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寵物與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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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在幹什麽啊?”

    身後傳來自己新婚妻子的聲音,傑羅不耐煩的皺起眉頭。

    “找東西。”

    “那你把我拉上幹嘛啊?”

    “狗的鼻子比較靈,可能有用。”

    拉扯的繩子傳來阻力,身後那位親衛隊小姐似乎不願意動了。

    “說了——不是狗啊!”

    仿佛聚集了全身的力量,震耳的聲音在消散後還讓留下了一陣耳鳴。

    頭頂上似乎有鬆散的塵土掉落下來——傑羅不得不回頭正視這個能發出如此音量的少女。

    “你有毛病嗎?”

    “你才有毛病吧!”對方立馬蓋住他的聲音,“住在這種洞裏,還跟亡靈一起,你到底是什麽人啊快點把我放了啊”

    說到後麵越說越小聲,聽起來的確有些可憐。傑羅想了想,放開了繩子。

    少女的耳朵立了起來——應該是弄亂了的頭發因為不知名的力量立了起來,盯著傑羅看了看,然後轉身朝旁邊的洞穴跑去。

    看著她在魔法燈中遠去的背影,傑羅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站在原地等待。過了一會兒後,少女從另一個方向跑了過來,看到傑羅後嚇了一跳。

    “你別跟著我啊!”

    少女又向另一個方向跑去,邊跑邊回頭重複著。

    “你真的別跟著我啊!”

    沒過多久,“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另一個通道靠近。還是那個邊跑邊回頭的藍發少女。

    “嗚哇,”少女的頭發又立了起來,“你、你、你”

    傑羅搶先說道“我可是一下都沒有動。”

    少女慌張的倒退了幾步,然後向著來時的方向跑去,沒多久又在同樣的位置看到了傑羅。

    “這是什麽洞穴嘛,我到底在哪兒啊都怎麽回事啊”

    大概是跑累了,少女哭喪著臉坐到了地上。

    傑羅走過去牽起繩子。

    “那麽,明白了嗎?”

    ——能明白才有鬼了!

    這個叫做薇薇安的少女一定是這樣想的。

    就和當初剛到“風暴之眼”的傑羅反應一樣,傑羅也作為過來人的把當時大師問自己的問題問向了她。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所謂的“傳承”吧。

    所以——傑羅非常理解少女此時的心情。

    另一方麵,根據自己所經曆的“傳統”,傑羅不打算向薇薇安透露關於“風暴之眼”如此奇特的原因。實際上,直到剛才,傑羅對這個滿是謎團的洞穴的認知,還是和薇薇安相差不大。經過了卡羅爾的說明,傑羅才終於明白,這個好像無時無刻都在變化,仿佛能連接任何地方的地下洞穴,實質其實是處在兩個位麵的夾縫之間的一個特殊空間。

    這是生命女神神力的創造物,目的是為了回應神話中沒有源頭,卻能為整個世界帶來生機的“生命之水”。

    “風暴之眼”的存在是為了承載“生命之泉”,“生命之泉”從混沌中獲取能量,將源源不斷的“生命之水”通過時空的縫隙流向真實世界——這便是一切生命的由來。

    “風暴之眼”的位置,是緹亞拉在身體遭受重創,神力不斷流失,人格意識在“傳承”的影響下混亂不堪之際,卡羅爾憑借緹亞拉口中的各種古語的拚湊,才終於找到。

    這是能夠保存緹亞拉意識的唯一方法。在研究明白這些古語後,卡羅爾沒再躲藏,而是帶著將死的女神回到了驅逐了她的祖國,回到了她母親長眠之地,按照女神口述的方法打開了“風暴之眼”,然後看著她死在自己麵前。

    教會感應到女神已經隕落。在這個位麵,屬於“生命之神”的氣息同其他諸神一樣回歸虛無。教會撤銷了對卡羅爾的追捕,那一年,卡羅爾和緹亞拉一樣,剛滿17歲。

    這之後,為了在守護南鎮的秘密,也為了能在羅裏安方便行動,卡羅爾加入了“王國之鷹”,成為拜拉姆伯爵手下的一名密探。以“烏鴉”之名在羅裏安的大地上尋找殘存女神“神性”的神殿遺跡。

    在這期間,被“混沌”裂縫所吸引的異教法師們,來到了南鎮,然而這裏有的僅僅是“混沌”與現世夾縫間的另一個空間。嚐試過多種方法後,法師們依舊無法感應到“混沌”中的諸神。這群自稱“共助會”的法師們遺憾的離開了,隻留下一個與卡羅爾興趣相投,帶著一名銀發小女孩的禿頭老者。

    又過了不久,一名來自東方帝國的少女來到了南鎮。

    這名有著深藍短發的少女用著操控影子的武技,向已在南鎮創造了諸多傳說的二人發起挑戰。

    結果這名自稱被緋月通緝的逃亡者,在一場喝酒的比試中被卡羅爾輕鬆擊敗。大概阿爾薇拉怎麽也想不到會有人舍得用“氣”將酒逼出體外吧?

