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恐懼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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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長”
綠咬鵑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那個一直衝在最前,從來不曾倒下的男人安靜的躺在地麵。無論再怎樣強大的人死去後都和其他屍體沒有區別。
“團長!”
“你這家夥,把團長”
這些笨蛋
綠咬鵑喝住了想要上前的傭兵。
“按團長說的做!你們想要團長白死嗎?”
抗爭已經做過了,不滿已經宣泄了,再多的死亡已經沒有意義。
這個人把什麽都做完了,自己這些被剩下的,不就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了嗎?
這樣看來,自己才是真正的笨蛋吧?
“向新團長問好!”
低下頭的瞬間,淚水已經止不住了。
不可思議的是,已經熄滅的火光仿佛在黑夜複蘇過來。淚水燙傷眼眶的痛楚如直視著太過耀眼的火焰,朦朧淚光中綠咬鵑仿佛又回到了剛到耀光城的那天。
跟在父母身後排隊登記入城時,一個被異獸群追趕的傭兵團衝向了人群。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有一個小女孩摔倒在地。
小女孩放聲哭喊著,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身前。
調轉方向,圍著這個高大男子,剛才還在逃竄的傭兵團正麵迎上了異獸。
雖然之後被打得落花流水,但那個渾身纏著火焰的高大背影卻烙印在了綠咬鵑眼中。
這就是男子漢嗎?
自己就是被這個樣子所吸引,才加入到傭兵團之中。
“向新團長問好!”
她大聲的重新喊了一次。
自己也要像個男子漢一樣,完成男子漢最後的願望。
“綠咬鵑”
望著那個不斷落淚的少女,佐伊不禁想要上前安慰。
“佐伊,你在做什麽,快點歸隊!”
隊長的大喊讓她恍然回神,重新回到維持陣型之中。
“那群傭兵已經投靠了惡魔,如果妨礙到我們,接下來就將他們視為敵人討伐。”
隊長向前揮下細劍,呈三角陣型的小隊將光輝匯聚到最前端的隊長劍尖。
“在神的光輝下化成灰燼吧!”
凝成一線的光芒迸射而出,像是黎明第一束破開黑夜的陽光,在頃刻之間便穿過了和傑羅之間的距離。
傑羅並未躲閃,一截粗大的森白手骨穿破地麵,將射來的光芒拍飛。
光芒沒入白霧籠罩的小巷,帶出一連串炸裂聲。傑羅識相的退到一邊,將場地讓給從黑霧中浮出的枯瘦老者。
“一直不幹活的話,就算是我可愛弟子,也會生氣的吧,”亡靈大師握住從地麵浮起的骨杖,走到街道中央,“對手是我最討厭的光明教會,就稍微多浪費點魔力吧。”骨杖前端冒出粘稠的黑色波紋,大師聲音怪異的笑了起來,“準備好接受死亡的贈禮了嗎,庫庫庫~”
“你們確定看到了巨大的骸骨圍牆了嗎?”
隊長沉這臉問道,得到肯定的回複後臉上的陰影更深了幾分。
“為了光明神的榮耀,就算此身消散也要將眼前的死靈法師驅逐”
不同於之前的高亢,隊長的聲音壓抑而低沉,僅有在他旁邊的佐伊等人能夠聽見。
——死靈法師嗎?
佐伊順著隊長的視線看去。麵目陰鷙的老人雖然骨瘦如柴,渾身卻散發著說不出的詭異氣息。
——隻在傳說中聽過的敵人,僅憑自己小隊能夠戰勝嗎?
“維持陣型,對方的魔法要來了!”
細劍高舉,金色的光輝集結成盾,緩緩靠近的黑色波紋被隔絕在光盾之外。
“慈愛者的守護嗎?光明教會盡是會些小把戲,”亡靈大師將波紋散去,抬起骨杖敲向地麵。
骨杖與地麵接觸卻沒有任何聲響,反而是激起一道令人厭惡的氣息向審判軍小隊漫去。
“不要鬆懈,繼續維持陣型!”
不知名的魔法沒有任何形態,盡管審判軍小隊已是繃緊神經在應對,無影無形的氣息卻沒受到絲毫阻攔的穿過了光盾,淹沒了整個小隊。
“那是什麽東西,”一個隊員怪叫著,神色恐懼的跌倒在地,手腳並用著向後爬去,“這麽巨大的惡魔,不可能贏的,會被踩死的必須逃跑才行,我還不能在這裏死掉”
恐懼在人群中傳播,連續幾個隊員聲音顫抖的重複著“必須逃跑才行”,三角陣型逐漸潰散,光輝護盾瞬間崩塌。
“鎮定,鎮定!維持陣型,這隻是精神魔法!”
