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卑微的抗爭
字數:7960 加入書籤
“傑羅?”
喧鬧的人聲如無數蚊蠅在耳邊飛舞,一聲稚嫩清脆的呼喊穿透喧囂傳到傑羅耳中。
傑羅回過頭。
一個小女孩和小男孩在大人們擁擠的縫隙中吃力的牽著手,似乎不這樣做就立馬會被湧動的人潮衝散。
同樣的溫暖也存在自己手中,傑羅低下頭,自己的手也被女孩牽著,在拉扯之下像是水麵倒映的彩虹。
“傑羅你看到了什麽?”女孩好奇的問向自己。
“傑羅別走那麽快啊。”落在最後的男孩也向自己抱怨著。
傑羅轉回前方,視野立馬開闊許多。灰色的天空替代了大人們交疊的背影,一個木頭搭建的高台上,跪著一排蓬頭垢麵的男人女人。
他們的手和腳被鐵鏈鎖住,渾濁的眼睛空洞無神。同周圍興奮的人群不同,中央的他們就像沒上發條的人偶,低著頭一動不動。
“他們怎麽了?”
女孩在傑羅身邊問道,傑羅搖搖頭,繼續盯著木台。男孩扯了扯他們的衣角。
“我們回去吧總覺得好可怕”
三人說話間,靜止一般的台上有了動靜。
有個衣著正式的男子走到台前照著手中的稿子大聲念了什麽。在他的離場後,一個帶著黑色頭罩的高大男子走上木台。
仿佛是因為男子手中的巨大刀刃,人潮躁動起來。許多人大聲喊叫著,湧動的熱潮一陣接著一陣。
但很快,隨著那個可怕男人的動作,人群一齊安靜了。
灰白的天空下,慘白的大刀一次次變紅,然後在空中將紅色褪去,接著再被染紅。數百人就像被掐住了脖頸般不發一聲,墜落和倒地的聲音反而格外明顯。
傑羅感覺自己的手被抓緊了,他向身旁看去,女孩專注的看著台上,臉變得雪白。
下一刻,沉靜的人群發生了些許騷動。
物體滾到身前的聲音令傑羅回過了頭,一個裹滿了泥土的人的頭顱落在他腳邊。
複數的吸氣聲將傑羅圍在中央,他感覺周圍的人群一瞬鬆散了不少。
牽著他的手抓得更緊了。
在所有人的圍觀中,傑羅放開女孩的手,蹲下身子,抱起了人頭,然後跑到台邊,將人頭和其他落下的人頭擺在一起。
做完之後他回到了玩伴身前,在身上擦幹沾染的血跡,想要再牽起對方的手,就像之前那樣。
女孩將手縮在胸前,用陌生的懼怕的眼睛看著他。
“你怎麽不害怕?”
好痛
傑羅發現全身都在痛。雙眼就像被黏合一般,睜開眼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逐漸明亮的視野中,傑羅看見鵝黃色的地毯和稍遠處的木質床腳。
“最後一件咯,麻子小姐,再不說出公爵的金幣藏在哪兒,你可要了哦~”
幹澀的聲音如被提著脖子的公鴨一般,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猥瑣。
傑羅艱難的抬起頭。兩個守衛的背影映入眼簾,一個坐在床沿,另一個站立在他在身旁,兩人的正對麵,是手腳被綁住的金發少女。
穿過守衛中間的間隙,少女雪白的肌膚顯露出來,暴露在魔法燈的光線下如塗抹了一層奶油般白皙誘人。
少女先前所穿的白色睡袍則被遺棄般扔在一旁。
傑羅看著和自己境況相同的睡袍,摸了摸濕潤的腦後。
移到眼前的手掌上全是鮮血,傑羅吃力的苦笑了一下——看來今晚計劃之外的發展還真的挺多。
“納比,別忘了正事,一會兒那家夥回來我們就全完了,那可是貨真價實的‘暗月魅影’,我們加起來都不夠她殺的。”
站在旁邊的高瘦守衛有些焦急的催促著床沿上的守衛,後者則是不耐煩的瞪了回去。
“你傻不傻?你還沒看出來嗎?這個發色,這個容貌,這個小妞很顯然是那個女人的妹妹,這一定是公爵的私生女,她當然知道自己父親把財寶藏在哪兒!”
