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披著豬皮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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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包廂內的眾人都能見到,那個站在門口被穆青針對的尷尬至極,顏麵盡失的青年抬起了頭,似乎是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穆青靠在身後的柱子上,雙手抱胸,麵容譏諷。

    一個和公孫琺一樣隻會煉藥的廢物竟然也敢厚著臉皮來這裏參加聚會?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有資格落座這裏嗎?

    穆青身旁桌上的祝驍低頭抿酒,眼角餘光瞧到不遠處的薑澗目光有些不善,順著薑澗的目光瞧去,卻意外發現是穆青,祝驍眉頭微皺,薑澗什麽時候和穆青有過節了?

    等他再仔細一看的時候,薑澗又恢複一如往常的模樣,祝驍隻當是自己看錯了,不再關注。

    薑澗早就想開口說話了,以他在此地的身份,一旦開口,別說穆青,就算是祝驍都要禮讓三分,身份是建立在實力之上的,可是想起在走廊上李清對他的囑咐,薑澗隻能按下心頭的想法。

    說實在的,李清被這樣針對沒脾氣是不可能的,隻不過對他而言,沒必要動氣罷了,換句話說,倘若連這個都忍不下來,這五年裏他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穆青的挑釁在他眼裏,很幼稚。

    丟臉就丟臉了吧,難堪就難堪了吧,自從五年前知道麵子不能讓他當飯吃,不能讓他活下去之後,李清對這些就不如五年前那麽在乎了。

    麵子是要靠自己掙的,以他現在表現出來的,的確不該擁有麵子這麽奢侈的東西。

    李清剛想抬腳離開,一道淡淡聲音喊住了他。

    “喂。”

    坐在最後一排的文靜女子喊了一聲,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隨意道:“這還有個位置,要不要坐?”

    頓了頓,她似乎是還想火上澆油一般,道:“問錯了,是敢嗎?”

    人群再次錯愕。

    李清轉身,盯著徐瑾。

    靠著柱子的穆青明顯愣住了,臉龐有些難看,低頭詢問的目光看向了祝驍,可祝驍並沒有看他,而是望著遠處的徐瑾,徐瑾則是和李清對視。

    穆青心頭一跳,他已經見到祝驍手上握著的杯中酒泛起了漣漪。

    祝驍麵無表情。

    李清嘴角一扯,而後在眾人的目光下,抬步向前,走到了徐瑾麵前,徐瑾那張溫婉動人的小臉上徐徐綻放出一個笑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笑什麽。

    “請。”

    徐瑾伸手淡笑。

    李清隨之盤腿而坐,因為空間關係,他和徐瑾差不多能肩並肩了。

    人群驚愕,誰也不明白為何徐瑾會替這個家夥解圍,是善心大發嗎?

    穆青終於是忍不住了,剛想走出去,有輕微的爆裂聲響起,穆青腳步一頓,噤如寒蟬。

    捏碎了手上酒杯的祝驍陰沉道:“你能別再出去給我丟臉了嗎?”

    穆青默默坐下。

    祝驍拿起一旁的絲綢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酒水,目不斜視,似乎是對角落的情況無動於衷,隻是輕輕的呢喃了一句:“你還真敢啊。”

    鬧劇告一段落,大家也沒有把心思過多的放在李清身上,氣氛再度變得熱鬧喧囂起來,推杯換盞,來回熟絡。

    似乎是覺得和李清太過親密了一點,徐瑾身子盡量往裏麵縮了縮,和李清隔開些許距離,不至於有過多接觸,李清也很識相的靠旁邊坐了一些,二人中間總算硬空出了二個拳頭大小的距離。

    “膽色不錯麽,我還是以為你直接就走了。”

    徐瑾玩味笑容的看著旁邊的李清。

    李清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舉杯一口飲盡,輕聲道:“的確是打算走了。”

    徐瑾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清:“你真可憐。”

    李清罕見的聳了聳肩,自嘲道:“我也覺得。”

    徐瑾拿起酒杯向李清舉了舉,也是喝空,李清偏頭望著這個看上去文靜溫婉的女子,搖頭道:“表裏不一。”

    被燙喉的烈酒燒的俏臉微紅的徐瑾嫵媚一笑:“你不也是嗎?”

