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絕龍嶺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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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了”

    “遭了?”

    “要跑了哦!”

    “又來?”

    抓起少女的手腕,在對方慌亂的表情中,向著溫泉上遊跑去。

    到了冒著熱氣的水潭邊,傑羅遲疑了。

    腦袋裏的聲音繼續傳來。

    “主人不是有要緊事才不辭而別的嗎?帶了個女人回來就是所謂的要緊事?”

    “這是個意外,佐伊小姐,請務必要相信我!”

    “如果主人不是想逃走的話,我當然會相信主人。我馬上就到主人那裏,到時候我會聽主人慢慢解釋的。”

    感覺到某位女仆不同尋常的高速移動,傑羅渾身一陣惡寒,趕緊拉起薇薇安走下水潭。

    “張開嘴或用鼻子呼吸都可以,但是不能睜眼。記住,不想死的話,就不要睜眼。”

    “怎麽又這麽凶”

    看到少女還在磨蹭,傑羅不耐煩的又加了句“不聽話的妻子我可不要。”

    少女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連腦袋上的“耳朵”也立了下來。

    “你你你在說什麽啊我我我才不承認呢!”

    “嘖,剛才不是你在說嗎?”

    “我才不知道哦,難道不是你聽錯了嗎?”

    少女聲音顫抖著,雙眼像失去焦點一般。這已然不是心虛的程度,大概是在逃避現實了。

    ——這家夥幹嘛這麽在意啊,難道之前不是說來挪豫自己的嗎?

    已經沒時間糾結了,傑羅用“氣”托起少女的身體,在對方驚慌的亂叫中,將少女拽下深潭。

    佐伊本打算回“風暴之眼”檢查一下“秘密武器”,結果半路契約烙印傳來了些許顫動。

    那家夥居然回來了

    剛開始隻是單純的高興,然後才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鬆了口氣。這樣輕鬆的心情在契約的催動下,讓佐伊想要早點見到這不負責任的主人。

    就在佐伊整理好心情,準備了一堆既不失禮貌又能恰到好處的揭示惡行的說辭,在腦中已經構想出主人一臉歉意請求原諒的畫麵後,通過契約傳遞來的強烈情緒波動告訴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妻子?婚禮?總是大吵大鬧的煩人家夥,還是很精神活潑的可愛女孩?

    混亂的情緒還處於激烈的對抗中,當然不會注意到已經通過契約傳到了佐伊的思維。佐伊完全沒有提醒主人的打算——這家夥,拋下身處險地的傭兵團,竟然是為了和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女孩談情說愛嗎?

    “能好好解釋一下嗎?”

    察覺到的時候,自己的怒氣已從契約烙印傳遞過去。反饋而來的是完全不遜於之前的強烈波動。

    ——這家夥又想逃!

    絲毫不顧及自己還身處鬧市之中,佐伊全力催動魔法。穿過恐慌的人群,在魔法燈照耀的地洞奔馳。然而剛抵達大廳,契約烙印的對麵再次回歸沉寂。

    就像夜裏的燈突然熄滅,一時的寂寞和失落讓佐伊微微一愣。

    察覺到骷髏酒保的視線,佐伊苦笑的搖搖頭。

    “有時候真覺得,我的主人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周圍的人都要像父母一樣又為他操心又替他打理家務。不知道多久這個主人才長得大啊”

    “但他不是壞孩子吧?”納特望著同樣的方向,用醇厚的聲音說道。

    “至少不是會曠課跑出去玩的壞孩子。隻不過”佐伊用自己都覺得過重的聲音歎了口氣,“希望他能再顧家一點。”

    蒙著薇薇安的眼睛,少女就像是受到極大驚嚇渾身僵直。低頭就能看見,散開的發絲下,小巧的耳朵已經整個通紅,傑羅捂在對方眼上的手掌感覺陣陣發燙。

    “結果還是要把夫人帶上嗎?”

    “真是火熱呢,年輕人~”

    一看到他們兩個,卡羅爾和緹亞拉就發出了不懷好意的調侃。

    “閉嘴,要去哪裏都可以,快點帶路。”

    傑羅剛說完,一人一快死透的神便一齊說道

    “害羞了,真可愛~”

    就這樣,因為生氣,傑羅一直到從地下泉中冒出來,再沒說過一句話。

    三人走在林蔭鋪道的小路上,身上全是濕漉漉的,一邊走一邊留下一地水跡。

    卡羅爾一副享受的模樣,走在最前;薇薇安埋著頭不知想著什麽在最後不遠不近跟著,沉默的氛圍讓憋了一肚子疑問的傑羅不知怎麽開口。

    看著不斷從褐色發尾低落的水滴,傑羅真想衝上去幫他擰幹——能用“氣”製造出火焰的二刀流劍士,把水份蒸幹不是一瞬間的事情嗎?這個樣子到底有什麽意義啊?

