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長安仍然喧鬧，特別是內城。

    內城所住的人非富即貴，一座座形式各異錯落有致的院子整齊的排布在街道兩旁，道路鋪上白色方磚，據說一塊方磚的價格能買到兩名窮人家的標致女子。馬車行在路上“噔噔噔”的聲音格外好聽，裏麵坐的有權勢驚人的高官，有把握帝國命脈的財閥，有扭轉陰陽的掮客，也不乏顛倒眾生的名媛。他們都會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那就是內城的中央，帝國的心髒——皇城。

    皇城的西邊，大約相距兩道街口的位置，立著一座森嚴的大宅。朱紅色圍牆上飾以綠色琉璃瓦，牆上一塵不染。正中是一扇寬大的王府大門，同樣漆以朱紅色，當中三個門洞，木門上釘著七行九列共六十三枚門釘，旁邊兩個耳門，緊緊關著。大門兩旁擺著一雌一雄兩頭石獅子，威嚴的望著過往行人。大門正上方一個深藍牌匾，包以金邊，當中三個金黃大字“禮王府”。

    王府中此時甚是安靜，偶爾一個雜役出來做事，都是匆匆忙忙的，不時傳來招呼聲：“快些辦好，我好去後院聽戲。”

    側耳傾聽，後院果然傳來陣陣叫好聲，原來今日王爺請來了汴州神女風三娘，一班人此時正演著家喻戶曉的大曲：《鶯鶯傳》。

    王府西側，正是王爺的書房。書房頗大，用兩扇大屏風將屋子隔出三間，左間擺上床鋪，可以休息，中間的麵對大門，可召見下屬，右間擺上方桌，用於密談。

    一盞小小的燈台正擺在右間方桌上，微弱的燈光不時跳躍幾下，映出鬼影曈曈，一名黑衣書生斜靠著靠背椅，兩隻腳擱在方桌上，兩隻手放在肚子上，拇指繞著圈圈，眼睛輕閉，嘴裏哼著小調，仔細聽來，竟與後院的大曲相似。

    窸窣聲響起，一位老者輕輕走了進來，如同遊魂一般繞到屏風後，麵對那書生站定，躬身道：“有結果了。”

    小曲停止，書生睜開眼睛，射出智慧的光華，嘴角咧出笑意，白嫩的臉上透出詭異。並不說話，靜靜等著下文。

    “黃老三和楊老二共召集二十一人，連同他們自己，一共二十三人，按照先生的指點抓住了傳信的鳥兒。果然不出所料，富貴院早已知曉此事，然後，然後，”老者有些遲疑，見那書生沒什麽反應，便接著道：“然後劍白趕到，全部殺了，隻剩瑞安一人。也正是瑞安將此事道出來的。”

    那書生撫掌笑道：“劍白都出動了，看來那位八爺實在不怎麽樣啊。富貴院，不過如此而已。”笑了一會，又問道：“告訴我，現場情況，瑞安是如何逃出來的，那劍白是什麽樣子。”

    老者倒是考慮了一會，答道：“聽那瑞安說，劍白未曾動劍，僅是將筷子當劍，甚至坐著沒有動，劃來劃去，那些人便死了，而且全是頸部中劍，割喉而死。瑞安是怎麽回來的，他也說不清楚，現在已是嚇的半瘋未瘋，聽他胡言亂語中，似乎劍白並未對他動手。至於那劍白的模樣，”老者苦笑一聲，“更是沒人瞧清楚。”

    書生聽罷，細細思索著，道：“去吧，請王爺前來，共同分析。”

    待老者出去，書生端坐桌前，拿起小筆不停在紙上胡亂畫著，筆尖並未染墨，眼神也不知看著何處，隻聽嘴裏嘟噥著：“筷子當劍，想必是很厲害的。故意放人，恐怕是示威？放人，卻又不讓人見著麵容，萬一不是他呢？會不會是八老爺故布疑陣放的迷霧？”

    很快，一隊親兵“踏踏踏”整齊的走到門口，分列站定，而後有數人進來掌燈，頓時書房之中光亮無比，書生麵前那盞豆粒般的燭台顯得極為可憐。接著又有衛兵進屋檢視，雜役進屋拾掇，見到那書生，都隻點點頭，不再理會。

    待眾人收拾完畢，退出房間，一聲渾厚的男聲響起：“沒我吩咐，不準任何人進來。老錢，你也留下吧。”剛才那老者回了聲是，便聽到大門掩上的聲音。

    大門剛剛關上，那書生正好站出屏風，施施然向王爺一禮道：“鬆齡見過王爺。”臉上依舊掛著陽光明媚的笑意。

    隻見那王爺約莫三十歲出頭，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掛滿威嚴，一身紫色親王便服，飾金配玉，說不盡的華麗尊貴。他稍一點頭，便走向左側邊房，由老錢幫著忙將衣服脫下掛好，隻著一身內衣。坐在床邊，接過老錢端來的茶水，清了清口，看了看一旁尷尬的書生，道：“鬆齡先生請坐，但講無妨。”