隊長麵色慘白的呼喊著,身邊的佐伊也同樣不好受。
被汗水浸濕的皮膚沾上了幾縷灰白長發,慘白的嘴唇無力顫抖著。
剛剛及肩的灰發被緊緊拽住,無論自己怎麽努力都無法掙脫,穿著睡衣的身子在地上拖曳,胡亂蹬踢的腳將家具踹倒,從陰暗的房間到光明的街道上,從本該容納自己的空間到被路人圍觀注視,掙紮的身體失去了力氣,任由施加在頭發上的力量拖拽前行。眼睛向上望去,懷念的街道被節日的氣息填滿,拖著自己的那個熟悉的背影卻越來越陌生。
“媽媽”
從唇齒間發出的聲音將佐伊喚醒。
這個魔法——在記憶中掙脫出來後,佐伊想起了在聖靈修道院學到的知識——喚醒受術者最深層的恐懼,使受術者陷入恐懼製造的幻覺之中。
“恐懼術”,亡靈魔法中的精神魔法,的確如隊長所說,但是——佐伊看向隊長,對方受的影響並不比其他人輕——隻有靠自己了。
“神教導我們光明美好,神教導我們經常讚美,神教導我們寬恕罪惡,神的教誨長存人間”
被魔法加持的經文蕩起一圈圈波浪,驅散了環繞眾人的黑色波紋。
“庫庫庫,似乎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大師將骨杖敲在地麵,數隻骨手憑空出現在灰發少女的身邊,如鎖鏈般將她的四肢纏住
“你是怎麽從我的魔法中逃開的,你難道沒有恐懼嗎?”
慘白的骨頭牢牢的抓住少女,恐懼的氣息順著白骨鑽進少女的身體。
視野一片雪白。
“媽媽很開心,小佐伊能得到神的眷顧,媽媽太為你驕傲了~”
“在那邊要好好聽大人們的話哦~舍不得媽媽嗎?媽媽也舍不得佐伊,媽媽會去看你的,一定!”
佐伊痛苦的扭過頭。
“這裏沒人會來的,我們是被賣給了修道院,大人早就不要我們了。”
“逃走?看到外麵的雪山了嗎,除了導師們才知道的傳送陣,我們哪兒都去不了。”
“想要和母親一起過降靈日,你是認真的嗎?”
——不要,不要讓我想起來!
血從唇角滲出,佐伊仍無知覺的咬著唇。
“可憐的孩子,要不是我的獵犬發現了你,你早就凍死了。”
“不多住幾天嗎,身上的傷還沒好啊連衣服也不需要嗎,就算是媽媽給的睡衣也不能穿著上街啊”
“是嗎,是唯一還留著的東西嗎?至少把外套披上吧,傻孩子。”
被骨手拖拽著,佐伊毫無抵抗的被拖到了亡靈大師的麵前。
“這就是你的恐懼嗎?”
幹枯的手指托起少女的下巴,掙紮的神色已從少女的臉上消失,仿若被剝離了情感般,少女的臉上隻剩下如死亡般僵硬的麻木。
“一直孤身一人的少女,被親人拋棄的少女,真是漂亮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要放進收藏的藝術品!”
“塞西亞之印!”
一柄長槍形狀的光束飛向亡靈大師,被重重升起的骨牆擋下。
“驅逐黑暗吧,耀陽之日!”
光芒剛剛開始聚集時,無數骨架衝破地麵,將審判軍小隊瞬間吞噬。
重新聚在一起的小隊成員手腳和身體都被穿插交錯的骨架禁錮,遠遠看去小隊就如被隱去身形的利齒咬中,在交錯的犬齒之中不可動彈。
“不要著急,一個一個來,”大師陰沉的笑著,重新托起灰發少女的臉,“先從這個開始~”
弓弦顫動的聲音在傑羅身邊響起。
從黑暗中伸出的兩隻骨手抓住了射向大師的箭矢。
“綠咬鵑?”