    於是這名明顯是為了守護“混沌”縫隙而來的暗殺者,也加入到“風暴之眼”的住民之列。

    就這樣,又過了8年,一名魔墮者被當成屍體帶入了“風暴之眼”。

    “會被混沌吸引的,除了試圖讓神再次降臨的敬神者,就隻有無法被人世接受的墮落者。”

    卡羅爾說這話的時候不知在想什麽,有著自嘲、懷念、悔恨、不甘,最後化為悵然一笑。

    帶著笑意,他問向了傑羅。

    “你是哪一種呢,傑羅小弟?”

    “溫泉之友”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身份和目的。

    內厄姆大師是為了聯係“混沌”中的諸神,阿爾薇拉是為了守護“混沌”縫隙,卡羅爾為了複活緹亞拉。而優利卡的身份注定無法遠離“混沌”。

    那麽自己呢?傑羅一直以為自己身體中的“神知”是緹亞拉賦予的,現在才知道在更早之前自己身體中便存在“神知”。“神知”的產生和血緣有關,很大可能自己身體中的“神知”和哥哥的是同一種。

    然而“神知”的存在不可觸及,傑羅無法得知賜予自己眷顧的神是何物的化身。隻是冥冥之中感覺,自己來到南鎮,進入“風暴之眼”,實際是受到某物的召喚。自己在旅館將死之時,所感受到的,在伯納戴特的幻境中看到的,在意識即將被“靈種”吞噬時,即將觸及到的,毫無疑問的,那不是幻影,是一個自己應該知道卻沒能知道的真實存在。如果沒有想錯的話,那就是更早便賦予自己“神知”,眷顧和庇護自己的神。

    “混沌”是神的居所,“混沌”能量是神力的來源,所謂的命運也正是“混沌”意識的具現。

    所以說自己同樣是被“混沌”吸引而來?

    那麽,自己的目的呢?“混沌”或者眷顧自己的神,想要自己做什麽呢?

    自己是被期待的敬神者,還是被世界放逐的墮落者呢?

    卡羅爾接下的話打斷了傑羅的思考。

    “在神已遺棄世人的現在,大概所有人都是墮落者吧。”

    “等等,這前麵有什麽東西!”

    薇薇安吸了吸鼻子,盯著前方的洞穴。

    傑羅和她從大廳一直向下,回到溫泉小屋所在的洞穴。這裏空間相當大,傑羅已在這一片找了很久。

    本來不打算在“風暴之眼”停留太久,但是這事情不處理傑羅實在消不下氣。更重要的是,他也沒想到會為這事耗這麽久。

    但是,終於有回報了。

    狗狗終於感覺到了什麽。

    “好奇怪的氣味”薇薇安皺起了鼻子,腦袋上的“耳朵”警戒的豎了起來,“聞起來,總覺得有些下流”

    “那一定是了!”

    傑羅拉著她就向洞穴中跑去。連接溫泉小屋的通道比看上去還要多,估計是認真的要將“生命之水”輸送到世界各處。傑羅一開始便去查看了孵化“多爾夫水母”的場所,果不其然什麽也沒有,本該在那裏的容器似乎也被不明生物吞進了肚子。而他現在跑進的洞穴,卻是在背離“孵化室”的正對麵。不知道前麵有什麽在吸引著這些“不明生物”,傑羅同樣聞到了那容易被人誤會的腥味。

    “這是什麽啊”

    看到眼前的一幕,兩人徒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傑羅沒想到在這樣的洞穴深處都安置了充足的魔法燈,更沒想到居然有生物利用魔法燈的光線在開著聚會。

    當然,這不是普通的魔法燈的光線。

    這是照在無數壘砌的水晶堆疊而成的雕像上,變換著五彩光線的魔法燈。

    ——這是如何精巧的構造。

    七彩的水晶不斷旋轉,洞穴穹頂的魔法燈乏味的白光隨著水晶變化。七色光芒籠罩洞穴,每一色都隨著時間均勻變換,仿佛這瑰麗詭譎的景象正隨耳不可聞的悠揚旋律翩翩而舞。

    ——這又是何等歡樂祥和的場景。

    伴著富有韻律的光芒,透明的水母在洞穴下在石壁上,觸手連著觸手,被光芒染上色彩,仿佛大洋中的浪湧,仿佛被風撫過的麥田,仿佛手挽手圍著篝火的豐收之舞。

    傑羅終於找到了自己培育的“寵物”,卻不知該如何破壞這慶祝的氣氛,但更令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麽水晶堆疊的雕像呈現出的是一個穿著船長服的骷髏模樣。

    這分明是納特先生啊!

    “這是在崇拜亡靈嗎?何等邪惡的生物”

    身旁的少女給出了最理智的回答。

    傑羅牽著她離開了。

    身後的歡慶之舞還在繼續,但他已沒有再欣賞下去的心情。

    “納特先生,你對那群水母做了什麽?”

