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百分百的求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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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靈魂還是血肉什麽的,我都給你。”

    隻希望不會太痛。

    “讓我變強吧。”

    如祈禱一般,傑羅在心中默念著。

    他堅信著自己的聲音能傳達到——貪靈當時說的是傑羅無法再聽見他的聲音,那麽他一定能聽到自己聲音。

    ——他說過他一直看著的。

    “給我力量吧,讓我變強吧,就算隻有一瞬也好。

    “之後你有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

    “讓我聽見你的聲音吧,我知道你聽得到的。”

    就算是昏迷前一瞬的事情,傑羅也清晰的知道,炸掉大叔身體的魔力並不是自己的,那種黑色的,令人不快的魔力不會是人所擁有的。

    傑羅祈求著,那個時候的奇跡,能再一次的降臨。

    已經不想再有那樣的體會。

    “傑羅,傑羅·巴德裏克?今天缺席嗎?”

    “我在的,老師。”

    “在的話就早點答到。”

    “嗯。”

    明明張開嘴卻沒法發出聲音,像是空氣被從身邊抽離,就連少數能傳達出的聲音,聽起來也如此陌生。

    每次說完話後,傑羅都會緊張的看向四周。然而並沒有人對他的話做出回應,沒人看向這裏,沒人會對他調笑兩句,其他同學就像身處另一個世界一般,和他毫無交集。

    在另一個世界的,是自己才對吧——傑羅如此想到,這樣的處境反而令他有些許安心。

    “你就是新來的訓練兵吧?”

    “嗯,嗯,我叫傑羅·巴德裏克。”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也對你是什麽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你隻需要記住我,按時把你領到的魔法藥劑交給我就行了。或許你還想知道不照做的下場?”

    無論再怎麽努力幹活,再如何服從,也沒人會叫自己名字,不會有人正視自己,就連相同境遇的同期生也在互相嫌棄,相互厭惡。

    【就因為我是異常的嗎?】

    “那個天才的弟弟,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嘛。”

    “優點都被哥哥吸收完了,弟弟不就隻能是廢品了嗎?”

    “別仗著有個天才的哥哥,就感覺自己不得了了。”

    不是的,他們是這樣期望的,這就是他們所期望的自己。

    【自己滿足了他們的期望,自己不是異常的。】

    但為什麽會這樣難受呢?

    【救救我。】

    傑羅想起了少女看著自己的眼神。

    那並不是看著其他人,而是在她眼前,趴倒在地的自己。

    “拜托了,貪靈,救救她。”

    “魔法?死靈法師的弟子?你再放兩個法術來看看?先把你的手指全部踩斷。”

    落在身上的踢踹停止了,而後是手指脫落般劇烈的痛楚。隨著一聲聲令地板顫動的跺腳,傑羅感到雙手似乎被放在烈焰上灼燒。

    從皮肉到骨髓,一絲絲的劇痛湧入內髒,匯聚成強烈的刺激刺入腦髓。

    傑羅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肺腔無法聚積足夠的空氣令他喊叫,無可宣泄的痛苦化作冷汗淋濕了他的全身。

    “納比,算了吧,這家夥已經不行了”

    “閉嘴!要不是這家夥!都是因為這家夥!槍聲一定把人引過來了,都是因為這家夥!”

    他一句一句的說著,每個間隔都伴隨用力跺腳的聲音。

    可是已經感覺不到了——傑羅因為對方的無用功而感到好笑——不論是在劇烈疼痛中失去知覺的雙手,還是因為失血過多快要昏迷的意識,現在自己已感覺不到多少痛苦。

    但他依然在祈禱,不是向著虛無縹緲的神,而是身體裏隨時會奪他性命的惡魔。

    終於,他聽到了。

    “——這樣,值得嗎?”

    “你終於說話了”

    “因為你現在的魔力比什麽時候都純淨。”

    “畢竟要死了嘛”

    “真是愚蠢在我見過的人類裏,你算是最愚蠢的。”

    “那麽,能幫下忙嗎?”

