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絕對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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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歲以前,奧裏莉安還是名普通的女孩。

    她在一個平凡家庭長大,父親是一名商人,常年奔走於王國的各個城市,母親則是普通的家庭主婦。在一次偶然的意外中,她覺醒了魔法能力。為之感到驕傲的母親開始在鄰裏大肆宣揚,很快當地領主便得知此事。

    奧裏莉安被領主收養了,她的父母非常自豪的將她送到了領主府。

    在那裏,奧裏莉安成為了奧裏莉安。她以優異的表現被賜予了瓦倫丁伯爵的姓氏,從養女變為了有繼承權的子嗣。

    伯爵一開始隻是將她作為秘密殺手培養,但她很快完成了所有訓練,並用令人驚歎的表現通過了考核。在此同時,奧裏莉安還掌握了作為輔助的藝術課、禮儀課和文化課程,她過人的學習能力改變了伯爵的想法,隻將她當作殺手太可惜了。

    伯爵將她帶到了王都,把她領進了貴族的交際圈。

    即便有著私生女的傳言,奧裏莉安散發的光芒仍無法被掩蓋。

    良好的修養,無可挑剔的容貌,實力雄厚的家世,甚至連魔法天賦都是超一流水平,奧裏莉安具備了令人羨慕的一切。

    而那個時候,她還不滿10歲。

    在魔法學院學習期間,她建立了自己的交際圈,其中不乏傑拉特這類世家子弟。在此同時,她也不時會接受瓦倫丁伯爵交給她的任務。

    最初隻是去接觸某些勢力的繼承人,從他們口中獲得一些情報。隨著年齡的增長,任務從打探變成了竊取,亦或是排除有礙伯爵生意的“衝突”。

    伯爵領地主要出產銀礦和寶石,這讓他成為了羅裏安王國最有影響力的貴族之一,也為他招來了不少覬覦。

    伯爵有很多敵人,有看的見的,也有看不見的,所有的敵人,都是奧裏莉安警戒的對象,到了合適的時候,奧裏莉安便會遵從伯爵的旨意,排除他們。

    而伯爵又是國王最忠實的擁護者,伯爵的利益便是王國的利益,奧裏莉安的行動無論何時都有著大義的名分。

    更重要的,奧裏莉安喜歡這樣的生活。

    她再沒有回去過原本的家庭,以前的名字也隨著時間逐漸被她淡忘。她從未收到過家中的消息,其中或許有伯爵的關係,但她並不在乎。

    她是奧裏莉安·瓦倫丁,僅此而已。

    這便是她喜歡的樣子。

    傑羅痛苦的抽搐了兩下。

    他發現這幅身體似乎已開始熟悉疼痛,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人類”

    ——我知道的,你不用再說了。

    “我隻能做到這樣,雖然很諷刺,但繼續下去,我會被你吞噬掉。”

    ——我很抱歉

    “隻能怪彼此的運不太好吧。”

    從肺中咳出血塊,傑羅撐著地爬了起來。

    血液和灰土混在新買的白色上衣上,顯得汙穢不堪,傑羅又咳了兩聲,用手抹掉嘴邊的汙血。

    現在的他看上去一定狼狽不堪,不過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比看上去好多了。

    貪靈再次用魔力修補了他的傷口,但也僅限如此。

    本身便未完全恢複的貪靈不可能再借給他力量,之後的事情隻能靠他自己。

    “哦?還是有點能耐嘛。”

    奧裏莉安驚訝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魔法?”

    傑羅靜靜的坐著,黑色光芒正在從他身上消退,順帶消磨了他所剩無幾的力氣。

    他聽到腳步聲,淺藍色的裙角如盛開的朝顏花搖曳而來。

    傑羅抬起頭,奧裏莉安令人憐愛的臉近在眼前。

    “已經止血了嗎,還是說傷口已經複原了?”

    她如蘭的吐息輕輕呼在傑羅麵前,端正的麵容上浮現些許不滿。

    “我可沒聽說除了神殿的祭司還有誰會治愈魔法不過,無所謂吧。”

    她抽回身子,用手絹仔細的抹淨短刺上的血跡。

    “這次就換個地方吧,太陽穴怎麽樣,正好能把你愚蠢的腦漿攪爛,作為你用我作幻想的酬勞。”

    輕柔的聲音伴著微風飄來,其中仿佛還蘊藏著淡淡花香。

    疊好手絹,奧裏莉安反手持著短刺,利索的向傑羅的太陽穴刺去。

    和之前不同,她用上了全部的速度。

    銀光一閃,短刺如毒蛇吐信般刺出,在空中留下一連串銀色的殘影。

    就在銀光將要觸碰傑羅皮膚的時候,殘影停下了。

    手腕傳來的力量讓奧裏莉安移去視線,傑羅的手正抓著她的手腕,淡淡黑光在表麵詭異的閃爍著。

    雖然黑光已如風中殘燭,隨時都在熄滅的邊緣,奧裏莉安仍遏製不住內心騰起的厭惡感。

    “不要碰我!”