    傑羅拉著薇薇安以來時幾倍的速度返回了大廳。

    骷髏酒保先是為大口喘氣的薇薇安遞來杯白水,也不管對方被繩子綁得嚴實的身體要如何享用。然後才彬彬有禮的轉向傑羅。

    “到了女神的港灣,一切生物都是客人。既然是客人,我自然要盡我本職為客人服務。”

    傑羅剛想說什麽,納特便搶先說道。

    “為口渴的客人提供飲品,為饑餓的客人奉上熟食,代替某個長時間外出的飼主照顧新出生的生命,並在合適的時機為飼主獻上幾句忠告——這一些,同樣是我的職責。”

    納特平和的眼光看向傑羅。

    “傑羅先生,我說的沒錯吧?”

    傑羅半張著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誠懇的點點頭。

    “謝謝你,納特先生。”

    “唔,唔唔唔,唔!”

    拉起一旁用嘴叼起水杯,正試著從中汲取水份的少女,傑羅再次向洞穴下方走去。

    望著兩人急匆匆的背影,又看回吧台上搖晃的水杯。納特將濺出的水漬擦幹,從空無一物的骨架中歎了口氣。

    “人類真是匆忙。有限的生命妄想承擔無窮的,‘活著’或許就意味永無止境的痛苦。”

    他將沾了水漬的手骨伸下吧台,一隻幼小的多爾夫水母伸出觸手包裹住濕潤的手骨,透明的表皮上顯示出喜悅的色彩。

    “要是都如你們這般單純,一定自在得多。”

    小水母像是聽懂了他的話,高興的揮舞著觸手。

    “又要幹嘛啊我說,很累的啊”

    傑羅停了下來,薇薇安沒來得及反應撞了上去。

    屬於男子的氣息鑽進鼻腔,薇薇安立馬慌亂的逃開。

    “職責嗎”

    傑羅小聲嘀咕著什麽,薇薇安想要靠近聽清,正好遇到傑羅看過來的視線。

    薇薇安趕緊看向別處。

    “你臉紅什麽?有這麽累嗎?”

    男子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又是這樣子連氣都快喘不上了,連水都沒喝上一口,還問這樣的問題,薇薇安感覺堵在心裏的憋屈一瞬全竄了上來。

    “被繩子綁著走了一天一夜,不讓人家休息就不說了,還要遭受你們的冷嘲熱諷,你來試試累不累?!”

    “所以說你喊那麽大聲幹嘛啊?”

    “這是戰術威嚇,前輩教過我的,有什麽問題嗎?!”

    “戰術威嚇什麽的你真的是狗嗎?”

    “說了不是啊,不是啊,不是啊!”

    傑羅捂著耳朵,難以忍受的將眉毛皺成一團。

    “算了”

    傑羅小聲的歎了口氣,然後走向薇薇安。

    “你要幹嘛?”感覺對方好像真的生氣了,薇薇安有些害怕的縮起身子。

    然而對方隻是一言不發的幫她解開束縛身體的繩索。

    待完全解開後,傑羅深吸了口氣,像是做好覺悟的說道

    “其實我該向你道歉的,薇薇安小姐。因為我才將你卷了進來,而且對你的態度不怎麽好因為我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沒太多餘力思考其他事。”

    結結巴巴的說完後,在少女不可思議的眼神中,傑羅繼續說道

    “我不知該怎麽處理和你的事情。就如卡羅爾說的,和公爵的聯係對我很幫助,但是因此葬送一個無辜者的幸福”白發男子看起來似乎正因為理不清自己的想法而困擾不已,“或許直接殺掉你對我來說更輕鬆一些。”

    這是什麽發言啊?薇薇安感覺後背滲出了冷汗。剛還覺得氣氛不錯,怎麽突然就變成殺人宣言了?

    “但是納特先生提醒了我,”白發的青年重新看向她,眼中的感情真摯坦誠,“我沒有承擔飼養‘寵物’的職責,是個不合格的飼主,那些多爾夫水母我打算全托付給納特先生。而薇薇安小姐,”像是終於解開了心結,傑羅釋然的看著她,“我會帶你離開這裏,然後就還給你自由。等薇薇安小姐回到北境,見到羅伊公爵請轉告他,無論是為了什麽,真正的男人都不會用女人的幸福作為交換。”

    “就這樣,”傑羅帶著歉意向薇薇安低下了頭,“一直以來的失禮,抱歉了。”

    望著青年不同以往的模樣,薇薇安感覺大腦仿佛被高溫融化。在風吹過的平地上麵無表情的模樣,一路上對自己不加理睬的模樣,終於看著自己和自己對話時不屑和嫌棄的模樣,最後是現在表情認真道歉的模樣——不知為何,薇薇安從一開始就覺得他應該是現在這個模樣。

    難道自己就這樣就要離開嗎?鬼使神差的,薇薇安朝男子伸出了手。

    抓著他的衣袖,薇薇安失神的蠕動嘴唇。

    “可是,我是你的妻子啊”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薇薇安回過神時,臉上已不知紅成了什麽樣。

    傑羅混亂的不知該說什麽,這時候,一絲清麗的聲音從契約烙印中傳來。

    “這是怎麽回事,主人能好好解釋一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