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烏鴉與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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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裏安王都,一處肅穆而精簡的閣樓內。

    拜拉姆·瓦倫丁伯爵將準備好的書信綁在信鴿的爪子上。盡管有更多便利的聯絡方式,他依舊信任著這種簡樸的方法。

    年輕的時候,他曾和現任羅裏安國王在軍隊共事過。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成為國王的影子,為國王掌管著整個羅裏安的隱秘力量。這支力量在過去曾是完整的組織,盡管沒有名字,但知情者都以死亡的悼唁者——“烏鴉”稱呼它。這些烏鴉有密探,有間諜,有盜賊,有殺手。那個年代,拜拉姆長期在名為“王國之鷹”的白色塔樓上,收取著從大陸各處送來的密信。信鴿頻繁的在塔樓頂飛出飛入,整個塔樓都籠罩在鴿子單調的叫聲中。

    枯槁般的指腹摩挲著信鴿紅色的爪子,中年的伯爵出神般皺起了眉。

    “沒想到你這次這麽早。”

    陽台上微風竄動,敞開的玻璃門在風中輕顫,折射的陽光下,印出一個青年的身影。

    “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想伯爵大人也有著急想知道的事情。”

    伯爵沉默的思考了一陣,問道“審判軍怎麽樣了?”

    “全滅。”

    輕蔑的鼻音在房間內回蕩,伯爵撫摸著信鴿的羽毛“主教大人最大的依仗也不過如此,倒是為我們將教會趕出王宮行了個方便。”

    如果陛下能借此清醒過來就更好了——伯爵想到——習慣依賴別國力量,國家的覆滅就隻是時間問題。

    陛下這幾年的變化,一直是他最為憂心的事情。說起來是憂心,其實也有自責。如果不是自己這些人的能力不足,陛下也不會對“那種東西”有那麽大的恐懼。

    “那個訓練兵身份已經確定了吧?”

    “的確是魔墮者。”

    “什麽類型?元素,還是異型?”

    陽台上的聲音似笑非笑的答道“伯爵大人應該知道的,奧裏莉安小姐不會輸給任何元素型。”

    又是一個異型魔墮者,這件事似乎越來越麻煩了。

    ——是因為牽扯到那位天才嗎?

    拜拉姆回想著關於布萊爾·巴德裏克這位青年的傳聞。3歲覺醒魔法能力,5歲便能使用3階法術,10歲進入最高法師塔。作為每個學院魔法師的最高榮譽,王國最高法師塔從建立以來,從未接納過這樣年輕的魔法師。

    ——真是諷刺,記載進法師塔曆史的天才,竟然是借助了惡魔的力量。這是在諷刺人類的弱小無力嗎?

    正因如此,這些怪物才必須被消滅。

    “能力是什麽?”伯爵繼續問道。

    “我如果是魔法師可能會知道,”青年惋惜的說道,“可惜我隻是一個平凡的劍士。”

    聽到他的話,伯爵半眯起眼睛“平凡的劍士可不會被稱為千人斬。”

    玻璃上的倒影微微欠身“在伯爵大人的麵前沒有千人斬,有的隻是一隻普通的烏鴉。”

    “沒有烏鴉會像你這樣守在巢穴。卡羅爾,希望這件事和你隱藏的東西無關。”

    “就算我保證了,伯爵大人也不會相信吧,”陽台上的青年停頓了少許,“大人應該是知道的,隻要王室血脈還在,我就是國王大人最忠心的忠犬。這方麵,犬類可是比鳥類靠得住。”

    “你是想要激怒我嗎”拜拉姆沉聲道,“你的態度隻會更讓我更加肯定你是在策劃什麽。”他盯著信鴿小巧的眼睛,“你想要在南鎮得到什麽?”