    “已經晚了,你的身體已無法再使用魔力。”

    “”

    “就算我把魔力借你,你也失去了作為魔法師最重要的雙手。放棄吧,我會用魔力盡可能的保護你的身體,隻是讓你活下來並不難。”

    “這樣的事情都能做到為什麽不能去保護她”

    “無法理解。人類的行為總是不合邏輯,但至少都會以個人優先。你的行為讓我無法理解人類少女的求助並不是如你所想,這隻是一種不需要成本,尋求可能性的行為。她並非對你有太多期望。”

    “是啊有可能是這樣的可能性對她而言我可能是百分之一,但對我而言她是百分之百。”

    “不能理解你想表達的意思,但你的覺悟我明白了。”

    “那麽,能幫下忙嗎?”

    “隻有一種方法。在塑靈過程中,曾經有過因為宿主太過弱小被靈種吞噬的,而這樣靈種也相當於失去了宿體,將會再次變回光卵,也就意味著塑靈失敗。這也是用活人塑靈的風險。但在這個過程中,會有一小段時間,吞噬了宿主的靈種能接管宿主的身體,發揮靈種本身的能力。”

    “這段時間,對你來說,已經足夠了吧?”

    “你確定嗎?你的意識會消失,那是無可挽回的死亡。你是優秀的宿主,我並不想讓你死掉,你特殊的魔力加上我的幫助,假以時日,你一定能成為這個時代最優秀的魔法師。”

    “是嗎?還真想看到那一天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現在聽起來有那麽些遺憾啊”

    “我明白了。最後再問一句,這樣,真的值得嗎?”

    愛麗莎·萊弗帝在床上蜷曲起雙腿,這是手腳都被綁住的她為數不多能做的事。

    眼前的一幕讓她感到悲傷。

    一個守衛正在對闖入者施以暴行,但實際兩人的作為卻和身份相反。

    踩斷了黑發男子十指後繼續對他拳腳相向的守衛,是傷害自己,讓自己感到恐懼的人,而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青年,卻是在自己向他求救後,對自己回以寬慰眼神的人。

    愛麗莎想要大聲呼救,想要有人來結束這一切,但她無法做到,她從未發出過比呼喚管家更大的聲音,她不知道自己的呼喊能否讓房屋外的守衛聽見,眼前發生的暴行和床邊抬著槍站立的守衛更令她無比害怕,她知道自己什麽也做不了,她不像姐姐那樣充滿智慧和勇氣,她隻能默默等著災難在黑發青年死去之後,繼續在她身上降臨。

    然而,一陣詭異的黑光——愛麗莎知道黑色的光是不存在的,但她的視線中,黑色的陰影,卻如光線一般璀璨炫目——籠罩了黑發青年的身體。

    青年抓住了手邊愣神的守衛的腳,下一瞬,血霧綻開,守衛的腿隻剩皮下的森森白骨。

    沒有慘叫,白骨無法支撐守衛的身體,他摔倒在地。

    青年站了起來,黑光如虛空蠕動的觸須在他身邊舞動。觸須掰正了他的手指,從他腹部的血洞中穿出。

    如火焰啃食木材時微小的爆破聲,“劈裏啪啦”的聲音接連不斷的在青年身體響起。傷口在消失,淤血在消散,折斷的骨頭如時間倒退般複原。最後青年捏了捏拳頭,活動了關節——一如守衛先前的動作。

    “好不容易有個身體,可要好好享受一番。”

    相比青年略顯低沉的嗓音,他臉上的笑容更加可怖。

    “嘭——”

    突然的槍響令愛麗莎渾身一顫。身邊高瘦守衛終於無法忍受著詭異的一幕,朝著青年開槍了。

    火花伴隨白煙從槍口冒出,漆黑的彈丸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向目標射去。

    然後在青年的身前停下。

    “這個時代的火器嗎?”青年好奇的盯著指尖夾住的彈丸,然後捏了捏,在空中灑去彈丸化成的粉末,“比起我的速度還是差遠了。”

    看到高瘦守衛難以置信的眼睛,青年微微眯起眼睛。

    “不相信嗎?”

