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森林中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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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咬鵑,你那邊怎麽樣?”
綠發少女歎了口氣“沒有線索都怪那個笨蛋團長,為什麽會把聯絡人的信息搞忘啊”
佐伊笑了笑“我這邊倒是成果頗豐,這次的任務說不定能很快完成。”
綠咬鵑靠了過來。
“找到目標了?”
“該說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呢?”佐伊感慨的說著,“能在第三天找到目標是不錯,但沒想到的是,我們實際上已經和目標接觸過了。”
“嗯?怎麽回事?”
佐伊看向身後的酒館。
“這裏的老板看到我展示的畫像後立馬認出,畫像上的男子前晚就在酒館內喝酒。因為一個人喝了幾大桶,當時很多人印象都很深刻,而他們印象同樣深刻的是,”佐伊頓了頓,“陪著男子喝酒的,是一隻蹲在桌上的黑色小貓。”
“是那個青年嗎?”
綠咬鵑驚訝的眨了眨眼睛。
“可是我不覺得那家夥是壞人啊”
“或許這就是壞人可怕的地方,”佐伊望向昨日和男子邂逅的方向,“不管怎麽樣,光明神會給他最後的裁判。”
“嘉爾前輩!等等我啊”
“太慢了凱裏,你這樣在我們村可是連長老發的麵包都搶不到。”
“是你太快了啊,前輩”
凱裏手扶在樹幹上喘著氣。紅發女孩像小鹿一般,在林間跳躍了幾下,便沒有了蹤影。
這是他第二次跟著嘉爾來到郊外。
昨天他們領了一個皮革匠的委托後,便到郊外的森林來探險。
委托的內容是獵捕5隻灰野狼。
從那一刻,凱裏就懷疑加入傭兵團是否是個明智的選擇。
那可是灰野狼啊一口就能咬死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而凱裏自己,接受訓練的時間還不超過兩天。
他的小個子師父比他還缺乏耐心,每次凱裏練習不超過半小時,她便要回大廳看團長有沒有出現,而每次失望的回到訓練場後,凱裏訓練的強度都要加倍。
自己是不是被當成出氣筒了啊?團長一直不在公會現身,另外一個前輩也僅是應付性的露個麵,和自己想象中的,每天都進行著有男子漢氣魄的集體鍛煉的傭兵團完全不一樣。
是不是換個傭兵團加入會更好啊
“你在幹什麽呀,不快點跟上的話,我就丟下你不管了哦。”
前輩的聲音從林中傳出,凱裏趕緊跑了起來。
已經離開鎮子很遠了,這種地方被丟下的話,凱裏相信自己短暫的一生就到此結束了。
“前輩,等等我”
半小時過後。
“前輩到底在哪兒啊”
森林深處,光線變得陰暗不少,突出地麵的樹根和巨大樹幹盤結交錯,鋪在地麵的落葉讓腳下潮濕又滑膩。
整個世界除了綠色就是幹燥的黃色,鳥兒和不知名動物的叫聲令樹林有種空曠卻又寂靜的感覺。
“前輩”
就像害怕打破這種空曠和寂靜,凱裏的聲音不自覺的小聲了起來。
分不清方向,凱裏不知道是在向前還是返回。身後的樹叢突然一陣晃動。
凱裏嚇得摔到地上,趕緊四肢並用的鑽進更深的樹林。
又跑了一陣後,凱裏才發現自己的鞋子不知在哪裏丟了一隻。光著腳一高一低的走在冰涼的泥土上,凱裏埋著頭,小心的避開腳下的石子。
——怎麽會這樣呢
丟了鞋子回去一定會被父親責罵,衣服也全是泥土,不知道該怎麽和父親解釋。
——明明自己一直隻想幫到父親的忙。
鎮民們看到的隻有鎮長漏洞百出的法令,隻有凱裏知道自己父親是如何努力的和貴族們進行抗爭。
管理南鎮的貴族搖擺不定,父親便奔走在許多大人物之間。不管遇到怎樣冷漠的對待和羞辱般的責罵,父親仍在為南鎮的人民爭取權益。
每次回到家,父親都會對凱裏露出笑容。也隻有凱裏能夠看到,父親的笑容下積累的疲憊。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能支撐父親的,隻剩他一個人了。
凱裏想要變強。
——想要像那個從陽光下走入陰影的紅發女孩般強大。
少女報出名號的那一刻,狹窄的小巷似乎都因畏懼她而變得開闊。如此堂堂正正的昭示自己的存在,就好像能穿透任何陰雲的熾烈陽光。那個時候,凱裏似乎看到了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林中稀疏落下的陽光照到他的眼中,凱裏微微眯起眼睛。
——如果成為那樣強大的人,說不定就能幫到父親了。
總之,這樣軟弱下去是不行的!