    走出樹林後,一道仿若天塹的懸崖擋在眾人麵前。懸崖下是繚繞霧氣,看上去如在雲上飄飛,相隔數十丈的對麵,是同樣樹木茂密的密林。更遠一些,一道連綿山脈在白雪的覆蓋下向天際延伸。

    他們正對的,便是這連綿山脈的最高峰。

    “走吧。”

    卡羅爾頭也沒回,輕輕的說了句。

    終有有人不再沉默,但傑羅想問的已經不重要了。

    走吧?

    去哪兒?怎麽走?離懸崖對麵有將近百米,就憑雙腿能走過去?

    如果魔法回路尚未破損,傑羅當然敢做嚐試,但是隻憑“氣”,他不認為做得到。

    傑羅作出不為所動的表情,餘光朝薇薇安看去。

    像是目光被無法穿透的雲霧吸附,少女怔怔的望著懸崖的下方,睜大的眼中卻已被旋轉的暈眩占滿。

    不過更明顯的,是用內八字夾緊的雙腿。

    ——真是太難看了。

    做出如此評價後,傑羅的內心不禁平衡了許多。即便是看到卡羅爾真如行走在平地般走過懸崖,也僅僅是下巴闔不上,還沒有叫出聲的程度。

    ——怎麽做到的?

    即便早知道卡羅爾能用“氣”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腳踏虛空在空中行走,這也太犯規了,已經超出人類的範疇了吧?

    “幽靈啊那家夥一定是幽靈啊”

    薇薇安不成話語的聲音顫抖著傳來。

    這家夥也太膽小了吧?就算真是幽靈,都已經見過真正的亡靈了,還會對幽靈這麽大反應嗎?

    不知為何,看到這家夥的反應後,傑羅倒是從震驚中恢複了過來。

    現在的傑羅已經不是當初嘉爾口中“對武技一無所知的魔法師”,“氣”的作用他已用身心領會了不少。

    剛開始,傑羅的確感覺“氣”有同魔法相近的玄妙,然而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氣”的極限。不管經過多少年的演變,曆經了怎樣的改進,“氣”的本質還是沒變。再怎樣效果奇妙的“氣”,歸根結底都隻是增強身體動作的輔助。

    然而對於動作的增強,達到一定的積累後卻能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一個簡單的揮手,如果有足夠的“氣”作為增強,便能揮出斬出百米的氣刃;一個輕微的顫動,如果經由灌注全身的“氣”的傳遞,也能輕易束縛他人身體,或是使失去意識的身軀做出動作。這都是傑羅已能做到的事情,即便哪一項在一般武者看來都需要窮盡一生才能觸及。

    但這就是他感到的極限。更進一步,不同“氣”所具備的屬性區別,他怎樣都體會不到。和魔法的屬性不同,“氣”的屬性他實在無法理解。魔法元素本身便存在於自然界中,“氣”卻是由人修煉而出,這種憑空出現的東西為何會有“屬性”之別?

    魔法元素的世界傑羅能夠用想象構成,“氣”的世界他怎樣也無法體會。

    這就是他在武技上的上限。無論體內的“氣”有多醇厚,使用起來是如何的得心應手,傑羅都無法像卡羅爾或者阿爾薇拉那樣用“氣”做出如此近乎魔法的事情。

    即便如此,傑羅隱約感覺得到,卡羅爾剛才所用的,並非是如何高深莫測的武技。

    原因很簡單——這家夥把自己跟藍耳朵小狗丟在這邊幹嘛啊?

    “會長大人不快點跟上的話,天就要黑了哦。”

    隔著難以逾越的天塹,卡羅爾悠閑的說道。

    現在還是正午,傑羅不知道卡羅爾說的天黑是要在哪裏發生的事。但他很確定的是,這離王都不知有多遠,在王都長大的他從沒見過如此壯麗的山脈。這樣覆著皚皚白雪的山脈他隻聽過一處,而傑羅所知的那王國邊境山脈的最高峰,則是在更遙遠的北方,處於人類世界的邊緣。

    稀薄的空氣夾著無法被陽光驅散的寒風,再配上這無比灼人的陽光,要是傑羅沒猜錯的話,他們現在正在絕龍嶺邊,在他們正對麵的那座山峰,便是絕龍嶺的最高峰——白龍之冠。

    在這裏,有卡羅爾認為的“必要之事”吧?

