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曆史可熟悉？”見弟子願意，宇文似之便點點頭，仍然平淡的問道。

    “略懂。”劉鬆齡答道。

    “那你應該知道，天下大勢，一分一合乃是常事。”

    “正是。”

    “你可知道為何？”

    “學生愚鈍。”

    “根源乃是人心。”宇文似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大帳，穿越了時光，“昔年周朝稱王，曆經約八百載，長治久安，國家太平，從上至下，變得懶惰，懈怠，於是分裂。後有春秋戰國，各國均有強敵在側，一日懈怠，第二日便被吞並，因此大家勵精圖治，雖年年戰亂，各國卻均自強不息，風流人物無數，民智開化之極，百家爭豔。然而毒蟲養蠱，終隻有一隻稱王，大秦便成了那個王。秦滅六國，後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按說該休養生息，長續國祚，不想秦二世卻自大驕傲，自取滅亡。”

    說至口幹，宇文似之喝了口水，接著道：“然後便是大漢，楚漢爭霸數年，終於漢高祖奪鼎，其人居安思危，不僅在治國上善於用人，更是在子女教育上用心甚多，才有了後來的文景之治與漢武盛世。然而再好的皇帝、再厲害的大臣，都敵不過人心。自漢武開始，曆代皇帝開始自大、懈怠、剛愎自用，直至大漢滅亡。而後三國鼎立，卻不如春秋戰國，蜀漢偏安與天府，孫吳墮落於江南，沒有強敵在側的覺悟，終於被勵精圖治的曹魏吞並。然而人的精力終有限，曹阿瞞再聖明，也無法預見子孫的墮落，被司馬氏篡位。司馬氏曆經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三代人深謀遠慮，成為天下之主，不想卻像那秦一般，沉溺於享樂，三世而亡國，國主俯首於匈奴。此後便開始了展示人最醜惡一麵的大戲，五胡十六國，南北朝，各國如同戲子般你來我往，有窮凶極惡，有貪婪無度，有嗜血濫殺，也有那極少的英勇無畏。人的醜惡被無限度放大，人心被極度扭曲，於是國家更迭比一對夫妻生孩子還快。”

    宇文似之歎息了一聲，那段曆史是無數史學家選擇性忘掉的，那縷縷帶血的曆史絲線，讓人不忍去理順，不敢去觸摸。他有些疲憊，想起自己的目的，歇了歇，仍然繼續道：“後來楊堅橫空出世，憑著英武之姿統一大地，卻依然敗給了兒子的自大和剛愎，隋曆二世而亡。接著便是本朝，高祖太宗英明神武，開創玄武盛世，直到今日，國朝依然強盛發展，你認為是何原因？”

    劉鬆齡聽的目眩神移，他被老師帶在曆史的長河中肆意遊蕩，被帶著摘下一顆顆鑽石，觀賞這裏麵的美麗和缺點。這些思路是他從未有過的。忽然聽聞老師提問，沉思一番，不自信的答道：“乃是高祖太宗所傳下來的教育？”

    宇文似之聽見，不置可否，道：“居安思危，這是曆代開朝皇帝傳下去的。可是這句話有個根本的問題。”

    “什麽問題？”

    “假設一個皇帝從生下來國家都安生太平，百姓和睦，這個皇帝坐上寶座之後，如何思危？他不知道何為危，他不知道如何去思。溫室之中，不止可以養花，更能滋養蛇蟲。”

    劉鬆齡恍然大悟：“對啊，每個朝代便是最強盛的時候開始墮落，便是後麵的皇帝不知道警惕。”

    宇文似之繼續道：“而國朝至今，曆代帝王仍然驚醒不已，你說為何？”

    劉鬆齡驚道：“因為突厥？”

    宇文似之點頭道：“若我們將目光放開了，不僅華夏土地上的帝國如此，這天下土地上的各國皆是如此，強盛之後便為所欲為，導致亡國。這便回到你開始問我的問題上，為何要打垮霍勝北。”

    劉鬆齡聽到這裏，隱隱約約有了個思路，可是今日接受的信息太多，一時間還理不過來。

    “霍勝北隱居吉祥村，乃是老朽使力為之。”宇文似之又說出一件秘聞。

    “老師！”劉鬆齡現在覺得自己的格局在對方麵前像小草一般脆弱。

    “當年霍勝北橫空出世，帶領國朝將突厥打得滿地找牙，眼看即將統一草原，老夫便掐準時間，從霍家入手，讓他心灰意冷，隱居而去。當然至於他會去哪裏，便不是老夫可以操心的了。”宇文似之好像回到當年的日子，意氣風發，接著話題一轉，“而今霍勝北再來，我便要徹底斷起希望，將突厥牢牢的留在草原之上。”

    劉鬆齡脫口而出：“居安思危？”

    “正是，若突厥一亡，國朝必將迎來盛世，可是盛世之後，下代皇上，或者數代之後的皇上，必會走上曆史老路，將國朝毀於安逸之中。”

    “老師，您真是思慮長遠。”劉鬆齡不得不佩服。

    “突厥也是如此，若要國朝皇上思危，則突厥不可太弱，以免使國朝驕縱，也不可太強，以使國朝百姓心生恐懼，失去鬥誌。其實，這何嚐又不是突厥的生存之道，若突厥太強，南下吞並國朝，數代之後必會沉溺於中原的奢侈生活，成為亡國之奴。我的目的，便是維持兩國平衡，讓他們互相爭鬥卻不傷銳氣，互相學習卻仍是仇敵。”宇文似之強打起精神，他似乎很久沒有說過這麽多的話了。

    “那前些日子的撤軍，過些日子又要進軍，便是為此？”劉鬆齡問道。

    “大的目標定下，接下來便是一個個戰略的實施。始畢可汗年少氣盛，從善如流，知人善任，乃一代明主，前些日子他主動出擊，意圖奪取靈州，占領要地。一旦讓他占領，則國朝永遠別希望再拿回來，從此兩國之爭國朝處處受製，國都直麵突厥威脅，數年之後，數十年之後，平衡必然打破，因此我督促他撤軍。而近日突厥整頓人心，正是虛弱，霍勝北必然會抓住機會，意圖冬季北侵，一舉滅掉突厥。於是我讓始畢可汗秋季南攻，一來出其不意，打亂霍勝北計劃，他決計想不到這時突厥還敢用兵。二來霍勝北年邁，大戰之後，一身精力必然會耗盡，無力再上沙場，也免除老夫去世之後，平衡會被打破。三來此戰過後，突厥定然傾力而為，奪得足夠糧草度過今年冬季，卻在以後數年無力用兵，打壓一下始畢可汗的銳氣。”說完這些，宇文似之揉揉太陽穴，他覺得自己該休息了。

    “老師，弟子明白，你早些休息，等過兩三日，弟子再來聆聽教誨。”劉鬆齡終於發現老師的疲態，不敢再說，趕緊拱手告辭。

    看著弟子出去，宇文似之緩了口氣，他自知時日無多，今天已經耗盡了精力去將自己所學的精髓教給了弟子，至於他能領悟多少，就隻有天知道了。隻是他還沒有把最黑暗的事情講出來，他怕弟子接受不了。

    要知道突厥無論搶多少物質，這個冬天都會難過至極，與其讓那百戰精銳餓死草原，戰死沙場，或許是個更好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