他說完便轉向少女,用惡心的聲音問道,“你說對吧,麻子小姐?”
“說不定沒有財寶,公爵說不定就是讓我們來保護她女兒的”高瘦守衛泄氣般的說道,“納比,我們不該”
“閉嘴!看來你是真的傻!”被叫做納比的守衛立刻怒吼道,“動動你的腦子想想,沒有財寶‘暗月魅影’來幹什麽?找麻子小姐談心嗎?”
高瘦守衛沒再說話,別開的頭剛好和傑羅的視線對上。
傑羅心中苦笑了一下,臉上露出惡作劇被發現時的尷尬笑容。
停下畫了一半的咒印,傑羅勉強支起身子坐了起來。
“——別動!”
高瘦守衛立馬抬起長火槍對準了他,其他人的視線也瞬間轉了過來。
傑羅想抬起雙手,試了試卻沒能做到,他隻有笑著撇了撇嘴。
“你們沒覺得外麵安靜了不少?”在在場人的注視下,他緩緩的說道,邊說邊對窗外使了個眼神,“火勢應該被控製住了,偷竊的嫌犯也不見了,屋外的守衛大人可是會因為一點點槍聲就全衝進來哦,”他對著高瘦守衛露出友善的笑容,“所以,別開槍。”
眾人一時沒能反應,傑羅繼續笑著說道。
“你們到底對一個昏迷的人做了什麽?我感覺全身骨頭都碎完了,手還在抖個不停。”
他手撐著地想要站起身,高瘦守衛立即緊張起來。
“我說不準動!”高瘦守衛大聲喊道,壓在扳機上的手指在不受控製的顫抖。
“我說不準開槍!”
傑羅想要用聲音壓過他一般喝道,身體的痛苦和心中對自己境遇的苦悶隨著聲音一口氣全喊了出來。
他抱著對方開槍也無所謂的心情,在喊過後平靜的看著對方。
坐在床上的守衛則壓低了身旁同伴的槍口。
“對昏迷的人做了什麽?”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傑羅走來,“還能是什麽,”他露出猙獰的表情,“當然是打了啊!毆打,用槍托打,像是對待一張破抹布,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毆打,為了確保這個人不會再說出話來~”
他捏著拳頭,活動了下關節。
“看來還是不夠啊,要重來一遍才行。”
傑羅立馬搖了搖頭,聚集身體力氣摸了自己腦後,指尖再次沾滿鮮血。
“我覺得你做得不錯了,一般人這樣早死了。”
“哦?”守衛挑了挑眉毛,“這麽說,你不是一般人?”
傑羅垂下雙手,如神像般端坐著“我當然不是一般人,我是‘溫泉之友’的一員,死靈法師內厄姆·巴克利的頭號弟子,‘暗月魅影’的同伴,傑羅·巴德裏克!”
他臉上浮現底氣十足的微笑,心裏卻直冒冷汗,自己到底在說什麽啊。
納比麵露疑惑,轉過身向高瘦守衛使了個眼色。後者麵露難色的搖了搖頭,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說道
“沒有聽過,但是‘溫泉之友’是南鎮最有名的殺手公會,裏麵的人都不好惹,‘暗月魅影’就是他們一員,”他怯懦的看向納比,又瞟了眼傑羅,然後繼續對納比張了張嘴,“所以”
“所以什麽?”納比惱怒的低吼道,“所以要求他原諒,跪著請他放過我們,再眼睜睜的看著到手的財寶落到他人口袋?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他現在要死了,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我立馬可以讓他連呼吸也消失,你看好吧,財寶是我們的!”
