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寢室到大廳，傑羅一路都在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

    人數翻了兩倍的傭兵團，二號地窖還在建設中的傀儡軍團，自己和佐伊現在還沒完全弄清楚的混雜狀態。能和貪靈隨意溝通之後，不少新的猜想都能進行試驗。還有大師給予的亡靈手稿——沒有了神知，作為魔法師的能力又回到了原地，個人實力的提升還是得靠最樸實的方法。

    拋開這些，傑羅還有迪妮莎交給他的任務。

    越想越頭疼，傑羅發現自從建立傭兵團，自己就沒怎麽休息過，難道這就是所謂大人物的煩惱嗎？

    ——說不定變成不知疲憊的亡靈要好得多。

    走到大廳時，托付納特照看的黑貓立馬跳到了傑羅的身上，看到黑蛇形態的貪靈後也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宣示主權般，徑直的鑽進傑羅的衣服裏趴著。

    亡靈的轉化是相當重要的步驟，為了排除不必要的幹擾，傑羅在回到寢室前便將莉莉交給了納特照看。現在重新感受到貓咪暖和的體溫，仿佛帶有久違的親切感。

    舒服雖然舒服，但這個感覺——衣服下是黑貓舒緩的呼吸，手臂上是通體冰涼的黑色小蛇——不就和夜晚市集上表演的雜耍者一樣了嗎？

    在他思索著該怎樣給自己形象定位的時候，鼻尖突然傳來一陣濃鬱的異味。

    這種奇特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氣味，讓傑羅一瞬就明白它的來源。顧不上和納特打招呼，傑羅直接跑向了大師的實驗室。

    “大師，千萬別告訴我，你是在用我珍貴的實驗品熬湯”

    沒有開燈的洞，枯瘦老頭“庫庫庫”的笑著，不緊不慢的用大勺子攪動濃湯

    “放心吧，”大師慢騰騰的嚐了口肉湯，回味似的砸吧砸吧嘴，“用的是那些傭兵的。”

    青鳥小姐他們知道了一定會找我拚命的！傑羅歎了口氣，看著大師享受的表情，越想越覺得可怕——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名聲還是傭兵團的穩定，這件事千萬不能外傳。

    “這是屍體熬的湯嗎？”

    第三者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傑羅這才想起佐伊還跟著自己。

    “那個，佐伊小姐，這裏的事情千萬別和其他人說”

    看著少女微微皺起的眉，傑羅的聲音越來越小。

    ——實在太丟人了，要是被當做同類了怎麽辦啊？

    傑羅想到自己居然問過優利卡關於肉湯的問題，這一刻才終於明白那時的自己有多麽過份。

    “可以是可以，但是，”少女的表情似乎還有著疑惑不解，“這是什麽特別的儀式嗎？”

    當然不是啊，隻是老頭子惡劣的癖好——傑羅正想否定的時候，大師將話題接了過去。

    “是教會的小姑娘嗎？”大師壓低了視線，下巴好似要抵到胸口，發出刺耳的笑聲，“氣色不錯嘛，終於看起來順眼了。”

    透過魔法印記，傑羅感受到佐伊的憤恨和恐懼，然而少女仍舊平靜的點點頭“托你的福。”

    似乎恨意和不甘都由大師承擔了——旁觀的傑羅剛這樣意識到的時候，佐伊壓低聲音在他身旁說道

    “別會錯意了，無論哪個身份我都沒有太多留戀，讓我不舒服的，是因為”

    ——他玷汙了我的回憶。

    之後的話語是從魔法印記中傳來。不同於傑羅和貪靈的意識連接，亡靈魔法的印記能傳達的隻有激烈的情感和強烈的意願。

    和這名少女短暫的接觸，卻是毫無保留的直接觸及了她的全部。事到如今，可以說她的一切都已被他占有。這種不可思議的關係，令傑羅莫名的為她感到心疼。

    “從教會聖潔的戰士，變成不潔的亡靈，真是最高的諷刺，”大師大聲的笑了起來，斷斷續續的笑聲讓人不禁擔心他會不會氣絕而亡，“我的學生果然是懂得藝術之人。”

    大師期待的看著佐伊的臉，卻沒能看到任何表情，尷尬的咳嗽一聲後，大師對著傑羅勾了勾手指。

    “呃”

    兩人走到洞窟的角落，大師的禿頭又向後望了望，確定少女聽不到後，他聲音幹癟的說道

    “看來我平日教授的知識已經起到了作用，你的進步很快，我很欣慰。”

    你有教過什麽東西嗎？傑羅偷偷撇了撇嘴，應付的說道“多謝大師誇獎。”