    他緩緩的從虛空之中抽出兩把匕首,都是一如他周圍光芒的漆黑。

    隨後,青年消失了。

    “哐、哐、哐”,清脆的落地聲,高瘦守衛手中的長槍連同他的雙手整齊的化作三截,掉落在地。

    青年再次出現時,依然還在原地,緩緩的將雙匕首收入虛空。

    頃刻之後,守衛的斷肢中,血如泉噴。

    愛麗莎小聲的發出悲鳴,身體蜷縮在床頭,背緊緊貼在床頭板上。

    “怪、怪物”

    斷掉一隻腿的守衛在地上爬行,拖著長長的血跡已經接近門邊。

    愛麗莎感到一陣無緣而起的風卷過房間,魔法燈悉數熄滅。

    如最後的希望湮滅,門板“吱呀”的叫喚一聲便緩緩閉合。這個異常的房間仿佛被從現世剝離,隻留下一開始被青年破開的破洞還留有和現實的一縷關聯。

    隨後,青年的聲音響起。

    “接下來,就是清算的時間。”

    愛麗莎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

    青年一邊念著倒計時般的數字,一邊將匕首紮進斷腿守衛的身體,每個數字似乎和特定部位相對應,上一個數字結束,數到下一個時,匕首紮入的部位便跳到了另外的地方。這樣顯然非常麻煩,然而在青年不緊不慢的動作下,配合著他的倒數,匕首的動作有如舞蹈般行雲流水,仿佛在原石上創造新作的雕刻家。

    相反,愛麗莎床邊的高瘦守衛則是在斷手之後,因刺穿腹部的傷口失血而死。

    在青年倒數結束後,地上的守衛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

    青年恍然若失一般,沉默的站起身,走到愛麗莎麵前。

    看到對方揚起手中的匕首,愛麗莎繃緊的心卻在這一刻放鬆下來。

    在黑光中的青年眼中早已沒有任何人性的光亮,在做出那麽多血腥的行為後身上不僅滴血未沾,甚至比剛才更加潔淨了,愛麗莎在一瞬明白了——如果世間真有惡魔的話,那便是眼前的模樣。

    愛麗莎安靜的閉上眼。

    匕首揮下,風聲輕蕩。

    身體從束縛中解放,手腳順著身體逐漸舒展。

    “人類少女,雖然不知道你的名字,請你記住,有個叫傑羅·巴德裏克的男人曾在這個世界活過,並為他的信念戰鬥到了最後。”

    青年平緩的聲音令愛麗莎睜開雙眼。

    她看向了他,對方的眼中依舊空洞,卻在恍惚間和之前青年寬慰的眼神重合了。

    黑光逐漸減弱,青年的身影也在逐漸稀薄。

    一種莫名的傷感在她心中滋生。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心中卻隱隱有種感覺——自己被一個陌生人保護了,而保護她的代價可能超過她的想象。

    愛麗莎張了張嘴,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但她清楚自己這時候不說些什麽今後一定會無比後悔。

    這一瞬,可怕的事情都拋在腦後,她合上嘴,輕吸一口氣,用姐姐教給她的貴族的模樣說道

    “我會記住的,傑羅·巴德裏克,你是勇敢的戰士,我也希望你記住我的名字,”她伸出自己右手,在青年麵前垂下,“愛麗莎·萊弗帝,感謝你的舍身相救。”

    她的話不再會有回應,空蕩的房間內,愛麗莎獨自坐在床頭,寧靜的月光從陽台照到她的床前,她垂下的右手前已空無一物。

    火光停歇了,守衛的叫喊也漸漸淡去。愛麗莎任由右手無力放下,無聲低下頭。

    微微顫動雙唇,愛麗莎原本想說的話沒有依靠的從口中飄下。

    “謝謝你”

    細弱蚊吟的聲音在房間回蕩,即將隨著夜風遠去。

    而這一聲,卻有了回應。

    “不客氣,”踏著月光,青年重新從光芒之中現身,他半跪在地,拉著少女的手,麵帶微笑的看著她,“樂意為您效勞。”

    愛麗莎的手背沾上輕柔的濕潤,她胸腔卻響起高亢的嗡鳴。整個房間似乎也亮了起來,就同她的內心一樣,仿佛在這一瞬被光明填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