    雖然不知道是要做什麽,但眼前的問題依然沒變。隻像藍耳朵小狗那樣望著雲霧,說不定天真的要黑了。

    拔出“蒼狼之劍”,傑羅將劍杵在地麵,閉眼沉思。

    淡淡霧氣從劍刃漫出。

    隨著耀日的偏移,影子在地麵轉動。小心翼翼的腳步聲踏過青草朝傑羅走來。

    大概是積聚了不知多久的勇氣,聲音怯生生的響起。

    “那個我們回去吧”

    傑羅睜開了眼,薇薇安冒出的頭發趴下,就同狗狗耷拉著耳朵一般,臉上滿是懇求的神態。

    想到即將要做的事情,傑羅略微有些興奮。

    “我知道那家夥是怎麽過去的了,而且,同樣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薇薇安眨了眨眼睛,一臉茫然的盯著他。仿佛沒能在腦中將他所說的單字串連成句。

    “那家夥不是沒有憑依的飄在空中,隻不過是踩在固定在空中的‘氣’而已。我應該早就想到,這和空手凝咒是一個道理。”

    沒在意對方有沒有聽明白,傑羅將自己的發現一口氣說了出來。

    剛開始傑羅以為卡羅爾隻是單純的用下踏的動作向下方發出“氣”,借用反推站在空中。然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氣”是增強動作的輔助,無法產生多大的反推,要達到浮空的效果,每一腳踏出的“氣”必定都需要如山嶽般的質量。這樣的事,就算是“千人斬”也無法做到吧?

    這個時候,傑羅才發現被自己忽視的一點——“氣”既然能是“動”的輔助,那麽,它能否是“靜”的輔助呢?

    細微的動作隻要灌注足夠的“氣”依舊能造成震天動地的效果,如果這個動作細微到了極致,到了與“靜”沒有區別時,“氣”能否同樣的發揮作用?

    拄劍而立,傑羅試著將“氣”凝聚起來,卻如同將流水塑形一般徒勞無功,不管再如何的濃縮,擠壓,“氣”始終無法聚集成固定形態。傑羅相信自己的方向沒錯,隻是沒有解開某個關鍵點。

    當初領悟凝咒,是因為知道自己一直忽視了近在眼前卻無法看到的存在。同樣的道理,不知是否對“武技”通用。

    卡羅爾能夠憑空創造火焰,製造冰床時卻借助了自然的流水。這兩者的區別在哪兒呢?

    “所謂的‘屬性’並不是‘氣’在身體中的狀態,實際上是能與何種介質產生反應。‘氣’能在這種介質中固定,也就是能作為增強‘靜’的輔助。”

    傑羅語速極快的說完後,薇薇安呆呆的望著他,半響才也又問道

    “所以呢我們能回去了嗎”

    望向靜坐在地,享受日光浴的卡羅爾,傑羅自信的笑了一笑。

    “不要去理解,去感受嗎?的確很多東西隻靠理解很容易被忽略,但感受卻不會隱瞞,”傑羅伸出手,白霧像被召喚般纏了上來,“冰是流水的產物,火焰同樣也不會憑空產生,”傑羅稍微提高了音量,讓那個端坐在地閉目眼神的男子能夠聽見,“是光?是熱?還是僅憑空氣?你就是靠著這些在空中生成了‘火焰’,然後靠著這些固定成‘火焰’的‘氣’支撐在空中行走。”

    “有意思的推論,”卡羅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會長大人試試不就知道了?”

    “所以,要走了哦。”傑羅拉起了麵前的藍發少女。

    “要回去了嗎?”少女眨了眨眼睛。

    “要抓緊哦。”

    傑羅用手將少女輕輕摟住。

    貼著自己的身體,少女的呼吸停了下來。

    ——這家夥還在害怕嗎?

    傑羅揚起嘴角。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因為自己的想法既沒得到肯定也沒經過驗證,第一次就拿兩個人的生命作為賭注。

    但是——

    “這樣才有趣嘛。”

    感覺到懷中少女正盯著自己,傑羅含著笑意跑了起來。

    “等等,那個方向微微,等等啊!不行啊,會死啊!快停下啊——”

    手舞足蹈的少女一巴掌打在了傑羅的臉上。

    逐漸加速的傑羅驟然停下,慣性帶著兩人到了懸崖邊緣。

    一顆石子從腳下滑落,落入雲霧中激不起半點波瀾。

    “終於停下了嗎”薇薇安緩緩恢複了呼吸,“我還以為死定了”

    “還會繼續的,”傑羅低下頭看著她,“這的確不是一般人該經曆的事情。做好決定了嗎,現在離開還是繼續?”

    繼續什麽少女張開嘴無聲的問道,然後,似乎是自己想到了答案,臉又迅速紅了起來。

    腦袋上的頭發趴了下來,少女將通紅的臉埋了下去。

    感受到對方確確實實的抓緊了自己,傑羅輕聲說道

    “相信我。”

    “嗯”

    懷中想起細弱蚊吟的聲響。

    傑羅更緊的摟住了她,緩緩閉上了眼。

    ——果然如貪靈所說,自己就是個無可救藥的賭徒。

    然後向虛空踏出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