    “為了鞏固‘我教授’的知識，我問你，”加強了中間的語調，大師偷偷瞄了瞄傑羅，“那個巫妖，”他用眼神指了指佐伊，“怎麽做到的？”

    傑羅愣了一愣，巫妖？隨即明白了大師的意思。

    過去的死靈法師為了追求靈魂永生，便將自己轉化成為亡靈，這類保留著人類意識的亡靈便被稱為“巫妖”。

    ——所以，大師是做不到才這樣問的？

    傑羅並不覺得轉化亡靈有什麽困難，但聯係到大師使用的全是召喚骨架和純粹的亡靈魔力，難道說

    “大師真的沒辦法複蘇亡靈嗎？”

    “怎、怎麽可能？”大師激動得差點咬到舌頭，“複蘇亡靈？那種低級的魔法，我能使用的都有十多種，不對，是二十多種，實在是太低級了，身為亡靈魔法第一人的我才不屑於使用，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嗯，就差那麽一點。”

    “也是呢，大師這麽厲害，這種低級魔法當然不可能不會~”

    傑羅眯起眼睛說道。

    ——看來是已經確定了，每次大師用這種語氣的時候都是吹牛的時候。

    看著在那裏一臉神氣的說著“那當然”的禿頭魔法師，傑羅微微勾起嘴角。

    ——就讓我好好利用這個新發現吧。

    “這樣低級的魔法，大師應該是知道的，”傑羅側過頭看向一邊冒著特別氣味的大鍋，“作為複蘇亡靈魔法的前提，魔法師應該保有對死者屍體的敬畏，綜上所述，人肉熬的湯，不能再喝了。”

    “然後，更重要的是，”對著若有所思的亡靈大師，傑羅學著大小姐的樣子，豎起食指說道，“作為統帥亡靈的死靈法師，還要成為被敬畏的對象。最簡單的做法是，對我更好一點，讓我更敬畏大師吧！”

    和大師的談話並沒進行太久。大師將信將疑的將肉湯倒掉後，和傑羅約定不再動那些屍體。

    傑羅和大師簡單說明了貪靈的情況，並嚴厲拒絕了對方立馬就想研究貪靈的提議。

    “之後會做出更多‘護身靈’，那個時候怎麽樣的研究都可以滿足。”

    ——前提是不能再把那些屍體拿去熬湯。

    似是被傑羅說動了，大師這次異常的聽話。

    沒有了後顧之憂後，傑羅和佐伊一起離開了“風暴之眼”。

    “這些東西真的有用嗎？”

    臨時租用的小房間內，傑羅看著在鏡子前擺弄一堆瓶瓶罐罐的佐伊，好奇的問道。

    “不知道，”買來的小巧容器中裝著大多數女性都會使用的化妝品，不過佐伊似乎並不屬於大多數，“我也是頭一次用。”

    “抱歉”

    張開口半天不知道說什麽，傑羅下意識的又道了歉。

    “真要想道歉的話，一會兒就給我點參考吧。”

    旅館租用的房間並不大，梳妝鏡被擠到了窗台邊，正午的陽光傾斜的灑在梳妝台的桌麵。拿起桌上的畫筆，佐伊小心翼翼的將容器中的粉末塗抹在臉上。

    少女認真的模樣在陽光中落下片片剪影，灰白長發有半邊被染上溫暖的金色，長長的睫毛在柔和的光線中顫動，鼻和唇和下巴的線條被清晰勾勒。這僅是一個年歲略長於自己的少女——任誰也不會想到她會是不再擁有生命的亡靈。

    作為普通的少女，佐伊的將來一定會有好好打扮自己的時刻，但絕不會是為了掩飾死屍般的膚色。自己毀掉了一個少女的一生，但這還隻是整個審判軍小隊唯一的生還者。她的同伴們，不僅失去了生命，就連死後也無法得到安寧。

    將立場不同作為借口，也無法否定自己作為的殘忍。

    半搭下眼睛，傑羅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自己的弱小所產生的罪惡，如果自己是更有力量的人，一定會有辦法避免這樣的犧牲。

    “怎麽了嗎？”佐伊微微側頭問向他。

    “沒什麽，”傑羅輕輕笑了笑，“突然想到，佐伊小姐是21歲吧，再過兩年我就和你同歲了。”

    “似乎的確是這樣。”

    少女沒有多言，繼續回過頭用粉末掩蓋蒼白的皮膚。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陽光沿著窗沿在梳妝鏡前移動。待到佐伊終於放下畫筆，將所有容器蓋好後，她轉過身。

    “怎麽樣？”

    “佐伊小姐笑起來很好看。”

    “是嗎？”帶上和傑羅同樣的麵具，少女站起身，“這樣呢？”

    “好看的臉被麵具遮擋了，有點可惜。”

    “這是必要的吧？”

