他的寢殿裏就留下了帝後兩人。尹玉成問他要了一紙廢掉李歆的遺詔,李暠咳嗽著:“玉璽就在桌子上,你自己蓋。阿秀,你還是這樣的認真,我都要走了,你還在惦記著西涼的未來,就不想和我說說私房話嗎?”

    尹玉成蓋好章迅速的坐回李暠身旁,握住他已經開始變冷的手:“玄盛,這是你辛苦建立的國家,我百年後去見你,不想無顏以對。你比我更惦記西涼的未來,但是你放心,有宋繇在,有我在,我們會與西涼同在。”

    李暠眷戀的看著愛人的麵龐,歲月沒有在尹玉成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比年輕時候增加了許多的風致:“阿秀,你還是這麽年輕美麗,我卻要走了。你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你知道嗎?我在姑臧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想這世間竟然有這樣美麗善良的女子,為了配的上你,我回到敦煌才開始努力。我終於能夠娶到你,立你為後,我心中已經沒有遺憾。我已經寫在遺詔裏了,無論生前還是死後,能夠在我身邊的隻有你,隻有你可以以西涼皇後的身份葬入皇陵。”

    李暠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可是他還在不停的說,說這一生最後的情話。

    尹玉成把臉貼在他的額頭上,輕輕的說:“玄盛,我這一生也隻愛過你一人,從看見你的第一眼開始。”

    417年二月,李暠去世,享年六十七歲。諡號武昭王,廟號太祖,葬於建世陵。《晉書》稱讚李暠:“性沈敏寬和,美器度”,“溫毅有惠政”。

    之後,太子李歆繼位,史稱西涼後主,因為他不折不扣的是一位亡國之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