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

    咽口水的聲音在房間中格外響亮。

    屋外是從大廳飄來的歡笑聲，那堆家夥又聚在一起吃飯了，而且，這其樂融融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大師和阿爾薇拉都沒吵架了，難道少個人吃飯就那麽開心嗎，這堆人都是喜歡看人受苦的施虐狂嗎——傑羅不止一次的這樣想到。

    時間又過了三天，這三天傑羅的工作更加清閑了。比起清閑，更準確說是沒有工作，除了每天到內厄姆大師那裏露個麵，檢查下身體狀態，其餘時候都是自行安排。無事可做的傑羅一開始還熱衷於請教大師魔法方麵的問題，隨帶詢問關於“邪神之種”的情報，沒過多久便變成了在小酒館和納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再沒多久，便徹底閉門不出，連身體檢查都不做，終日與床板被褥為伴。

    畢竟，禁食令正在堅決執行中，隨著亡靈大師的宣布，傑羅失去了一切獲得食物的途徑，甚至廚房的食材和被倒掉的剩菜都有人嚴加看管。

    身體的虛弱帶來了精神的疲乏，傑羅現在隻能聞著食物的香氣，聽著大家進餐時的談笑，幻想自己也是其中一員，至少在幻想裏，“溫泉之友”的每個人都是親切而友善。

    而在幻想之外，傑羅唯一關心的隻有手中緊握的這塊晶石。

    這片隻有半指長短，如楔子般上寬下窄的菱形尖石，和普通晶石一樣半透明，卻有著普通晶石無法呈現的奇特色彩。整體看起來像是白色，卻是詭異渾濁的白色。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如霧氣般的微粒在晶石內遊蕩，隨著微粒的運動，晶石顯現出一種分布不均的白，如剛被注入牛奶的白水。

    這也是傑羅從未見過的魔法道具，他在發表自己驚歎的感想時，大師則毫不在意的擺著手說，“曾經被用來鑒定魔力屬性的，微不足道的小東西。”這一刻的大師在傑羅看來是真的有那麽幾分大師風範。

    而這個微不足道的小道具則是傑羅的救命稻草。

    生或死在那麽一瞬之間，若真如大師所說，瀕死狀態能讓魔力屬性被檢測到，鑒定晶石便能變為相應的顏色。如此一來，研究的目的達到了，大師就能保證傑羅不死。而如果，有那麽些的概率，古籍的記載有誤，或者是大師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又或者鑒定晶石根本沒有作用，一直到傑羅死掉，晶石都沒能變出什麽顏色，那麽毫無疑問的，不管是升到天國還是回歸邪神的懷抱，傑羅短暫的一生都將宣告結束。

    所以，傑羅能做的，隻有祈禱，握住鑒定晶石，無論善神惡神，隻要是心裏能想到的，全部祈禱一遍。

    祈禱完畢後，就同其他做完禮拜的信徒一樣，他心中隻剩下一個感受。

    “還真是平靜啊”

    正當傑羅又找回令人懷念的感覺時，一個男子走到他的房前，敲了敲沿著洞壁修建的房門。

    傑羅分到的洞窟原本是洞穴通道的一個凹陷，被木板在凹陷口隔出的一個房間。關上房門便和普通房間無異，在地底能有這樣的生活水平已經相當不錯了。

    傑羅沒見過其他人的房間，不過從沒有任何修飾的實驗室看來，這個帶有床和櫃子等簡易家具的房間應該不算太差。

    而傑羅並沒有關門，原因有很多，無論是無法拒絕大廳飄來的飯香，還是防止自己在沒人注意的情況悄然去世，更重要的是，在這種時刻，每一分能量都要盡可能的節省，關門這種沒有必要的事傑羅是當然不會做的。然而，來人還是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傑羅的門。

    傑羅緩慢的偏過頭，洞穴過道安裝的魔法燈將門口男子的影子拉得纖長，罩在陰影下的臉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傑羅辨識了一會兒蠕動嘴唇。

    “卡羅爾先生”

    對方搖搖頭，走到傑羅的床邊。

    “傑羅小弟的樣子，越來越像納特先生了，”他拖來一個凳子坐下，“內厄姆大師對學徒的嚴苛，的確有死靈法師的作風。”

    ——雖然這段時間一直營養不良，但被說成骷髏就過分了吧。

    而且，似乎是被當作亡靈大師的學徒了，傑羅苦笑了一下，也沒力氣解釋。

    “還能動的吧？”對方笑著掏出一個物體，“能自己吃掉？”