他轉過身,對傑羅砸了咂嘴“好吧,小子,你那套對我行不通,我是金穗城的人,南鎮的殺手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麽,我一會兒把你解決了誰也不會知道是我幹的。”隨後,他解下背上的長槍,倒提著槍托,“最後再告訴你一點,我從一開始就想說了的,解決你,不需要開槍。”
他走到傑羅身前,傑羅盯著他,低垂的手在他的腳邊,在對方即將將槍托揮下時,傑羅再次笑了起來。
“我還想說我知道藏寶室在哪兒,打算和你們平分財寶,”對方的動作一滯,而在對方正準備張開說話時,傑羅閉上眼說道,“不過也不用了,拖延的時間已經夠了,謝謝你剛好走到我的咒印上。”
納比立馬警覺的想抬起腳,傑羅的聲音卻更快一步。
“氣流迸發。”
激烈的氣流如爆炸般炸開,納比和傑羅同時被吹飛出去。
同“炎爆”一樣,所有魔法都可以通過注入魔力的多少調整作用大小,而對咒印的修飾則能更細微的調整魔法的效果,如“炎爆”可以調整爆破力和產生火焰的比例,“氣流迸發”也可以調整產生氣流的多少和輸出時間。
和之前樹枝上施加的長時間產生穩定氣流的“氣流迸發”相比,傑羅現在刻印的是瞬間輸出最大量氣流的“氣流迸發”。
為了完成法術刻印,他在和守衛說話的間隙,用偽裝成顫抖的手指在地麵畫著咒印。發現手指血已經凝固的時候,他特意摸了自己後腦沾上鮮血。
一係列的動作都為了法術的生效,而這個魔法也耗光了他剩餘的所有魔力。
這是他最後的賭注。
倒飛出去的同時,傑羅將手探入懷中。
還好之前便為火槍上好了彈藥,隻要不失誤,在他們回過神之前,用這兩發就能幹掉這兩人。
不再是先前偽裝的無力,事情如計劃展開,身體也已恢複了不少力量,抽出兩把火槍後,雙手各持一把,傑羅知道自己不會射偏,因為——
——勝利女神今晚是自己這邊的。
“嘭——”
槍彈從槍口迸出的聲音回蕩在房間之中。
傑羅悶哼一聲,鑽心的痛楚在小腹蔓延。
在他正對麵,高瘦守衛慢慢放低手中的槍,臉上的驚恐好似他做了無法被原諒的錯事。
自己中槍了——這才體驗過不久的感覺令傑羅立馬反應了過來,他想要重新射擊,剛抬起手,憤怒的納比便朝他衝了過來,一腳踢到他的腰上。
傑羅似乎聽見自己,被槍擊中的內髒在踢擊下的哀鳴,他再也無法穩定住雙手,雕花精美的短柄火槍從手中滑下。
【你怎麽不害怕?】
自己還是沒做到別人期望的樣子被不斷踢踹的間隙,傑羅向著床上的金發少女望去,少女悲傷的看著他,沒有慌亂也沒有掙紮,平靜得就如他剛進房間時看到的那樣。
從一開始——
傑羅恢複意識的那刻,少女便發現了他。
在傑羅的注視中,少女微微張開嘴,無聲的吐出三個字。
“救救我。”
於是傑羅便決定了接下來要采取的行動。
如果繼續裝死的話,就不會這麽難受了吧。
如果不是那麽久遠的記憶被突然想起的話,自己會輕鬆很多吧。
因為沒有表現出害怕的表情,傑羅被往日的玩伴疏遠了。
失去朋友產生的自卑一直伴隨著他,越是長大,傑羅越是明白自己的異常。明明平時並不大膽的自己,卻始終無法對‘屍體“或者說“死人”產生恐懼心,一絲都沒有。
必須隱藏自己,必須把自己的異常藏住,不然不會交到朋友的。
——然而這樣的自己該做出怎樣的表情?
不安和憂鬱伴隨著他的成長,在所有人眼中,傑羅隻是個唯唯諾諾的影子,像背景一般,不會主動和別人說話,被人搭話時也隻會低下頭支支吾吾半天。
傑羅如旁觀者注視著周圍的人,包括他自己,心底隱隱約約有了這樣的感覺——這就是他們期望的,想要自己做出的表情。
他就這樣孤單的成長著,從別人期望的“定義”中,找尋自己該有的模樣。
然而,現在有人向他求助了。
不是向那個影子般的人,是向真正的傑羅求助了。
【救救我。】
她期望的,不再是以往那些人期待的。
她想要一個能力挽狂瀾,無所不能的騎士。
——這是他從被期待過的“定義”。
傑羅想要回應她的期望。
於是他閉上了眼。
“喂,貪靈,你聽得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