    傑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還想要什麽嗎？”

    佐伊略微思忖，揚起嘴角“再給我買套新衣服吧。”

    “歡迎兩位下次光臨~”

    從為嘉爾購置新衣的店麵出來，傑羅便一臉複雜的和佐伊拉開了距離。

    反倒是佐伊興致高漲的想要湊到他的身邊“主人，怎麽了？為什麽要離得這麽遠，難道主人已經厭倦我了？對我的身體做了這樣的那樣的事情後，主人就嫌棄我了嗎？”

    傑羅頭疼了起來。

    “佐伊小姐，這樣的言論實在有些危險，而且，這裏是大街上”

    周圍全是鄙夷的視線，傑羅感覺好不容易在商店街留下的好印象已經蕩然無存。

    “其實，我一直都想穿一次這樣的衣服。”見傑羅低著頭走到身邊，佐伊也沒有繼續使壞性子，恢複成平常的語氣。

    “這樣的”

    傑羅再次打量了少女，輕飄飄的潔白發帶，帶有蕾絲邊的黑色底裙，最上層是白色圍裙，衣領上係著紅色蝴蝶結。這樣的裝束，普遍存在於貴族府邸之中，在平民圈中也有相當多的追捧者，就算再怎麽孤陋寡聞的人都聽過它的傳聞。代表著溫柔與包容，全心全意的侍奉，以及明確的支配關係所誕生的邪惡念想，這混雜了純潔和惡念的經典服裝之一，其名為——

    “女仆裝？”

    “不正好符合我現在的身份嗎？”

    佐伊笑了笑，雖然少女高挑的身材穿什麽都好看，但傑羅覺得她更適合男士禮服之類的裝扮。

    不過，窺視過少女的記憶，傑羅便不會將這樣的想法說出口。

    “佐伊小姐想嚐試其他的裙裝都可以跟我說。”

    “就這套就行了，”佐伊再次將臉揚了起來，發出甜膩的聲音，“謝謝主人~”

    ——“將話題引向其他裙裝，然後換掉女仆服”的計劃失敗了嗎？

    佐伊小姐的確是個心思縝密的可怕女人，傑羅悄悄的砸了咂嘴。

    就這樣，一直到傭兵公會，帶著麵具的主仆兩人一前一後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目光。

    進了公會後，很容易找到團員們聚集的地方——看到被眾多傭兵圍在中間的熟悉麵孔，傑羅趕緊擠了過去。

    “怎麽回事？”

    見到是他，圍觀的傭兵們主動讓出條路，人群中間的爭執也停了下來。

    “團長，你還真是能在恰到好處的時間出現。”

    艾莉從旁觀的人群中走了出來，老團員隻有她一人，起爭執的隻是原“疾風傭兵團”的傭兵們和傑羅看了眼他們的團徽，是南鎮最有名的a級傭兵團。

    “天國傭兵團的人找我們有什麽事？”

    傑羅自然的走到疾風分部團員的身邊，結果聽見自家團員響亮又整齊的砸舌聲。如被嫌棄的髒東西般，團員們紛紛和他拉開距離。尷尬的愣了兩秒後，傑羅強裝鎮定的看向對麵。

    “有什麽事情的話，可以直接找我‘溫泉之友’團長菲尼克斯·陰影。”

    “嗬，真是可笑的名字。”

    裝出這種領導者的樣子，傑羅已經是鼓足了底氣，結果被自家團員嘲諷——心中不禁隱隱作痛。

    天國傭兵團的團員並沒說話，三男一女，不管是人數還是氣勢都不如“疾風分部”的團員。

    看到對方臉上憤慨而欲言又止的表情，傑羅確信是自己的氣場將他們震住了。

    “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裝模作樣，”身旁的艾莉發出低低的笑聲，“果然是團長。”

    這個時候，短發的綠發少女走到傑羅的身邊

    “是我們團的笨蛋們又惹的禍，但是”她眼眶的黑眼圈還沒消散，反倒更加嚴重，說話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

    ——青鳥小姐是被艾莉傳染了嗎？

    思維剛剛有點跑神，便被少女接下來的話拉了回來。

    “他們說了團長的壞話。”

    傑羅剛準備感動一番，看到少女沉痛的表情又立馬反應了過來。

    “褻瀆死者的確是不好的行為！”

    傑羅的話引起了周圍複數的鄙視，沒有在意，他繼續問道

    “如果原團長在的話，這種情況會如何應對？”

    青鳥抿了抿嘴，看向被同伴圍住的三男一女。

    “男子漢隻會用拳頭講道理”青鳥頓了頓，嘴邊露出複雜的弧度，“多半會打一頓，然後說是以儆效尤。”

    “那好，”傑羅立馬說道，“我們也以儆效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