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地下深處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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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東西是什麽?”

    大家一齊停下了腳步。

    遙遠黑暗中怪物煽動雙翅,從長長的脖頸中噴射火焰,兩隻被火焰覆蓋的尖爪在地上蠻橫踐踏。

    不同色彩的光芒擊打在怪物身上,將火焰化成的羽毛剝落,像是鈍器的擊打使得怪物陣陣後退。光芒消失後,火焰又再次覆蓋在漆黑的身體上,怪物繼續撲打著雙翼向前衝去。

    “剛才根本沒看見,到底是從哪兒出現的?”

    怪物的火焰照亮了黑暗的一角。那是一條狹長的甬道,被夾在山穀的陡壁之間。怪物展開雙翼剛好填滿整個山穀,而與之對峙的人影,看上去則如螻蟻般渺小。

    眾人離得實在太遠,無法確切的估計出怪物的體型。盡管如此,如此巨大的怪物在黑暗中憑空出現,如此場麵有種令人恐懼的詭異。

    “傑拉特,你知道的異獸有這樣的嗎?”亞曆克斯問道。

    傑拉特搖搖頭“這樣的異獸,不管在大陸哪裏出現,都是天災的等級。而且”他望向正在仰頭咆哮的怪物,一雙有如飛龍的翅膀和蝙蝠般的身體連著蛇類的頭,有如拚湊的身體處處透露著不詳感,“這種東西真的能叫異獸嗎”

    “不管那是什麽,”法莉娜的臉在光芒的陰影下顯得格外凝重,“對我們來說,那家夥能吸引守衛的注意倒是幫大忙了。”

    “隻是不知道最後會不會來找我們收取酬勞。”菲爾德接著說道。

    “加快腳步,希望時間能站在我們這邊。”

    傑拉特說完後小聲的將頭轉向一旁。

    “艾莉小姐,沒問題吧?”

    黑暗中,幽幽的傳出聲音“我會盡力跟上的,就當是久違的活動下身體。”

    經過一係列魔法加持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隻是不同於之前悠長的抒情曲,現在是節拍激烈的進行曲。

    如同打鐵般的聲音響徹地底。

    優利卡知道,“那些東西”又出現了。

    “還想去看看嗎?”

    烏魯塔尼亞放下勺子,用桌上的絲巾擦幹淨嘴。

    餐桌中央的燭火將公爵的臉印得陰晴不定。

    “這裏的鬥獸表演的確百看不厭。血與淚的掙紮,生與死的讚歌,就像將帶血的牛排放在火上炙烤,冒出的油滴落在火焰上,那卑微而又壯烈的聲音美味至極。”

    公爵將視線微微仰起,用俯視的姿態看著坐在餐桌末端的銀發少女。

    “優利卡小姐也這樣認為的吧?沒什麽好奇怪的,來到這裏的人都會這樣認為。”公爵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作著微笑,“不這樣認為的人可在這裏活不下去。”

    優利卡沒發出任何聲音,公爵卻像是收到回應般滿意的點了點頭。

    站起身,牽起放在一旁的鎖鏈,高大的男子向著陽台走去。

    “用生命點亮的火光,驅逐黑暗吧。這不見天日的世界誰敢與你爭輝,你就是主宰,你就是耀日!”

    光焰一瞬為地底鍍上一層血紅,席卷的熱浪中,公爵在裝飾典雅的陽台上如指揮樂團般高揚起手,衣角伴著金發翻飛,在火光中勾勒下黑色的陰影。

    連著雙手的鎖鏈被突然拽動,優利卡險些摔到地上。

    不知何物製成的鎖鏈無時無刻不在吸取她的體力,現在光是要她站直身體就已是極限。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究竟過了多久,優利卡並不清楚。體力的流失讓精神一直陷入疲憊和倦意的折磨。如同被鞭打的痛楚不時竄入腦中,優利卡知道這是身體發出的警告。

    能夠睡過去該多好但她不能順從身體的慫恿。她必須清醒,正是因為精神的大意讓她落到這樣的境地,就算是懲罰她也必須強迫自己清醒。

    為了和睡意和疲倦對抗,她一刻不停的盯著男子,試圖用疼痛的大腦理解他的行為,思考他的目的,試圖尋找出他的破綻。然而她所看到的,她的思考,都隻能停留片刻,那些安穩舒適的幻覺總會夾著熟悉的人的聲音替代眼前的景象,甚至連那些火光無法照亮的黑暗也讓她有種回到了南鎮地底的錯覺。

    究竟過了多久優利卡的腦中再次浮現這個問題。

    大概,並沒有多久吧?