    李清一笑置之。

    中間的空地上有貌美舞姬翩翩起舞,貌美侍女和英俊侍衛穿花蝴蝶般捧著佳肴來回擺放,這百花城內的酒樓就算夠不上權貴人眼中的好地方,也足以成為學子眼中上檔次的地方了。

    徐瑾的酒量不錯,三五杯下肚並無多少醉意,她瞥了一眼旁邊的李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那二個被眾星拱月的嬌俏女子。

    徐瑾冷笑一聲,道:“我記得她們二姐妹剛進學院的時候也有人瘋狂追求,後來人階的被地階的收拾了,地階的被天階收拾了,天階的又被天榜上的幾個狠狠擊潰,可驕傲如天榜上的酒鬼、一丈紅也沒辦法攬得美人心。”

    李清輕輕收回目光,轉而和身旁的徐瑾對視,他不想理會這個有點難以理解的女子,可是在不經意間掃到她眼底深藏的莫名時,李清頓了頓,鬼使神差的問道:“那些人很強嗎?”

    徐瑾笑了,笑的放肆,她毫不留情的譏諷道:“你問這個不覺得太多餘了嗎?那些人對你來說就是連仰望都望不到的存在,你現在麵對一個穆青都如此狼狽難堪,男兒無血性,無骨氣,我都替你感到丟人”

    李清平靜道:“真正的血性和骨氣,並不是這種麵子之爭,這隻是年少輕狂的熱血罷了。”

    徐瑾指著李清,哈哈大笑,笑聲嘲諷:“秦立啊秦立,你真的很有趣,你這二十還未出頭的身體裏,難倒藏了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

    徐瑾話鋒一轉,咬牙低喝道:“本就處於年輕熱血的年紀,為何要去收斂桀驁?人生中隻有這個時候的人才會不顧一切,才會一時熱血上頭,你今日之事就算是換做公孫琺來了,他即便不敢和穆青對著幹至少也會滿腔憤慨,怨恨,可你的這般懦弱……”

    李清微微眯眼,打斷了徐瑾的話,他的音調在此刻變得有些飄忽,似乎有一種異樣的魔力一般:“你經曆過死亡嗎?”

    徐瑾不知為何,李清那雙異常平靜的雙眼,此刻在她眼中,卻好像是無比可怕的東西,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反應過來後皺著柳眉轉頭繼續對視李清的眼睛。

    李清嘴角微扯,徐瑾從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中讀到了不屑。

    徐瑾的玉手悄然握緊。

    就這個家夥,也敢對自己露出不屑?

    李清十指交叉,手肘搭在桌子上,認真的道:“徐瑾,你說的沒錯,因為年輕,可以熱血,可以放肆,可以肆意張狂,桀驁不馴,但那是要付出代價的,有些時候,那種代價會讓人這輩子都無法承受。”

    徐瑾怔在原地,此刻的她突然發現,麵前這個男子,似乎很神秘,神秘的讓她很想去一探究竟。

    徐瑾張了張口,似乎想說話,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李清慢慢斟酒,從慢慢滿上來的酒水裏,他似乎見到了以前的自己背影,那般張狂,那般自傲。

    偏不肯收斂這桀驁不馴,偏不知天高地厚,年少風流。

    到頭來換了個什麽?

    徐瑾一把抓過李清的手腕,瞪著他,李清回過神來,酒桌上已經滿是溢出的酒水。

    “抱歉。”

    李清輕聲道了一句,拿起旁邊手帕擦幹酒水。

    徐瑾默默的看著擦拭桌麵的李清,等到他擦拭完之後幽幽吐了一口氣,語氣莫名:“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沒太大感覺,後來意外看見你在打量全班人,剛開始隻是稍稍訝異,後來發現你覺察到我的玉釵時我才對你有些改觀,你的洞察力敏銳的有些異常。”

    徐瑾沒有再看李清,而是望著自己纖細玉手,輕聲道:“那個時候我就在想,班裏可能來了一個有趣的家夥,可惜後來你的表現讓我失望之極。”

    “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亂。”

    李清微微搖頭。

    “當了十七年的大家閨秀,總該放飛一下自我了吧?”

    徐瑾嘴角笑意動人。

    李清無奈,敢情是碰上了一個正處在叛逆期的小丫頭,難怪行事不著邊際。

    酒過三巡,宴會已至尾聲,徐瑾瞧了一眼祝驍那邊,輕輕道:“今晚你既然敢坐下來,自然也有應付宴會之後麻煩的覺悟了吧?”

    “那恐怕又要讓你失望一次了。”

    李清笑了笑:“我的覺悟就是死不了就行,挨打已經習慣了。”

    徐瑾咬了咬銀牙,像隻發怒的小野貓,恨恨的盯著李清:“秦立你個王八蛋,有本事你就一直藏著掖著!”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我就不是普通人呢?”

    李清眯眼望著徐瑾,徐瑾不甘示弱的回瞪著他:“老娘的直覺!”