    奧裏莉安激活短刺上的咒印,強勁的風將傑羅掀到數米之外。

    甩開傑羅後,她才感覺出,被黑光接觸時,她產生的不隻是厭惡,還有急躁,她的身體本能的想要逃離危險。

    ——那個是危險嗎?

    她無法認同,她不能承認傑羅這樣的存在對她產生了威脅。

    她一直是完美的,高高在上的,能和她競爭的隻能是居於上位的人,從來不可能是傑羅那樣低劣的廢物。

    黑發青年落地後被魔法的餘力繼續向後拋了一段距離,撞到一塊墓碑後才停下,奧裏莉安卻如轉瞬之間再次現身在他麵前。

    “不會讓你再動了。”

    她踏著青年的胸口,居高臨下的說道。

    “風之束縛”,奧裏莉安最拿手的魔法之一。雖然隻是3階魔法,卻能在她手中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通過不斷對魔法的改造,她能做到不引起任何氣流變化的施展魔法,並且能精準控製束縛的強度和作用麵積。改造完成的咒印,就刻在她的短刺中,銀白的咒文和銀色的刃麵融為一體,讓奧裏莉安能如使手腳般自由的施展風的魔術。

    “你知道自己有多惡心嗎?”

    奧裏莉安將全身力量壓在右腳,她用足尖順著傑羅的肋骨滑動,確定每一根肋骨都被壓到同樣的形狀後,她踏在了傑羅胸口中央。

    “你的每一個舉動,你說的話,吐出來的每一個字,你呼吸過的空氣,你的所有都讓我惡心。”

    隨著她輕巧的話語,她的足跟狠狠踐踏著傑羅的胸口。

    “所有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我最厭惡的便是有人越過自己的位置去追求他配不上的東西。”

    她一遍一遍的落下腳,在青年身上留下沉重的悶響。被她的動作牽連,一個明亮的長串從青年上衣的口袋滑落。

    閃亮的銀白在灰黑的土地上異常紮眼。

    奧裏莉安停下了動作,盯了一會兒後將它拾起。

    “這是什麽?”她仿佛看到了好笑的東西,臉上的譏諷讓她原本端正的容貌顯得扭曲,“送給我的?”

    銀白項鏈在她手中垂下,反射著金黃光芒的金絲雀在空中無助的盤旋。

    “這是什麽材料,銀?鐵?你的品味也太差了吧?”

    感覺到腳下的青年終於動了動,對方的掙紮令她感到愉悅。

    她接著又想到了什麽。

    “說起來那位自稱公爵之女的公主,應該已經死了吧~”

    她像是述說有趣的新聞,語氣無比輕快

    “被‘烈焰之牆’燒死在馬車裏會變成什麽模樣呢?想必會是十分淒慘吧?在灼燒的痛苦中,被求生的本能驅使,用指甲抓撓著車窗,用柔弱的肩膀撞擊車門,可惜馬車的一切都已被灼燒變形,最後因為無法呼吸而抓破喉嚨,漂亮的眼珠也因為窒息而爆出眼眶,多虧了烈火掩蓋了這些,沒有讓她醜陋的樣子被別人看到。在最後一刻她會想什麽呢?說不定還在幻想自己的騎士大人能解救她呢~”

    “不過,可惜了那頭漂亮的金發,身為女人的我都忍不住嫉妒,”奧裏莉安做出惋惜的表情,接著又自顧自的說道,“什麽?我怎麽知道的?”

    “當然是因為‘烈焰之牆’的咒印是我刻上去的啊~”她彎下身子,伏在傑羅的耳邊說道“這都是你的錯哦,騎士大人,是你將你的公主牽連進來的。”

    青年的掙紮停止了,腳下的身體仿佛被抽離了生命。

    這就結束了嗎?也算意料之中的反應,奧裏莉安無趣的撇撇嘴,她原本設想的情景還會更有趣一些。

    ——渣滓畢竟隻是渣滓。

    她抬起短刺,準備用對方的死亡迎來“終幕”。

    褐發雙劍使的話浮現她的腦中,她心中又生出些許不快。

    這就是那個男人說的“有趣”?她想不出自己有什麽比不上傑羅的,而且他似乎對這個廢物很有信心。奧裏莉安想象著男子在知道傑羅的死訊後驚訝的臉,到時候他也會因為小看了她而感到後悔吧。

    奧裏莉安愉快的想要刺下短刺,而在這時,傑羅說話了。

    “為什麽?”