    比起眼睛，傑羅的鼻子更先認清物體，這濃鬱的麥香——是烤麵包！卡羅爾還沒將長條麵包送到他嘴前，他便迅速的咬了下去。

    “姆姆姆”

    充裕的鮮香，黏在口中化作一團的充實口感，在不斷咀嚼中產生的甜味，一種名為幸福的感覺在傑羅心底滋生。

    “慢點吃，還有這個~”

    卡羅爾又遞上了另一個東西。

    裝在玻璃瓶裏的順滑液體泛著聖潔的光輝，借著門外魔法燈的光芒，玻璃瓶光滑的四周縈繞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魅惑氣息。

    傑羅“噗通”的一把拔出篩子，仰起頭“咕嚕咕嚕”不歇氣的喝著。

    香甜的牛奶混合麵包的醇香，化為了酥軟柔和的“生”的氣息。

    傑羅大口大口的吞咽著，感動的淚水在眼中凝聚。

    ——活著，真好~生命，萬歲！

    “可能會惹內厄姆大師生氣，但小弟的樣子實在太可憐，”卡羅爾眯著眼輕聲說道，“今天的事情，可要對大師保密哦~”

    嘴裏塞滿了東西，傑羅用力的頻頻點頭。

    “不要著急，這還隻是開始，之後還有更多。”

    傑羅抬起頭，卡羅爾的眼睛在陰影中閃爍著光芒，還沒咽下口中的食物，傑羅口齒不清的問道，“更多？”

    “嗯，這些隻是定金，一會兒讓你吃到真正的美食，”卡羅爾頓了頓，“隻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真正的美食傑羅眼前已經飄過了無數冒著騰騰熱氣的食物，但對方後半句話又引起了他的警覺。

    “幫忙？（吞咽）要我做什麽？”

    “一點小事而已~”

    卡羅爾神秘的笑了笑。

    “你應該知道‘暴風之眼’的物資采買都是我在負責，最近消耗品的存量不夠了，加上又有新成員的加入，一些生活必需品也要補充，”卡羅爾對傑羅眨了眨眼睛，“采購的量有些多，一個人很難應付，所以，想請傑羅小弟幫個忙。”

    什麽嘛，原來隻是跑腿買東西，傑羅鬆了口氣。

    關於眼前這個褐發青年，卡羅爾·布雷德，傑羅也向納特打聽了很多，二刀流劍士，公會第一打手，也是納特口中的“藝術家”之一——傑羅發現這個公會的每個人都喜歡用“藝術”作為修辭，不論是自誇還是誇耀別人——而卡羅爾的藝術則是殺人的藝術和製造混亂的藝術。所以在他說要傑羅幫忙的時候，傑羅下意識的以為要全副武裝跟著去打家劫舍。

    “但是，”傑羅還是有些猶豫，“大師說過我不能出去。”他伸出指頭往上指了指。

    “大師也不允許你吃東西，”卡羅爾笑著說，“怎麽樣，現在停下嗎？”

    傑羅立馬搖頭。

    “吃完了跟我來，放心，有我的擔保大師不會為難你。”

    看著傑羅狼吞虎咽的樣子，卡羅爾滿意的站起身，走進屋角的陰影中。

    好像挺結實的，傑羅拍了拍身上的皮甲。這是卡羅爾為他準備的，據說是他的戰利品之一，造型雖然簡樸，但很合身，不知道是什麽材料，灰色的表麵摸起來還有溫熱的感覺。

    穿戴完畢準備出發時，卡羅爾還在打量一番後拍了拍他肩膀，做出了“一表人才”的稱讚。傑羅心裏美滋滋的，有一瞬覺得卡羅爾真是個親切可靠的大哥。

    跟著卡羅爾七拐八彎，終於在一個狹窄的通道後發現了一個豎梯。

    卡羅爾先爬了上去，推開擋在豎梯上方的隔板，金黃的光芒瞬間如流水瀉下。

    久違的陽光讓傑羅有些睜不開眼，他摸了口掛著的鑒定晶石，心裏生出了宛若重生的感慨。

    這也是卡羅爾的體貼之處。在地洞時，看到傑羅在狼狽吞咽食物時，手中還不忘捏著的楔形晶石，便好心的用麻繩將它串了起來。不得不說，這種時候，傑羅似乎體會到了納特所謂的“大家的溫柔”。