    那書生自動忽略了第一句話，也不坐，直接在王爺麵前走來走去開始講了起來。

    “王爺果然是好計謀，用這樣二十多個不入流的高手，竟然嚇得富貴院的八爺不敢出現，還將劍白逼了出來。”書生得意洋洋，如同一切都是他的決定一般，接著道：“當年王富貴出事後，也不知從哪招攬了那七個少年高手，進院當了頭領。我就知道，這七人那麽年輕，能厲害得到哪去。果然，這八爺的功夫一試便知。就算那七姐兒練成了那什麽琴的功夫，富貴院頂尖力量也不過就那五六人。最多三四年，隻怕這地方就要消失了。”他知道，其中一些東西是他與王爺一同討論出的，總算是有他的一份功勞。

    王爺坐在床邊幹笑兩聲，望著地，沒說什麽，路上老錢早將消息與他匯報了。上次圍殺趙海崖失敗，結果王府與前來的眾位高手之間鬧的很不愉快，因此這次行動謹慎了些，預備先用那些勢力弱小又苦大仇深的江湖人士來試試富貴院八老爺的深淺，沒想到卻釣到意外的大魚，劍白竟然親自出手了。

    書生又問道：“不過還得請教王爺，那劍白又是何等實力？或許他不以真麵目示人，其中未嚐沒有有其他詭計。”

    王爺不禁啞然，想起這書生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狂妄。這書生叫做劉容，字鬆齡，自稱學盡殺人之技，可殺人於千裏之外。更說道，若王爺能用他，必定蕩平宙宇，創下不世基業。本以為此書生是個連自己都捉摸不透的高手，沒想到下屬一個衛兵就一拳將他打趴了，甚至讓劉容躺了十來天。

    如今聽到這書生如此發問，笑道：“我都聽老錢講了。不用懷疑，那肯定他，若你知道他在富貴院是什麽地位，就不該這樣懷疑。還有你問他什麽實力？嗬嗬，他雖被稱為天下第一劍，可是早已不用劍了，隻要他想，任何東西都是絕世無雙的劍。”王爺有些興奮，放佛回想起什麽，眼神中充滿著欣賞。

    那書生看起來仍然不了解，他正在細細想著王爺的話，體會那是什麽意思。

    老錢有些看不下去，一旁慢慢道：“先生，我這樣跟你說吧，那樓裏有二十二個人，被他殺了，哪怕我們換二千二百個同樣的高手去，仍然會是這個結果。在他眼裏，那些人，兩千個與兩個並沒有什麽分別，無非晚上多吃碗飯而已。而那些被殺的人，最差的也足夠在王府中當個教習。”心中卻歎道：“這書呆子一點功夫都不懂，是如何敢來趟‘江湖’這潭渾水的？”

    這下書生恍然大悟，一拍手道：“那簡直太厲害了。”

    王爺接著道：“對他這種人來說，沒有必要去遮掩自己的容貌，所以確實是誰都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書生心中對江湖人的那種驕傲嗤之以鼻，不過既然王爺說肯定是，那就是好了。接著道：“如此再無疑問，富貴院也就這樣了。劍白出手，一是滅口，防止院中的秘密隨意透露出去，一是揚威，想顯示富貴院底蘊依舊。正是因此，更讓人瞧見裏麵的破敗。”

    “還有一個目的，是警告，我相信如果劍白查出來本王，那第二天，這裏的人一個都不會活下來。他便是為富貴院爭取些時間。”王爺補充道。

    “院子的力量既然大概知曉，便可以放一放，不如現在開始謀劃吉祥村，這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劉容興奮道，他知道王爺一定是這樣想的。

    “確實該走這一步了。”王爺望著書房正中掛的一副猛虎下山圖，聽到“吉祥村”這三個字，一下就嚴肅了起來，更添幾分蒼老。

    “你去擬一些想法，需要什麽力量，需要多少金銀，需要怎麽布置，寫一份案子出來。一同參詳一番。盡快吧，等的太久了！”王爺毫不猶豫的下達命令，隻是說最後一句話時卻多了一些惋惜。

    “王爺，劉先生能做好這件事嗎？”一旁的老錢看著劉容退去，輕聲問道。

    王爺背過身去，又看著那副猛虎出山圖，緩緩道：“有時候人需要有兩麵鏡子，一麵用來自己時常對照一下，看看衣帽是否正，看看頭冠合不合身。一麵用來照照自己的想法和計劃，瞧瞧是否完美，哪裏會有疏漏。他一定會想到，道心不死，吉祥就不會消失。我隻是想從他那裏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路。”

    “可是，如果有一天劉先生與您想法相左呢？”

    “鏡子若不能用，砸了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