    “為什麽?”

    傑羅並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麽,也並不知道自己想要問誰。奧裏莉安並沒像之前封住他的嘴,他早就可以質問她,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麽。

    金發少女的麵龐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無法想象少女置身火海的情景。他記憶中的少女永遠都是恬靜的笑著,在夕陽的湖邊,在刺目的燈光下,對他輕啟雙唇,“下一次,一起去爬山吧”。

    ——為什麽,這麽簡單的約定都無法遵守。

    ——為什麽,作為騎士沒能將她保護好。

    ——為什麽自己從一開始就生不出反抗的念頭

    存在的意義再次化為灰燼,會認可他的人,會感激他的人,再次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而這,都是因為他自己。

    “當然是因為看不慣啊,”踩在他身上的少女侃侃說道,“愉快和幸福都不屬於將死之人,所以我必須為他們降臨不幸才行~”

    “——這就是這世間的公平。”

    她鄭重其事的說著。

    ——這世間公平嗎?

    傑羅從不這樣認為。作為天才的弟弟,他從小便被眾人的“期待”所限製。他被剝奪了口和眼,被綁住了手和腳,他不被允許留有自我,他隻能是別人期望公平的道具。或許在別人看來,這已經是一種公平,但對他而言,公平從來都是不可遙望的奢侈。

    但他做過什麽呢?

    他沒有推開門的勇氣,他隻能等待著,等待著有人能敲開他的門,將他帶到光明的世界。

    奧裏莉安曾是他期望的人,現在,這個人卻親手毀掉了他的期望。

    “我會去死的如果奧裏莉安小姐希望的話”

    傑羅從不認為自己的生命有何意義,他一直在尋求意義,而這並不是意義本身。

    “是嗎?你就這麽喜歡我嗎?”

    奧裏莉安半眯著眼睛,顯然沒相信他的話。

    “這和喜歡無關”傑羅繼續說道,“奧裏莉安小姐想知道的事,我無法回答”

    “哦?不是喜歡,又是為什麽?”藍發少女似乎有了些興趣。

    “為了公平,”傑羅低聲答道,他的聲音變得平穩,“我滿足了不期待我的人的期待,也會滿足期待我的人的期待。”

    奧裏莉安微微皺起了眉,似乎對他的表現開始厭煩。

    “我會按照奧裏莉安小姐所期望的去死的,而在這之前,愛麗莎小姐期望我成為她的騎士,還和我定下了不得不遵守的約定。”

    傑羅緩緩調整著呼吸,沉悶的胸口令他每次吸氣都不得不用上全身的力量,為擺脫這種局麵,他從束縛中伸出了手指。

    奧裏莉安眼中的不耐煩愈加濃厚,傑羅如挑釁般繼續說道

    “既然奧裏莉安小姐所期望的公平是不幸的公平,那麽我可以順從奧裏莉安小姐的期望。”

    他的手指劃著複雜的咒文,那是他最不擅長的土係魔法。他在臉上憋出笑容。

    “作為騎士,為主人複仇時,還能遵從對方的期望,我也真是好心過頭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胸口的踩踏被施與更強的力道,奧裏莉安看著他的眼神已幾近冰冷,“精神錯亂的胡言亂語?”

    傑羅閉上了眼,將藍發少女的麵容從他心中驅逐。而這過程卻如將神經從身體中抽出般痛苦。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開始,滿腹屈辱的傑羅在抬眼的瞬間,一名藍色長發的女子將他的雙眼點亮,女子輕皺了好看的眉毛,好似在為他的遭遇感到同情,那個瞬間,光明灑滿了世界。

    “奧裏莉安小姐,幸福與不幸總在相互交替,這之中不存在任何公平,我隻知道有一種不幸無法改變,那便是絕對公平的——死亡。”

    傑羅睜開眼,盯著從前隻在夢中出現的少女的雙眼。

    “我會讓奧裏莉安小姐接受公平的死亡的。”

    迎上他的眼神,奧裏莉安的嘴角勾勒出深深的笑。

    “我終於感覺有一點有趣了。”

    “是嗎那就讓我們開始吧”

    話音未落,傑羅將指尖藏匿的咒印拍向地麵。

    “落穴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