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黎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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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無視的時候,被欺負的時候,傑羅也幻想過自己擁有力量的情景。
不經意間表露出驚人的實力,偽裝出從前一直在隱藏的模樣,擺脫弱者的遭遇。從最下層一躍成為受人矚目的焦點。
但越是成長,就越明白這種幻想的不切實際。有實力的人能得到更多關注和資源,一開始就是弱者的人隻會更加自卑,沒有意外的話,兩者的差距隻會越拉越開。
因為有了“哥哥”這個天才的先例,傑羅並沒將自己想作一無是處。很多時候,他都像自我麻痹般將自己想象成一個沉寂的天才。自己的潛能——就算沒有任何人期待——終有一天會在自己認為值得的時刻,爆發出來。
他遇到了那個時刻——隻要做到這件事,自己卑微的一生便是有意義的——結果這就是力量嗎?
至少他現在有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利。
身材高挑的少女拽著他的手,渾身沒有一絲血色的她看上去同死人無異。傑羅想不通這樣的狀態,她抓住自己的手是怎樣生出讓自己疼痛的力氣。
少女的話音不大,但是旁邊的綠發同伴不可能沒有聽見。
傑羅的餘光中,綠發少女抱著自己的身體縮在牆角,眼中暗淡的光芒似乎已將她和周遭的世界隔絕開。
閉目少許後,傑羅扶起了灰發少女,改蹲為半跪,彼此正對的看著對方眼睛。
“看來你們已經決定好了。那麽,你還有什麽想要完成的願望嗎?”
傑羅的聲音輕輕的在街邊回蕩,少女的眼睛如抹開霧霾的玻璃窗,慢慢透露出點點光亮。不可思議的,傑羅似乎從她眼底的光亮看到紛飛的雪花,被雪花妝點的掛著彩色水晶的道旁樹,還有回蕩著輕快音樂的,籠罩著鵝黃燈光的溫暖小屋。
一陣風霜過後,少女的眼中重新變回冰寒。她搖了搖頭,節日般的幻境消散得了無蹤跡。
“殺了我吧。”
傑羅沒有說話,從腰間抽出長劍。
“告訴我你的名字。”
“佐伊,”她努動嘴唇,“隻是佐伊,審判軍隻有名字。”
“好吧,佐伊,”長劍刺入胸口,少女的身子顫動了兩下,“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灰發少女的氣息消散後,陰暗的街角隻剩下傑羅和一動不動的綠發少女。
黑貓莉莉蹲在陰影的交匯處,用異色的瞳孔望著兩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傑羅專注於手上工作的時候,少女突然發出聲音。
壓抑的聲音仿佛隔絕了所有情感。傑羅沒有回答。
“沒有人會為了才認識兩三天的人去死”
聲音逐漸含糊起來,某些情感混雜在話語之中。
“我就快要存夠錢了,不用再呆在這個傻兮兮的傭兵團了,我和父母才商量過在城中心購置一套住房很多人在等著我回去,我怎麽能死在這種地方”
斷斷續續的呢喃隨著少女身體的顫抖傳出。
“但是,佐伊也是一樣”綠發少女的聲音突然清楚響亮,她的臉上終於恢複出人類的表情,“佐伊也有在存錢,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還要我請客,因為沒法報銷都舍不得給自己買吃的,明明都這麽瘦了還總是擔心體重問題,佐伊也一定有等著她回去的人但是”少女眼中積聚的淚水已到了崩潰的邊緣,“她為什麽要死在這裏?為什麽要被你這種人殺掉?為什麽要代替我去死”
用大師所說的方法將魔力牽引而出後,傑羅放開手,解開自己的外衣為灰發少女蓋上。
“想要為她報仇嗎?”
做完這一切後,傑羅轉向一旁的綠發少女。
“我可以給你武器,你想要殺掉我嗎?”
在他的注視下,少女畏懼的移開了視線。
“這就是原因。”傑羅站起身,走到綠發少女身前,“你叫什麽?”
少女咬了咬嘴唇“綠咬鵑,團長起的外號,隻說外號是傭兵團的規定。”
“好吧,綠咬鵑,你殺過人嗎?”
“沒有”
“異獸呢?”
少女低著頭說“有過,很多次。”
“你覺得它們為什麽會被你殺掉呢?”