一旁的傭兵發神的問道。
“嘖,原諒我。”綠發少女咂了咂舌,提起弓奔出了陰影。
在星光下,碧綠長發如風的精靈在夜空飛舞,化作殘影的箭矢一發接一發的飛向亡靈大師。
骨爪不斷在黑暗中閃現,捏碎箭矢又重新消失。少女在街道奔馳,沉默的射出箭矢,飄舞的身影有種說不出的決絕。
連續幾個石塊落下,緊隨其後的箭矢引出了爆炸,被火光接連點亮的夜空下,亡靈大師和灰發少女的臉忽明忽暗。
被巨大的手骨遮掩著,亡靈大師伸出手中的骨杖。
“邪靈威壓。”
暗紅的空間包裹了少女,弓從手中飛去,箭矢灑落一地,綠咬鵑趴在地上,身體卑微的抽搐著。
“打擾我的興致,”大師抬起骨杖,“化作塵埃吧。”
層層疊疊的骨堆在綠發少女上空匯聚,少女呼吸急促的閉上了眼。
“等等等等等等,大師,”傑羅急忙叫住了亡靈大師,“能把這兩個少女交給我嗎?”莉莉一趴上傑羅的肩膀就不打算下來,傑羅看了它一眼,繼續對大師說道,“我這邊有想要問她們的事情。”
維持著抬起骨杖的姿勢,內厄姆大師眨了眨眼睛“拷問的話我知道很多簡單有效的魔法,要幫忙嗎?”
“呃,還是不麻煩大師了”
大師收起骨杖,轉過身“既然是我可愛弟子的要求,我當然不能不答應,不過,”空中的骨堆消散,纏住灰發少女的手骨同時消失不見,亡靈大師走到傑羅的身邊,“我隻有一個條件,”他低低的笑了起來,“不管她們知道什麽,兩個人隻能活一個。”
“敢於向我露出敵意,想必是關係很好的親友吧。正因為如此,讓她們自己決定誰能活下來——相互關心又不得不彼此傷害的痛苦,表麵上的情感破裂內心最原本的求生欲暴露時,那個時候的表情,不就是藝術嗎?”大師拍了拍傑羅的肩膀,“如果這都不理解,會長這個稱謂我可無法認同。”
傑羅點點頭,扶起兩人到了街巷邊。
“這家夥先交給你了。”
將莉莉放到綠發少女手中,傑羅走回街道中央。
“正如我之前說的,你們的抉擇決定了生死,活下來的傭兵們,作為你們的新生儀式,去殺掉對麵的魔法師吧。記住,一定要一擊斃命,他們完整的依舊可以為我賣命。”
傭兵們低沉著頭,不為所動。
傑羅歎了口氣,撿起壯碩男子扔出的雙手劍。
如何啟動靈器傑羅並不知道,試著將魔力灌入後,意識中回響起輕輕的回應。
“我以傭兵團團長菲尼克斯的名義下令,”傑羅將雙手劍高舉,火紅烈焰應聲而起,“去殺掉骨架上的魔法師。”
眼中倒映著火焰的光芒,傭兵們逐漸恢複了意識。像是被光亮驅使的飛蟲,步履蹣跚的,一個接一個的走向交錯骨架中的審判軍。
怒罵聲,悲鳴聲,慘叫聲在街道上此起彼伏。阿爾薇拉帶著迪妮莎在傑羅身邊現身。
“這群傭兵就徹底和你綁到一起了,按我的計劃不會吃虧吧?”
傑羅聳聳肩“我在很早以前就習慣了人類的惡意,但我還是很慶幸那個時候沒遇到你。”
“也許遇到我之後,團長就不會再被施加惡意了呢~”
“算了吧,想想都可怕。”
迪妮莎不高興的撅起了嘴,又轉向靠在街邊的兩個少女。
“她們呢,團長打算怎麽辦?”
“這個碧綠的發色,”阿爾薇拉好奇的蹲下身,“從未見過誒~”她湊攏向前,綠發少女畏懼的縮起身子。
“的確是兩個很可愛的女孩,”迪妮莎半眯起眼睛看向傑羅,“但是團長,你身邊的女生是不是多了點”
傑羅沒有說話,蹲到了兩人身前。
“小魚幹的事情,還沒向兩位道謝。”
他還想繼續說話,灰發少女抬起眼看向了他。
那是如在灰燼中殘餘的最後一絲餘火的眼神。
“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她抓起傑羅的手,冰涼的觸感讓傑羅完全感受不到一點生機,“拜托你,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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