    “隻是習慣了不想離開而已。”

    拙劣的謊言,拜拉姆冷哼一聲,聲音如寒冰般落在房間中。

    在“王國之鷹”高塔尚在的時候,年少的劍客便找上了他。不存在於王國記錄的異鄉人,卻發誓要為國王效忠。少年展示出的本領本可輕易獲得更高的職位,但他隻願意做一個單純的聯絡員。

    不需要支付酬勞,劍客的要求隻有一個,每年的降臨日,能夠進入王宮。

    成為“烏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尋常。他們的身份各不相同,喜好也千奇百怪,不少“烏鴉”看中的都不是金錢的酬勞。拜拉姆見過許多匪夷所思的要求,在那些奇怪的要求中,少年劍客的便顯得樸素多了。

    但拜拉姆對他的印象卻異常深刻,一方麵是因為對方和年紀不符的實力,另一方麵便是他對王室血脈的執著。

    從少年成為“烏鴉”之後的每一年,都是拜拉姆親自帶他進入王宮。少年給人的感覺一向令人捉摸不透,就算是是刺客也不會提出如此明目張膽的要求,但為了保險起見,第一次參見國王時,拜拉姆還是僅允許少年在揭見大廳外遠遠眺望。

    然而那一次,伯爵無意間瞥見他的眼神——少年始終波瀾不驚的眼神,卻泛著無可抑製的,混雜著解脫感的狂熱——就像是一直尋找的救贖終於降臨。

    拜拉姆調查過少年的身世,調查結果停留在基維爾王國某個異常的組織後便中斷了。之後的信息全被抹消,再繼續下去所耗費的資源便不是一時好奇能承擔的。

    分明是把利刃,卻無法隨意使用,理性想要提防,感性卻想要認同——拜拉姆伯爵對劍士卡羅爾便是這樣的印象。

    而這個劍士棲息的南鎮,本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近幾年卻頻繁出現在大人物的談論中,仿佛那個新興的小鎮地下埋藏著驚世寶藏一般。拜拉姆毫不意外的將這些和卡羅爾聯係了起來。

    自從經曆了某件事情後,曾經自強好勝的國王陛下迷失了信念,變成了如今終日惶恐不安,擔驚受怕的模樣。

    【敵人並不在別國。】國王廢棄了“王國之鷹”,解散了“烏鴉”,曾經光榮的名字,現在卻成了伯爵屈辱的代號。盡管如此,伯爵依舊相信國王總有一天會再振作起來——隻要自己能找到應對“那些怪物”的方法。

    和他同樣想法的“烏鴉”們留了下來,令拜拉姆意外的是,這其中還有曾經的少年劍士卡羅爾。

    盡管他知道現如今的青年並不是真正為了王國在戰鬥,但借助著卡羅爾的力量,他們獲得了教會的機密技術也是事實。

    ——不管他想要的是什麽,隻要再讓自己利用一段時間這項技術成形後,陛下就不再需要教會。而這個技術唯一的成果——拜拉姆想起那個乖巧的藍發少女

    “不要再故弄玄虛了,你想做的事情我終有一天會知道。你現在想向我匯報的,是奧裏莉安的事情吧?”

    “為人父母總是會擔心離家在外的子女,”卡羅爾的聲音夾著清楚的笑意,“奧裏莉安小姐雖然‘神印’還在,但是沒辦法再使用魔法了。”

    “一次的失敗就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嗎?或許是我將她培養得太完美的錯。”伯爵歎了口氣,“上一次不就要你將她帶回來嗎?就算是廢人也能作為聯姻的道具,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

    “如果是廢人我當然會將小姐帶回來。”襲來的風搖晃著玻璃,透明的倒影跟著變得不再清晰,“但是小姐並沒放棄這次的任務,我的判斷是,奧裏莉安小姐仍有成功的可能。”

    “這個可能能有多少呢?一個魔墮者不值得我再冒險。”

    “但如果能控製這個魔墮者呢?”劍士衣角飄飛的影子投在陽台的地麵,“伯爵大人的研究所遭遇的瓶頸,一個活著的魔墮者不正是關鍵?”

    拜拉姆沉默了,卡羅爾的聲音繼續傳來

    “還是說,伯爵大人和陛下一樣,被這些怪物嚇破了膽?”

    “——注意你的言辭,卡羅爾!”

