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蜜兒今天接待了一個奇怪的登記者。

    事情是這樣的，早上艾蜜兒照常來到傭兵公會，打開公會大門，簡單的清理接待處後，她便在門口掛上了“正在接受委托”的牌子。

    她有著早起的習慣，每天天還沒亮就會自動醒來，雖然總被朋友吐槽“明明才20來歲生活規律跟個老婆子一樣”，但她覺得沒什麽不好。總是第一個來到公會的她，也大方的包攬了每天的打掃工作。

    當她剛把牌子掛上的時候，一個青年男子便進入了公會。

    艾蜜兒稍微有些驚訝，但這其實並不少見，有些委托者甚至會在頭一晚就等在公會外。

    然而，在青年說明來意後，艾蜜兒更加驚訝了。這個青年並不是急需幫助的委托者，反而是打算注冊登記新傭兵團。

    傭兵公會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傭兵組織，他們不隻接受戰爭委托，隻要是王國法律允許範圍內，任何委托他們都能接受。

    小到尋找走失的小貓，大到幾百人的遺跡探索，全在他們的接受範圍。

    傭兵公會的前身是對抗魔物的冒險者組織，在魔法衰退的同時，魔物的數量如退潮般驟減，在人類為收複大量土地歡慶的同時，一度淩駕於國王之上的冒險者組織便以令人驚歎的速度分崩離析，現在的傭兵公會便是保留了其組織架構的衍生組織。

    沒有了需要對抗的魔物，冒險者也成為了過去，取而代之的則是自由傭兵。除開驅逐魔物，傭兵和冒險者並無區別，仍舊是接受委托，完成委托，並在公會領取報酬。

    唯一改變的，大概就隻有公會的勢力了吧。

    不再有嚴密的分級管理，各個地區的傭兵公會自成一體，彼此之間僅僅是名義上歸屬同一組織，實際並無任何製約，隻保持了最低限度的交流。

    正因如此，經常會出現，不同地區的傭兵公會收取的委托費用，或者給予傭兵的任務報酬沒有統一標準的情況。

    實際上，傭兵公會的地區管理者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能算是有完整權利的經營者。

    無論這樣的結果是好是壞，都隻注定了一件事——現在的傭兵公會不可能再有曾經冒險者組織的輝煌。

    但這並不妨礙那些不務正業的人抱著賺筆橫財的想法加入其中，艾蜜兒很果斷的將眼前的青年歸入了這一類。

    當她看到青年遞來的申請表上填寫的傭兵團名稱時，眼中的輕視便變為了鄙夷。

    “那個，陰影先生？”

    很明顯用著假名的青年精神的應答了。

    艾蜜兒將視線從青年移向手中的申請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您正在申請的傭兵團的名稱，可能有些問題。”

    “問題？”青年不解的皺起了眉。

    “準確的說，應該是會引起某種歧義。”

    “歧義？”

    艾蜜兒不悅的歎了口氣，她已經把意思表示得很明確了，麵前的青年還裝作不懂。

    “我能理解您想要借助‘那個’增加傭兵團的名氣，但這會引發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勸您還是放棄這個想法。”

    艾蜜兒說完後將申請單放在桌上，推回給青年。

    青年露出了和年齡相符的青澀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臉。

    “是嗎？果然很容易看出來啊”

    他拿起申請表，視線投在傭兵團名稱一欄，表情中帶有幾分唏噓。

    “但我就是‘溫泉之友’公會的會長啊”

    艾蜜兒有些不耐煩了，雖說青年來的時間尚早，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麽委托，但她還有剩餘的清潔工作要做，不太想把時間浪費在青年的胡言亂語上。

    “先不說那個公會是否真實存在，就算先生真的是那個公會的會長，傭兵公會也不會接受和殺手組織同名的傭兵團的申請，”艾蜜兒自詡是公會接待員中脾氣最好的，饒是如此，她的語氣也不由得強硬了幾分，“如果陰影先生無法更改注冊傭兵團的名稱，公會不會予以批準。”

    青年拿著申請表，表情有些落寞，艾蜜兒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些。

    然而，青年的落寞並沒持續太久，他先是自嘲的笑了笑，然後拿出一疊資料。

    “果然頭天晚上研究了下傭兵公會的注冊條例是對的，”他將其中一張放到艾蜜兒麵前，指著其中一條，“新成立傭兵團在選定名稱時，可自由命名，或是選取神話、傳說中的猛獸、異獸、團體等一切不與既有組織、公會衝突的名稱進行命名。”

    他向艾蜜兒投來微笑的視線。

    “接待員既然認同‘溫泉之友’是隻存在於傳說的公會，那麽我以它作為傭兵團的名字也沒問題吧。”

    艾蜜兒啞言了，她當然知道這個條例，但關於“溫泉之友”的傳說顯然和一般傳說有本質的區別。身為傭兵公會的一員，她比一般人知道更多內幕，雖然沒有直接得到確認，但她隱隱感覺，那個惡跡斑斑的殺手公會在南鎮真實存在。