他吸了口氣,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跨過幾個盤根交錯的樹幹,空氣中飄來一股異樣的味道。
類似於油脂和肉塊交織的味道,凱裏用力的聞了聞。
——還有血腥味。
竄起的風帶來了更多腥氣,枝葉被蕩開,一群伏在死屍旁啃食屍體的灰色野獸露出身來。
正對凱裏的野獸抬起頭,幽蘭的眼睛印出凱裏的身影。
全身暗灰色皮毛,隻有背後有一條黑色的印記,凱裏聽說過這種異獸——是灰野狼。
“嗷”
渾濁的顫聲從野獸的喉嚨發出,齜出的利齒上掛著殘留的血跡。
本能的想要逃跑,凱裏卻發現全身僵硬,血液像是堵在了心髒,雙腿連挪動的力氣也沒有。
風停歇下來,枝葉重新將野獸的身影遮蓋。
凱裏還未來得及喘口氣,獸足奔騰的聲音混著樹叢的顫動,急劇的向凱裏靠近。
——快跑!
像是從地麵彈起,凱裏反射般的向後奔去。
跨越滿是腐葉的泥土,從冒出地麵的尖石上踏過,跨上盤根,跳上布滿青苔的橫木,躍過來時的矮木叢。
血液在身體的每個部分沸騰,耳中是轟隆的風聲和血液跳動的聲音。
緊隨身後的,還有無數的草木被壓塌,落葉和泥土被碾過的奔跑聲。
仿佛連呼吸也忘掉,自己的動作也完全出自本能,不停抖動的視野中,伴隨自己的隻剩下胸腔磅礴的心跳。
在奔跑的自己身旁,灌木急劇的顫抖著,隱約看到一片灰色的殘影在其中穿梭。
殘影越來越近,凱裏下意識的低下頭。遮擋了枝葉和光線,灰色身影從頭上撲過。
灰影落地後調轉身形,前肢伏地的向凱裏齜起了牙。
想要改變方向,更多的灰野狼慢慢向他靠攏。
低沉的嘶吼聲中,凱裏一步一步向後倒退,背脊觸碰到青色的樹皮,冰冷的觸感令他停止了動作。
——我要死了嗎?
恐懼仿佛此時才從冷卻的血液中凝固下來,緊接恐懼而來的,是許多事情還未完成的遺憾。
——父親,會原諒我的吧,就像原諒了母親和鎮上所有人一樣
“嗷”
齜著牙的灰野狼一邊接近一邊發出低嚎。
貼著樹幹的背被一個硬物抵住,凱裏才回過神一般,將手伸向了硬物。
是嘉爾給他的獵人小刀。
少女告訴他這把刀她用過許久,鋒利程度有保證,割肉剔骨完全不在話下,因為自己有新的小刀了,幹脆送給了他。
——但是,這樣的小刀能派上用場嗎?
握著刀柄,凱裏的呼吸愈來愈急促。
不同於後背的冰涼,短小的刀柄上有被長期使用的光滑,握住之後甚至有種細微的溫暖。
就像能體會小刀原本主人的感覺一般。
“嗷!”
一隻灰野狼低俯身子,朝凱裏前衝幾步。
凱裏立馬拔出小刀,握在身前。
雪白的刀刃反射著樹林單調的色彩,畏懼刀刃的寒光,灰野狼的動作停下了。
重重的吸了口氣,凱裏試著將肩膀的力道放鬆。
手持短刀的這一刻,訓練時的感覺回到手上。轉動刀刃,將短刀平持,明亮的刀刃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不對,沒人會原諒自己。
——這種沒出息的死法,就算父親原諒了,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我要戰鬥!