    然而晶石依舊沒有光彩，傑羅吸了口氣，跟著爬上了豎梯。

    出口是一個小屋內，這是傑羅沒有想到的。

    形如倉庫的小屋滿布灰塵，簡單的擺設也歪歪斜斜的，早已離開了原來的位置，整個小屋呈現閑置許久的模樣。

    蓋好隔板後，卡羅爾沒如傑羅所想的挪來什麽物件遮擋，隻是隨意的拍了拍，也不在意騰起的灰塵。

    接著在傑羅不可思議的眼神中，卡羅爾沒有任何準備的打開了房門，示意他一同出去，在滿布灰塵的地板上留下一連串清晰可見的腳印。

    “嗚啊~好久沒出來了，果然還是地上的空氣舒服啊。”

    走出房門，卡羅爾大方的舒展四肢，伸了個懶腰。

    屋外是一條並不寬敞的街道，聽到卡羅爾的感慨，路過的人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了過來。看到褐發男子一連串的動作和毫不在意的表情，傑羅在心裏腹誹，你們真的是合格的地下秘密組織嗎？

    “卡羅爾先生，我們現在該做什麽？”

    見對方似乎在享受沐浴在陽光下的感覺，傑羅催促的問道。

    要是偷跑出來被大師發現了，傑羅還不知道自己會麵臨怎樣的懲罰，生死都看大師心情的現在，傑羅對這次的外出還是有些放不下心。

    ——如若不是為了那允諾的美食的話。

    “傑羅小弟幹勁十足嘛~”卡羅爾笑了笑，掏出一個小本，用手指點了點後，撕下一小張遞給傑羅，然後在他手上放了幾枚錢幣，“上麵是需要采購的物品，數量和采購地點都有寫的，買齊後在這裏集合。”

    “集合？”傑羅愣了愣，“我們不一起去嗎？”

    “分頭行動效率更高。”

    傑羅呆住了。

    卡羅爾微笑的臉在陽光下清楚明了，沒有了洞穴之中的陰暗，反倒讓傑羅想起了在魔法學院學習時，處於班級中心的男生。

    不止有帥氣的外表，更重要的是如特質一般會令人心生好感的親和力。那時，傑羅因為自卑對那些人有種天生的排斥，但是現在，麵前這個大哥哥一般的青年所展露的微笑則是麵對他的，很確切的是在對著他微笑。

    在意識到這是逃脫的機會的同時，更能撼動他內心的則是卡羅爾對他的“信任”，一種被當做同伴的“認同感”，一種將他自己的小算盤擊得粉碎的真誠。

    “嗯！我會盡快采購完在這裏等您的，卡羅爾先生！”

    傑羅開始相信真的有神的存在，無論是教會裏供奉的神還是大師口中的邪神，傑羅相信這幾天的遭遇都是命運的安排，是命運讓自己死而複生，讓不被認同的自己找到了可以相信的人。

    ——這就是擁有“同伴”的感覺嗎？還真不賴

    季節依舊停留在春天，陽光如洗過般清澈，吹來的風和煦而又溫暖。傑羅想起自己剛被趕出訓練營時，氣溫還帶著些冬日的陰寒，而現在是那麽舒適，似乎季節也同他的遭遇一般，從死亡中獲得了新生。

    傑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個躍動的頻率隔著皮甲隻能微弱的感受。

    ——現在看來，這個隨時會奪去自己生命的“邪神”，也可愛了幾分。

    靠著路人指引的方向，傑羅很快買到了清單上的物品，一路走來不覺辛苦，甚至還覺得相當輕鬆自在。

    哼著歌，傑羅來到了最後的一個店家。

    “真的是這裏嗎？”

    反複比照清單上的地址，傑羅疑惑了。

    地址是沒錯，但眼前這地方，真的有東西賣？

    而且，最後這個“陰影之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某種魔法材料？

    不過，因為清單上之前的東西就很奇怪，盡是如“柴刀”、“細繩”、“溶血劑”、“空麻袋”這樣好像有用又想不到用在哪兒的物品，還有個小皮盾更是莫名其妙，傑羅怎麽也想不出“溫泉之友”會有人用這麽粗糙的防具。

    所以，看到清單最後的物品，傑羅也沒多在意，比起這個，讓卡羅爾先生久等了可不好。

    於是，傑羅走上前，扣響了麵前這個港口倉庫的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