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登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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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顧四周,舞台上還沒開演,因此台前小桌並未坐多少人,反而是周圍廂房之中熱熱鬧鬧。有的掛上了簾子,以防外人窺視,有的敞開著,以便看清楚台上動作。

    不久,鐵觀音呈上,茶湯倒出,是鮮亮的明黃色,香氣撲鼻,隨之流出細小的薑、蔥等香料。兩人很享受的聞了一下,頓時腦子清醒了許多。再品這茶,酸甜苦辣百般回味,想必是加了鹽、橘皮等物。

    果然如那小二所講,茶未飲完兩杯,一些小節目先上了,堂中也更加熱鬧。先是一名女子抱琴上台,奏一曲《高山流水》,這也是古琴樓的傳統。這女子衣著端莊華貴,也是熟人,因此並無流氓閑人打趣吵鬧,都是安安靜靜聽罷,規規矩矩的鼓掌。

    再來是尋常的參軍戲,幾人一問一答,引得台下眾人哈哈大笑。慢慢的,台前小桌周圍漸漸開始坐起了觀眾。王承善和王承仁對這些倒是沒多大興趣,曾經在韶州看過許多次,隻是話語,口音稍微變化些,並無多大新意。

    他們兩人東張西望,也不知道是看美人還是找李楠花。一處掛了簾子廂房裏,兩名俊俏的男子看著他們,氣憤異常,皺眉跺腳,弄的周圍坐著的幾名漢子尷尬不已,隻能好好坐著低頭喝茶。

    接著《拔頭》、《綠腰》、《涼州》又是戲曲,又是歌舞,男男女女你方唱罷他又登台,看得人眼花繚亂,目眩神移。

    “哥哥,你看,我們這麽有錢,不如就過過這般富家翁的日子吧?”王承仁覺得自己已經墮落了。

    “不錯啊,你不如試試?”王承善看看弟弟,打趣道。

    話音剛落,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一隻酒壺,穩穩的砸在距離他們兩人不遠處的一名老者頭上,直打得頭破血流,人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王承善和王承仁抓緊衣內佩劍,瞳孔急縮,這一酒壺,恐怕他們兩人都不一定躲得開,扔壺的人,是高手啊。

    人群分開,將那老者周圍空出一大片空地。隻見一位衣著華貴的年輕人搖著扇子,慢慢走到那老者跟前,仔細瞧瞧,拍拍那人臉:“怎麽樣?林老頭,你不是管我閑事嗎?現在有人要管管你,怎麽一下就躺地上起不來了?起來罵我啊?”

    這言語說清楚了事情原委,卻也讓人厭惡。王承仁想著自己剛才說的話,歎了口氣,輕輕對哥哥說:“看來還是現在好。”

    那老頭打開年輕人的手,搖搖晃晃掙紮著站起來,捂著頭上傷口,任由滿臉鮮血滴滿了地,慢慢走了出去,消失在眾人眼前。

    “可惜了,他活不久了!”看見一條性命在麵前慢慢消逝,總是讓人懊惱。王承善想起身追出去,可是剛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心中滿懷顧慮。

    如今以他的醫術和回春訣審法,眼光何其毒辣,一眼看出這老頭隻是憑著多年的內力支撐著,更是猜出這老頭極好麵子,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丟人的死去,因此強撐著去尋一處埋身之地。要麽就是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吧。

    王承仁卻看著酒壺飛出的地方。那是二樓一間廂房中,年輕人也是從那裏走下來的。可惜廂房圍了簾布,看不清楚裏麵的人物。

    那年輕人看看老人遠去的背影,做了個無聊的表情,蹲在那晃了兩下,站起身來,掏出手帕擦擦手,對眾人道:“前兩天可能諸位看見過,這人對我口出狂言,無禮之極。當時可憐他孤苦伶仃,沒有與其爭辯,正巧今日我一位好友見到他,憤憤不平,幫我出手教訓一下。可惜壞了諸位的興致,不如今日這前桌的吃食,便由我來給各位買單了吧。”說完也不多看一眼眾人,施施然走上二樓,進了那廂房中去。

    雖然有免費的吃食,但是能來這裏的人沒有哪個在乎這點錢,陸陸續續有一些人離開,還有一些見慣了的人坐下繼續。樓中似乎也對這事習以為常,有雜役來收拾了桌椅,拖幹了地麵,又擺好位置,一切還原如常,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一會,小二上糕點了,是一盤酸棗糕,還有一盤瓜子。王承善拉著小二,低聲問道:“小兄弟,此事到底是什麽緣由啊?”說著神秘兮兮的指著剛才老人坐的地方。

    那小二聽完一愣,低下頭,陪著笑輕聲答道:“此事也不是什麽秘密,這老頭姓林,乃是負責本片區的老捕頭,如今早退了,每日來此處喝喝茶,聽聽戲。那年輕人,”說著四周看看,壓低聲音,“姓馮,聽說是鄂州太守的一名遠房子侄。前兩日幾名少女來此表演,馮少爺看上其中一人,想買走當丫鬟。林老頭卻要阻攔,還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然而老爺子當捕快幾十年,一身功夫了得,馮少爺奈何不得他,此事就作罷。”

    誰知一旁走過來一名中年儒生,聽到這話,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說了一句:“什麽看上,強搶而已,哪是什麽好東西。”說完快步走開了。

    小二尷尬的看看二樓,又看看那儒生,回頭賠笑道:“結果今日,您二位瞧見了”

    一番話說的真假難辨,王承善和王承仁也不以為意,這小二站在酒樓的立場,自然不能說的太細,正是明哲保身的道理。兩人甚至能想象出那馮少爺對那名少女的強迫場景,都搖搖頭,在心中歎息一番,這個世界哪裏都是如此,弱肉強食的本質掛上了禮儀道德的遮羞布,強者定下規矩,弱者隻需要服從。

    “那老頭功夫應當不錯啊,怎得一招就被重傷了?”王承善好奇問道。

    那小二不想再說,要急匆匆離開,卻看見王承仁遞來一隻手,手裏鼓鼓包包供起,猶豫一番,又站定身子,結果那“叮叮咚咚”之物,用更低的聲音輕輕道:“老頭功夫了得,可馮少爺找的人更了得。不知道二位有沒有聽過吐蕃國師赤鬆德讚,馮少爺找的便是赤鬆德讚的徒弟。”

    說完頭也不回,披了抹布就離開了。

    “赤鬆德讚?好像聽說過。”王承仁摳摳腦袋,努力想著這人的名字。

    王承善沒好氣的拍了他一下:“當年被弘隱大師逼退吐蕃數十年,不敢再入中原一步的那人。”

    這樣一說王承仁才恍然大悟,放佛回到了當年聽劍白、弘隱、道心故事的歲月,納悶道:“他不敢來中原,卻讓弟子來,好算計。”

    “或許是馮少爺錢多勢大,或許是看弘隱大師還在閉關。不過大師閉關還有一年多些,等他出來,看他們還能囂張到幾時。”王承仁看哥哥不說話,自己不屑道。曾經在吉祥村中見識過世上最厲害的人物,這種雜魚自然不入他的法眼。

    王承善沒有接話,看著台上的戲曲,看著台下熙攘的眾人,隻覺得心中莫名的酸楚和無盡的悲傷,還有對自己那一瞬間退縮的痛恨。或許他該做些什麽,可是他又能做些什麽?他的功夫不能幫人報仇,他的醫術也不能救人生死。那麽學這些東西,究竟是為何?

    剛剛消失的背影,是如此孤單,故此蕭瑟,如此傲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