對方沉默了,傑羅輕笑了一聲,他覺得這個時候的自己有和大小姐有那麽點相像。
“因為它們是弱者,”傑羅頓了頓,“而你,和佐伊小姐,也是弱者。”
——然而自己也是同樣。
第一次殺人時,他並不打算真的殺掉對方,是卡羅爾最後的逼迫令他沒有選擇。
第二次那時,他隻有勝利者的喜悅和報複心得到滿足的激動。
他遇到的敵人都有不得不殺掉對方的理由,在經曆了數次後,傑羅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了殺戮。沒有迫不得已,同樣沒有激動興奮,隻是做了該做的事,連情緒的激蕩也沒有。
這與他的異常無關,傑羅清楚的知道,因為自己有過弱者的經曆,清楚這就是世界本來的麵貌。
“沒有力量的弱者,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就像傑羅從前經曆的一樣。
“你們有等著你們的人,有想要保護的東西,就應該為此去獲得力量。”
就像傑羅現在所做的一樣。
“你說過不想浪費團長的心意——”
少女眼中的淚水幹涸,她仰著頭望著傑羅。傑羅在星光下緩緩抽出長劍,灰發少女的血跡早已被他拭淨,長劍反射出夜空的光芒。
寒芒閃過,鋒利的劍刃劃過少女的臉頰,碧綠長發如脫離枝條的柳葉飄落。
青鳥脫下了羽毛,迷茫的眼中等待著答案。
“現在我是你的團長,你以後是我的青鳥,我會讓你得到力量,不論是守護還是複仇的力量。”
垂下的肩膀上隻剩了一縷長發,綠咬鵑低下了頭,望向灑落滿地的發絲。
“青鳥”
複述著自己的新名字,過往的記憶仿佛罩上一層輕紗般模糊。
無端的風將發絲吹起,一直令她自豪的綠化作幻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
收起劍,傑羅走向街道的另一頭。
“已經結束了嗎?”
骨架上的魔法師們低垂著頭,鮮血順著慘白骨架滴到地麵。
“這些屍體的運輸可要些人手。”
大師陰沉的笑著。
傑羅聳聳肩“讓它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隻需要一點點魔力。”
“那就看你表現吧~”
大師揮手撤掉了骨架,伴隨著白骨隱入黑暗,十餘具屍體掉落地麵。就在這時,一道隱蔽的金光從白袍男的身上冒出,包裹著他的身體。白袍男顫動了一下,下一秒便如光芒般奔向小巷。
傑羅掏出火槍,瞄準他的背影,準備扣動扳機的瞬間,白袍男的身影從小巷的拐角消失了。
“神的戰士也有像老鼠般逃竄的時刻嗎?”大師又“庫庫庫”的笑了起來,“真是滑稽。”
一道鮮紅的血跡飛濺,黑色的人頭從小巷拐角飛出。白霧彌漫,淹沒了人頭和牆上的血跡,卡羅爾拖著純白的披風將無頭屍體拖回了街道。
“不碰巧的是,無論是納特的小倉庫裏還是夜晚的街道,我一直是老鼠的克星。”
傑羅笑了笑,果然有這些人在就沒什麽可擔心的。
“不愧是卡羅爾先生。”
“終於結束了?”
迪妮莎和阿爾薇拉走了過來。
“我這邊可是損失了好幾個人,團長打算怎麽補償我?”
迪妮莎不懷好意的對傑羅眨著眼。
“已經比你預計的少很多了吧,而且,”傑羅努了努嘴,“你這次是給新人做訓練的吧?”
“畢竟我這邊新人占了大半嘛,”迪妮莎又往傑羅身邊蹭了蹭,“但是,好處都讓團長得了,作為出了力的盟友,總還要分點什麽吧?”
“屍體分你一半要不要?”
“別這麽小氣嘛,團長,”迪妮莎眯起眼睛,“那個審判軍的小姑娘沒有死吧,”她湊到傑羅的耳邊說道,“審訊她的時候,我希望我也到場。”
——就這樣嗎?
比預想的要簡單得多,但是
“佐伊小姐的話,能不能活下來我也說不定。而且,”傑羅小聲的問道,“為什麽會覺得她還活著?”