    她知道這不能作為反駁青年的依據。她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她的勸說並不是在為難青年，而是設身處地的在為青年擔憂。

    眼前這個青年顯然沒有明白這如同禁忌般的名字所代表的意義，而她也不知該如何才能讓這個急攻進切的青年接受她的警告。

    至於青年所說的，他是“溫泉之友”的會長，這種明顯是逞強的說辭自然而然的被艾蜜兒忽略了。

    正在接待員小姐苦惱之際，一個肥胖的中年人急衝衝的走入了公會，他飛快的走到艾蜜兒耳邊，對她交代了幾句話後，便頭也不回的從公會門口消失了。

    而艾蜜兒則是隔了好幾秒後，才從震驚的表情恢複，然後神色異樣的為青年的申請表蓋好章，交給他一個臨時徽章，動作麻利的完成了注冊流程。

    青年拿到徽章和相關證明後，輕歎了口氣離開了公會。

    “辦好了？”

    卡羅爾抱著手倚靠在路邊的牆角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傑羅。

    “剛才進去的又是你朋友？”

    傑羅有些不悅的問道。

    卡羅爾點點頭

    “傭兵公會的會長，南內特·巴利曼。我想我們的會長大人，理應享受同樣級別的接待才行。”

    傑羅搖了搖頭

    “好像這事情你比我還要熱心。”

    卡羅爾笑了起來

    “我當然不會放過任何一件有趣的事。”

    傑羅聳了聳肩，這些家夥果然都隻會為自己的行動。

    在前一日，提出“想要成為‘溫泉之友’的會長”後，卡羅爾便警告了他，“溫泉之友”雖說是一個統一的公會，但實際並沒有領導人，就同它的名字一樣，這些人隻是因為“風暴之眼”的溫泉而聚集在一起，除此之外並無其它。

    沒有共同的目的，彼此沒有太多牽連，除了卡羅爾會用自己的門路幫大家接受委托以外，所有人幾乎都是各顧各的。這樣的公會不需要領導，他們也不認同任何領導。

    然而，傑羅並不是真的想要領導他們。

    雖然他們每個人的力量都無比尋常，如果善加利用一定能成他達成目的的不小助力。但傑羅在清楚他們品性的基礎上，還有自知之明。

    他所戰勝過的對手對他們任何一個人來說，都隻是微不足道的角色。

    因此，傑羅坦然的說出了他的想法。

    ——他既想繼續作為“溫泉之友”公會的一員，又想要組建自己的力量。

    他打算在“溫泉之友”外，成立一個同名的傭兵團。

    當然，傑羅也考慮過采用另一個名字作為傭兵團名稱的做法。

    但那無疑是放棄了“溫泉之友”已有的影響力，同時也是否定自己身份的行為。

    他需要力量，同時也缺少時間，至少在南鎮，他要確定自己是屬於頂點的勢力，並擺出不懼怕任何挑戰的姿態。

    卡羅爾先是保持觀望態度，阿爾薇拉直接明確的表示不感興趣，並且覺得這可能會影響她塑造的神秘感，提出反對。

    盡管傑羅接著谘詢了納特和優利卡的意見，結果兩人都說這樣的事情他們無權發表意見。

    事情似乎進入了死胡同，然而傑羅早就有這樣的預想。

    之後便是他單獨說服每個人的過程。

    他最先找到卡羅爾，在“溫泉之友”，卡羅爾明顯是最接近組織者的存在。傑羅沒有說太多，他相信對於他的想法，卡羅爾是最明白的一個。

    “這幾次的演出，卡羅爾先生應該沒感到太多失望吧？我接下來將會進行我生命中最宏大的演出，為此，一個更加廣闊的舞台是必須的。”

    卡羅爾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也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所在意的。

    “‘溫泉之友’的名號，可不是一般人能承擔的。你到現在為止還算得上一個優秀的表演者，但我不認為現在的你能取悅那個舞台上的觀眾。即便是滑稽的小醜，也懂得在抹上濃妝後上台。傑羅小弟，雖然我很渴望看到你的末路，但若那是因為魯莽，我會大失所望的。”

    雖然卡羅爾仍舊一副旁觀者的有餘態度，傑羅卻從中感覺到絲毫對他的關心。

    不過，那很可能是他的錯覺。

    “那就來做個約定吧，卡羅爾先生，在你感到厭倦之前，我是不會退場的。而且，正因為有了不合常理的變數，戲劇才顯得有趣，不是嗎？”

    卡羅爾不置可否的默許了，在此同時，傑羅也得到了卡羅爾最後的警告。

    “今後你的行動，和現在‘溫泉之友’的成員沒有任何關係，視情況，我們還有可能會成為敵人。按照約定，你可是要使出渾身解數來擊敗我們，那場演出，我會期待的。”