    “很爛的直覺。”

    李清拿起桌上的酒壺,笑道:“趁現在多喝二口,等下被打的時候就能少點痛苦,如果明天沒有見到我出現在學校裏,記得替我去黃秋兒那裏說一聲,讓學院派人到下水溝來撈我。”

    徐瑾露出一口大白牙:“做夢!不去!”

    李清突然嗤笑了一聲,聲音陡然變冷:“那你明天就去下水溝撈他們的屍體吧。”

    徐瑾俏臉猛地一白。

    李清哈哈大笑,指著徐瑾發白的小臉笑的開心:“有趣,有趣!”

    “你!”

    徐瑾氣的銀牙嘎吱作響。

    徐瑾摸不清李清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有底氣,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都無果。

    李清手指輕輕在桌上跟著旋律點動,他現在已經有點摸清徐瑾了,這大概是個從小被家裏人約束著長大的端莊溫婉大小姐,後來好不容易脫離了家族,終於展現了自己真正的一麵,說是叛逆也可以。

    宴會終於結束,人群三三二二的起,互相道別,一些人回學校,另外一些則是還想繼續在城內花天酒地,反正已經不用早課了,自然沒人會來管他們。

    徐瑾拿腳踢了踢:“起來,我要走了!”

    李清起身讓開,徐瑾冷著小臉離去,包廂內的人逐漸走光。

    樓下的街道上,何淩牽來馬匹走到李璿涵身旁,後者偏頭看了一眼不遠處另外一堆以祝驍為首的人群,何淩望去一眼便瞧見默默脫離人堆重新往樓上走去的幾人。

    “嘖嘖。”

    何淩咂嘴,那幾人當中,領頭的赫然便是黃頭發的穆青,而這個時候他們再回樓上還能幹嗎?

    散著一頭如瀑長發的貌美溫婉女子走到二女邊上,偏頭束了束三千青絲,朝二女道:“沒騎馬,帶我回學院吧。”

    何淩大大咧咧的摟著女子的肩膀,笑道:“徐大班長,你現在也成了不折不扣的紅顏禍水啊,有人恐怕要因為你吃大虧咯。”

    徐瑾當然也看到了脫離人群偷偷上樓的穆青等人,冷笑一聲,道:“那家夥活該!”

    徐瑾似乎和這二姐妹的關係不錯,一向清冷的李璿涵輕巧翻身上馬,淡淡道:“你好像對那個新生很感興趣。”

    何淩也是隨之上馬,徐瑾跳上何淩的馬匹,從背後攔住何淩柔若無骨的柳腰,撇嘴道:“他恐怕並不像表麵上一樣。”

    “哦?”

    李璿涵不以為意,道:“何以見得?”

    何淩在此刻回頭神秘笑道:“你們知道為什麽今晚薑澗會來嗎?”

    徐瑾和李璿涵此刻目光都停在了何淩身上,畢竟連她們也沒想通,平日裏孤僻自傲的離譜的薑澗今日為何會一反常態來參加這個宴會,李璿涵讓何淩去喊一聲隻是禮貌性的禮節,沒想到他竟然還真的來了。

    徐瑾眼睛猛地瞪大,想到了一種可能:“我的天,你該不會是想說因為那個家夥吧?”

    李璿涵纖細的柳眉在此刻微微皺了起來,果不其然,何淩點了點頭。

    徐瑾單手撫額,微微咬牙。

    李璿涵眼中掠過一抹異樣,看了一眼樓上,輕聲道:“披著豬皮的虎嗎?”

    二匹馬匹都停住腳步,三人靜靜等待樓上即將會爆發的鬧劇,可惜事實並沒有在她們的想象下發展,穆青幾人衝出陽台,麵色難看的四處張望。

    “該死,人去哪了?”

    穆青重重一巴掌拍在欄杆上。

    “走吧。”

    李璿涵收回目光,駕馬前行,何淩無趣的聳了聳肩,隨之跟上。

    尋不到李清蹤跡的穆青最後隻能帶人恨恨離開。

    然而誰也沒發現的是,在桃花閣頂樓的屋頂上,青年不知何時躺在了上麵,雙手枕在腦後,靜靜的望著那一輪皎潔明月,下方的動靜盡收耳底,包括那些細微的議論,包括那三個女子的交談。

    待到樓下的人逐漸走光後,李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一隻手蓋在臉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徐瑾有一句話沒錯。

    他這二十不出頭的身體內的靈魂,卻經曆了比百歲老人一輩子還要多的大風大浪。

    苦難使人成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