    信鴿撲扇著翅膀從伯爵的手中逃離,在房間中落下數根飄羽後飛出陽台。

    “就按你說的做吧,但如果——”伯爵站起身向陽台走去,“我珍貴的女兒遇到什麽意外,你應該知道你該如何償罪吧?”

    “一切如大人所願。”聲音謙卑的傳來。

    拜拉姆走到陽台時,除了明媚的陽光再無他人。

    手搭在石台上,望著王都繁華的街道,拜拉姆歎了口氣。

    ——結果,自己還是被他激怒了。

    但這樣的結果,拜拉姆並非完全處於被動。

    這隻奇異烏鴉盤踞的小鎮,是時候好好的調查一番了。至於調查的人選,首選當然還是他最信任的珍貴女兒。

    想到這裏,伯爵的心中卻隱隱有著擔憂——

    “還是為她派幾個幫手吧”

    拜拉姆想起前不久在自己府邸登門謝罪的年輕人。

    “布雷姆納家的長子,傑拉特是嗎?布雷姆納侯爵在南鎮的投入不小,如果是他的話,的確有不少利用價值。”

    近幾日的王都天氣一直很好,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愜意非常,伯爵在心中擬定了之後的計劃後,抬起頭望向蔚藍的天空。

    ——盤踞南鎮的烏鴉嗎?就算飛得再快的烏鴉,也無法在一夜之間往返南鎮和王都。

    “那家夥到底怎麽做到的?”

    “伯爵一定很奇怪吧,為什麽你能從南鎮一瞬間到達王都。”

    “才不是一瞬間吧,潛水遊過的距離也不短。”

    “那樣也算潛水嗎?明明是我用水流把你送過來的~”

    漆黑的洞穴中,淺綠的流水散著幽綠的光。粼粼波光蕩漾在石壁上,印出一個男子屈腿而坐的影子。

    望著麵前的少女,卡羅爾淺淺的笑了起來。

    “可是身上還是會濕掉,手指頭的皮也變得皺巴巴的,好幾次都覺得這個樣子使劍的話,劍會被甩飛出去。”

    如伴著流水般,清脆的笑聲在洞穴中回蕩。

    “卡羅爾把劍甩出去的樣子還真想看一次~嗯卡羅爾皺巴巴的手指也想看,總覺得很好玩。”

    “那我可要把皮膚保養好才行~”

    卡羅爾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在他的正對麵,是一支如鍾乳石般潔白的石柱。石柱下方是隆起的岩石,如被岩石吞沒,一塊橢圓的碧綠水晶鑲嵌在石柱之中。透過水流映出的光線,水晶之中漂浮著一位嬌小少女雙臂敞開的身影。

    微卷的金色長發散在身下如花瓣包裹全身,雙目閉闔,臉上若有似無的微笑好似才入睡不久。明明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在洞穴無端響起的聲音卻如十六七歲的活潑女孩一般。

    聽著這樣的聲音,似乎便不再在意少女為何會被困在水晶之中,也不會多想少女是如何發出聲音,抑或水晶中的她到底是怎樣的狀態。隻要能聽著她的笑聲,繼續同她交談,所有的煩惱便會消散而去。

    “要保養皮膚的話,有太多煩惱可不好哦~”

    伴隨著嬉笑的聲音,水晶中少女的笑仿佛更明顯了些,但卡羅爾知道這不過是光和水流嬉戲的結果。

    “我可和某個六親不認的壞女人不一樣,多愁善感的我當然會有很多煩惱。”

    “打牌又輸了嗎?”

    “從遇到你開始就沒贏過。”

    “緹亞拉好無辜,都死掉這麽久了還要被人怪罪”

    “就是因為你死了才會怪你啊~”

    “嗚又想複活了”

    卡羅爾笑著搖搖頭“真是任性的女神。”

    “就算是為了卡羅爾好,也要快點把我複活喲~”

    “有這樣的說法嗎?”

    “我不在身邊,卡羅爾也很無聊吧。而且我活過來的話”

    水流的光線穿透水晶,在少女臉上蕩漾,少女細長的眉眼仿佛活了過來。

    “活過來的話?”卡羅爾順著少女的話問道。

    “說不定有辦法祛除卡羅爾逢賭必輸的厄運。”

    “就這樣?”