    和卡羅爾的談話結束後，傑羅又找到了阿爾薇拉。

    “你先別說話，我已經猜到了，你一定要用約定的那兩個‘要求’吧？”

    阿爾薇拉揉著微微上吊的眼角，有些泄氣的說道。

    “怎麽辦，雖然很不情願，但是我沒有辦法反抗，我就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強迫用來滿足私欲了嗎”

    傑羅臉上出現了黑線，這怪盜小姐又在扮演什麽？

    “好吧，那我先把‘要求’說了。”

    傑羅歎了口氣說道。

    “啊要被玷汙了我純淨的身體，就要被扭曲的侮辱了”

    “——才不會啊！”

    傑羅趕緊打斷了她，優利卡就在不遠處，他飛快的偷看一眼，還好沒注意到這邊。

    “我要說了，趕緊給我聽好哦，”傑羅正經神色，接著說道，“第一個，趕緊幫我找人弄兩盒指甲殼磨成的粉末，阿爾薇拉小姐的話，應該很容易找到吧，然後，幫我想個帥氣的外號，就像阿爾薇拉小姐的那樣。”

    第一個當然是因為內厄姆大師返程的日子接近了，還是得快點把大師的任務完成，第二個是因為之後的行動，再用本名會有很多麻煩，而且，阿爾薇拉好像對這方麵挺在行。

    “什麽啊？不用我支持你成為會長嗎？”

    傑羅神秘的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個東西。

    “阿爾薇拉小姐的支持當然非常重要，所以，我想用同樣重要的東西作為交換。”

    看到傑羅拿出的紫色寶石，阿爾薇拉的眼睛瞬間睜大了。

    “你從哪裏找到的，哦，我明白了，那個金發大小姐給你的？你居然敢藏這麽久，太有心機了吧！”

    “所以，回答呢？”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傑羅舒了口氣，果然阿爾薇拉是最好搞定的。

    ——還是要感謝愛麗莎才對~

    傑羅看著小心捧著寶石，口中念著“還真是和優利卡的眼睛一樣美麗，她得到後一定會高興”的藍發怪盜，露出欣慰的笑容。

    最後，他接著對納特表示了一直以來的感謝，並對優利卡說了抱歉和感謝的話，並答應她之後會告訴她關於她身體的事情。接著，在再一次的會議中，傑羅成為了“溫泉之友”的會長。

    至於內厄姆大師的意見，公會內部打算采用少數服從多數的方針。

    看著手中的臨時徽章，上麵刻著“羅裏安王國”和“南鎮傭兵公會”，背麵是代表公會的獨角獸。過兩天，屬於“溫泉之友”的徽章便會正式製作出來。

    接著便是招兵買馬，接受委托打響自己的名氣。

    這個公會最終會走到哪裏，傑羅並不知道。

    他需要的是個能成為他手腳的工具，不隻是台麵下的，還有站在公眾視野中的。

    隻有這樣，他才能有正當的名分——作為公爵之女的騎士。

    “如果我的敵人真的是國王，我要怎樣才能和他對抗？”

    這是傑羅向卡羅爾提出的問題。

    “最簡單的方法，投靠一個不輸於國王的勢力。”

    卡羅爾給出了方向。

    “萊弗帝公爵世代執掌西境，南鎮也是他的管轄範圍，據說，他早就有超過爵位身份的野心。說不定，小弟你不小心給自己找了個好主子。”

    前路已經明確了，接下來，便是要以什麽角色進行演出。

    政客、士兵、騎士、殺手？

    “對了，想個帥氣的外號挺廢腦子的，”阿爾薇拉收好寶石後，又為傑羅的要求煩惱了起來，“我倒是有個簡單的方法，我聽說有個殺手世家，嗯，隻是聽說哦，會用殺掉的第一個獵物作為殺手的名字。”

    “——你也可以試試。”

    雖然不是很滿意她敷衍的態度，不過傑羅也沒計較。

    ——第一個殺掉的獵物嗎？

    走到卡羅爾身邊，從他手中接過麵具。傑羅將這假麵舞會上使用的，通體銀色隻遮住眼睛的麵具戴在臉上。

    “聽到卡羅爾先生叫我會長總感覺不舒服，以後就叫我‘陰影’吧。”

    傑羅邊說邊向前邁開腳步。

    “重要的東西總是要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正如愛麗莎在戲劇中所說，傑羅已經失去過一次，不想再體會那樣的感受。

    比起自己的安危，這更是他所在意的。

    目的地都在同一個方向，但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允許他演出其他角色。

    卡羅爾說過，小醜也會在上台前畫上濃妝。

    ——那就成為一個滑稽小醜吧，用上“陰影”的名字。

    “遵命，尊敬的會長大人。”

    卡羅爾誇張的行了一禮後，跟上了傑羅的腳步。

    遠去的二人在初升的朝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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