加入傭兵團就是為此,拜托嘉爾前輩訓練就是為此,現在身處此處就是為此。
自己是為了獵殺灰野狼而來,自己是獵人,而它們——才是獵物。
“嗷——”
圍著凱裏來回走動的灰野狼中,走出了一隻高大的灰野狼。
隨著它的嚎叫,其他灰野狼紛紛為它讓出道路。
比同類更高大的身軀上,是高傲昂起的狼頭,脖頸上還有一圈深灰色的鬢毛。
看著凱裏手中的短刀,它幽蘭色的眼珠中似乎露出譏諷。
“嗷,嗷。”
朝自己同伴低嚎兩聲,高大灰野狼在凱裏的正對麵坐下。
“嗚、嗚、嗚”
在地麵刨動沙土,一隻灰野狼如按耐不住般低吼著,隨後便衝出狼群向凱裏撲來。
灰野狼躍起的那一刻,凱裏無意識的想起嘉爾前輩讓自己練習的步法,然而比他思維更快的是,身子已經按照記憶中的步法閃到旁邊。
灰野狼在空中偏轉身子,踏著樹幹反跳回來,在凱裏還未來得及反應時,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嘴中叼著撕下的布片,灰野狼咧笑般齜著牙轉過頭。
“呃”
隻是片刻,自己的手臂就已經鮮血淋漓。劇烈的疼痛陣陣傳來,凱裏咬著牙,努力將注意從疼痛轉移。
“嗷——”
此起彼伏的嚎叫如嘲笑般的響起,又有兩隻灰野狼靠了過來。
——不可思議的是,明明受傷了,恐懼反倒減弱了不少。
是因為自己做好覺悟了嗎?
凱裏沉下腰身,將短刀改為單持。
腦中回想訓練時的一招一式,沉沉的深吸口氣。
兩隻灰野狼身形交錯,從左右兩個地方奔來。
在接近凱裏的時候,一隻縱身躍起,凱裏快速的平移兩步閃過,另一隻從側麵向他咬來,凱裏側身揮出短刀,灰野狼急忙收住動作,跳到一邊。
重新拉開距離後,凱裏長長的換了口氣。
“嗚”
灰野狼再次繞著凱裏周旋起來。
鮮血順著左臂越流越多,溫度流失的感覺令左臂漸漸麻痹。凱裏知道如果再不止血,自己無法支撐太久。
似乎意識到這一點,灰野狼不再著急進攻,而是用藍色的眼珠緊緊的盯著他。
隻是這些幽蘭眼珠中,染上了嗜血的腥紅。
坐在狼群之中的高大灰野狼似乎沒這樣的耐心,它重新站起身,仰著頭向凱裏走來。離凱裏最近的灰野狼低著頭向它叫喚了兩聲,被它用低沉的嘶吼喝退回去。
高大灰野狼走到凱裏麵前,狼臉上再次露出如同人類的譏諷神色。
四肢趴開,灰野狼背後的黑色毛發豎起,凱裏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驕傲的色彩。
一陣黑色光幕在凱裏腳下浮現,地麵如同融化般晃蕩起來,粘稠的泥土轉瞬之間便淹沒了凱裏的雙腿。
凱裏驚愕的抬起頭,高大灰野狼蔑視的看著他。對方粗壯的四肢走過粘稠的泥土如履平地,甚至連丁點淤泥也沒沾上。
凱裏抬了抬腿,身子卻越陷越深,如被絕望拖拽住,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灰野狼邁著悠閑的步伐走到自己麵前。
無能為力熟悉的感覺包裹了凱裏的身體。
總是這樣——想做的事情一件也做不到,無論自己做什麽,到最後都隻有失敗。
無論是想要幫父親的忙,還是挽回鎮民對父親的信任,甚至連自己的人際關係也處理不好,連一個女孩都無法保護
自己應該早就習慣了才對,習慣被貶低,習慣被無視,習慣了失敗,習慣被當成失敗者,習慣放棄,習慣找理由阻止自己可笑的反抗。
但是為什麽這麽不甘心啊!
自己已經做出改變,一切都開始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明明找到了自己想要成為的目標。
“——我也是‘溫泉之友’傭兵團的一員啊!”
被壓抑了太久的聲音,從少年嘶吼的喉嚨中發出。
這是習慣了小聲說話的少年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聲音穿透了樹林,在廣闊的大地徘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