    “呼呼,你還想要其他什麽嗎?”

    卡羅爾輕輕一笑“到時候再說吧。”

    “喂,別這麽敷衍,這個方法我可是想了很久的哦!”

    “我聽著的。”

    “經過我長期的思索,終於明白了!卡羅爾贏不了牌一定是身上附著惡靈的緣故。”

    “那還真是可怕。”

    “為了驅除惡靈,就隻有再讓一隻善靈附在卡羅爾身上。”

    “聽起來更加可怕了。”

    “緹亞拉是女神,又是最善良的女神,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也就是說,”卡羅爾閉著眼睛說道,“提亞拉複活了也還是和以前一樣,像隻跟屁蟲一樣的跟著我?”

    “因為可憐的提亞拉已經六親不認了嘛”

    “希望那個時候女神大人的身體也能恢複,”卡羅爾歎了口氣,“不然我就跟傑羅小弟一樣,走哪兒去都像是在帶孩子。”

    少女的聲音又笑了起來“畢竟被問過是不是有私生子的事情嘛~”

    卡羅爾無奈的搖了搖頭。

    聽著水流聲,他的聲音慢了下來。

    “緹亞拉,傑羅小弟真的能喚醒你的力量嗎?”

    少女的聲音停了一陣“如果他能找到生命神殿的遺跡,帶著我的烙印站上祭壇,然後啪的一下,砰的一下,大概我就能複活吧。”

    “先不說遺跡的位置,提亞拉的烙印都不算穩定吧?”

    “好不容易遇到個‘神知’沒被抹消的人,還以為能把烙印換成我的,誰知道給他烙印的那個那麽厲害嘛”

    “因為緹亞拉很弱啊。”

    “不過我們達成協議,現在正在友好相處中~”

    “認輸也是提亞拉很擅長的事情嘛。”

    “卡羅爾,煩死了!”

    水晶中的少女似乎生氣了,配合著聲音,少女的表情就同裝作生氣想要人安慰一般。

    “放心吧,提亞拉,”卡羅爾聲音柔和下來,“我會在你的力量消耗完之前找到你的神殿,在這之前,我都會看好我們的會長大人的。”

    諸神隕落後,生命女神用殘存的神力附身在名為提亞拉的少女身上,神的意識與少女的意識結合,成為了卡羅爾在年少時邂逅的金發少女。

    如今少女再次失去神力,憑借女神曾經的記憶找到了“風暴之眼”,在洞穴最深處用最後的神力將意識保存。

    實際上,“風暴之眼”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這個洞穴的確存在,然而是在位麵的夾縫中。這裏既是與世隔絕的避風港又是與世界各處相連的出港口。十餘年來,卡羅爾一直借助著“風暴之眼”的能力,在大陸四處找尋著,尋找著生命女神的遺跡,和任何和諸神有關的訊息。

    直到提亞拉通過附著了她的神力的溫泉,感受到一位瀕死的魔法師。

    卡羅爾剛開始隻把傑羅當成有著畸形覺悟,必然會產生戲劇性結局的“演出者”。在知道提亞拉將自己的烙印植入他的身體後,卡羅爾不得已隻好在觀賞表演的同時進行一部分保護。

    “倒是我們的會長大人成長太快,已經不需要我再擔心什麽了。”

    每一次的觀察和測試,都會發現傑羅的變化。其中自然有兩個烙印的關係,但也證明了少年本身資質的不同凡響。

    ——這樣的人居然會有那樣扭曲的心境,果然很有趣。

    “所以卡羅爾果然是輸錢了?”

    又說回之前的話題了嗎?卡羅爾笑了笑

    “提亞拉還是別著急複活了吧,再過幾十年,我整個人都要皺巴巴了,那不是更好玩?”

    “那樣過不久就是我等你複活了,提亞拉可沒卡羅爾這麽好的耐心,說不定等著等著就傻掉了。”

    “不是和現在沒什麽區別嗎?”

    “卡羅爾,煩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