“團長,”迪妮莎若有所指的笑了笑,“你軟弱的樣子,我可比你清楚。”
“呃總之,如果有審訊的機會的話,我會通知迪妮莎小姐的。”
再繼續糾結,可能會聽到什麽不想聽的。傑羅從迪妮莎身邊走開,路過阿爾薇拉時被對方叫住。
“喂,戴麵具的小子,剛才應該隻是摔倒吧?”
——還在糾結酒館裏的事嗎?這裏就繼續用卡羅爾先生的解釋吧。
傑羅點了點頭。
“是優利卡不小心倒在你身上了吧?”
傑羅繼續點點頭。
阿爾薇拉狠狠瞪了他一眼。
“總之,別讓我看到你走夜路,還有,報酬,記得一個子不少的給我送過來!”
傑羅又點了點頭趕緊走開。
“阿爾薇拉現在都沒認出我來嗎?”
他揉了揉僵硬得有些發酸的頸子。
“那家夥是笨蛋嘛~”卡羅爾笑著說道。
兩人的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傑羅望著卡羅爾,想起之前敵對的事情,再次感慨這個男人行事的隨心所欲。
察覺到自己張了半天嘴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後,傑羅歎了口氣。
“她還好吧?”
卡羅爾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側過身望向夜空。
“失去活著的意義,連死亡也不被允許,這樣的人怎樣才算好呢?”
傑羅緊抿著嘴。
沒有意義的生命,隻是麻木還算幸福,但等到自己察覺時,就連呼吸也是痛苦。這是他過去的經曆,而他將同樣的痛苦施加給了自己喜歡的人。
“還是由傷害她的人來關心她,”卡羅爾的嘴角露出譏諷,“還有比這更屈辱的事情嗎?”
“隻要活著”傑羅低聲的說著,呼出的話語連自己都難以聽清,“就會有所改變”
“這就是公平吧,”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卡羅爾繼續說著,“不幸和幸運相互輪換,就同你們現在的處境一樣。”
依舊是這句話,傑羅陷入了沉默。
“總之,隻是身體的話,那家夥恢複得挺不錯。”
卡羅爾拍了拍他的背,然後對他眨了眨眼。
“說不定,小弟你不久又能見到她哦~”
傑羅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該做的不該做的,自己都理不清,甚至這坦率的感覺到高興的心情都令人可恥。
傑羅最後低下了頭。
“謝謝你,卡羅爾先生。”
“我可不記得我做過什麽值得被感謝的事情,更何況我還把會長的玩具弄壞兩個。”
然而卡羅爾的話,盡管隻是在敘述他和奧裏莉安的關係,卻讓傑羅體會到了被關心的感覺——即便是看客對戲劇主角的關心也無妨。
“對了,有人讓我傳話給你”
傳達完獨眼劍士的帶話後,傑羅走到了內厄姆大師的身旁。
“庫庫庫,這樣一來,你要向我演示的材料就足夠了。”
傑羅點點頭“但是回去後,可能不能立即開始實驗。”
“‘邪神之卵’再度萎縮了?”
“不借助外力的話,可能無法挽回了。”
“方法已經想好了嗎?”大師陰笑著看向他,“還是說按我的想法來?”
“希望大師能再允許一次弟子的任性。”
“庫庫庫,那就看弟子的提議是否令我滿意了。”
“大師可以期待一下~”
傑羅賣弄般的眨了眨眼睛。
“那麽,”大師話語中的溫度瞬間下降,“你的另一個任性我可無法允許了。”他向著兩位少女所在的街邊看去,“我說過,隻能留下一個。”
傑羅急忙解釋道
“如果她沒有挺過‘塑靈儀式’,她便是個死人,就算她挺過了,我也會用她做亡靈魔法的實驗,隻是讓她多活幾天而已。”
“才教你的東西你就用上了,不知是不是該誇下你。但是,我很討厭這樣沒有美感的處理方式。”大師厭惡的皺起光滑的眉頭,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三天後她們都還活著,我就把她們扔到洞窟裏關到死。因為饑餓相互殘食的場景,雖然粗俗,但也有別樣的魅力。”
在腦中稍微想象了那個情景,傑羅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果然這個公會的人沒一個正常的。
算算時間,差不多快到黎明。
重新回到街邊,在綠發少女躲閃的目光中,抱起灰發少女的身體。
迪妮莎指揮著打手們,傑羅控製著屍體們,相互錯開的從白霧中離開,隻留下一地廢墟和血跡訴說了這一夜的慘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