    那些為她準備房間,尋找“魔墮者”的人,都還沒帶回消息。

    自己隻是被帶著,進到了這個建造在石壁中的宮殿,看著眼前男子如沒有限度般的進食,然後觀看了一場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戰鬥。

    那是常理無法解釋的一場狩獵。

    體型形同山嶽的怪物毫無征兆的,從黑暗中現身。伴著打鐵般的警報聲,帶著項圈、衣著破爛的人們朝著怪物聚集。

    簡陋的武器在他們的手中釋放著異樣的光芒,龐大的能量隨著他們的魔法在怪物身上爆開。沒有任何人的指揮,彼此之間的連攜默契無比。交錯的火力沒有片刻停息,連綿不斷像是編織著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將怪獸重重籠罩。

    但即便是如此緊密得讓人透不過氣的攻擊,仍隻能堪堪阻擋怪物的腳步。戰鬥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長到優利卡疲憊的身體已經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麻木,怪物才終於退回黑暗。

    一地的傷員在同伴的攙扶下回到各自的居所,那是些形同地堡的被岩石壘砌的低矮房屋。整個場麵沒有一句語言,仿佛地底生活使得這些強大的戰士退化了言語能力。無聲的行動營造出一種悲壯的氛圍,然而優利卡看到的那些麵孔上卻隻有習以為常的麻木。

    本以為這樣的事情不會頻繁出現,結果金發男子的晚餐還未用完,警報聲再次響起。

    一個黑衣黑袍的男子進入房間,看到公爵後徑直向他走去。

    男子俯身報告了些什麽,在怪物的咆哮中,優利卡無法聽清。

    男子離開後,公爵的臉伴著明暗交替的火光,呈現各不相同的表情。似是微笑似是恐嚇,公爵側過身子,斜著眼看向優利卡。

    “優利卡小姐,有人告訴我,這裏有老鼠混了進來。但老鼠不會來到這裏,它們知道哪些危險必須避開。所以,優利卡小姐能告訴我嗎,那是你的同伴嗎?”

    同伴這個詞匯所引發的幻想比其他的更加不切實際。爺爺,阿爾薇拉,卡羅爾先生,或者是

    黑發青年如小男孩般的幹淨笑容在黑暗中浮現,突如其來的安心感讓優利卡腦中又是一陣刺痛。

    思維難以維持,仿佛即將溺斃之人在水麵看到的清晰倒影。

    “團長”

    第一次的,像是在回應不存在的呼喚,優利卡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被帶到這裏,究竟過了多久優利卡並不知道。頭一次,她感受到了形同絕望的無力,也是頭一次,她明白了胸口一直感到的微涼和疼痛的緣由。

    ——這就是“思念”和“孤單”嗎?

    像是淹沒了呼吸的深海,優利卡感到自己不可能從這裏逃脫。身體被黑暗的潮水吞沒,意識被溫暖的懷抱滿足。抵抗和恐懼暫時被虛無的假象替代,已到極限的思維做出了更輕鬆的選擇。

    究竟過了多久到現在已經可以了嗎?

    如哭泣的短促的呼吸後,少女的身子隨著依靠的牆壁傾倒下去。

    不知在夢中看見了什麽,隨著鎖鏈掉落地麵的清脆聲響,少女的唇邊微微泛起笑容。

    “已經入睡了嗎?接下來才正是好戲上演的時刻。看來是個比傳聞中還要任性的孩子。”

    從被火光點亮的陽台走下,烏魯塔尼亞站在少女的身邊,垂下頭。

    濃密的金發維持著下垂的姿勢左右搖擺,公爵惋惜的搖起了頭。

    “真是甜美到令人不忍破壞的可愛睡容。希望在我賜予的夢境中,你也能睡得如此安穩。”

    公爵一腳踢在少女的側臉,少女緊閉的雙唇微微張開。

    烏魯塔尼亞從懷中取出一個泛著藍色光澤的水晶瓶,打開瓶蓋,對著少女輕啟的唇滴下兩滴。

    滴下的液體在空中迅速生長,落在優利卡唇邊時已成為兩隻手指長的半透明生物。

    藍色的血管在形似蛞蝓的身體中泛著暗淡光芒,似是受到吸引,兩隻生物收縮起身體蠕動著鑽進少女的口中。

    優利卡蹙緊了眉,一聲痛苦的呻吟後,平躺的身體蜷縮在一起。顫動的身體牽動著鎖鏈嘩啦作響。

    看著在地板掙紮的少女,慢慢的,笑意在烏魯塔尼亞的臉上浮現。笑意越積越深,越積越深,直到緊抿的唇無法掩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參雜在怪物的咆哮中,在大廳不斷回蕩。

    “我們被發現了。”

    艾莉突然說道。

    地底的建築已清晰可見。

    兩邊是藏在石壁中的居室,中間是一排排整齊的篝火,最後是高如堤壩的石牆。

    再有一兩百米,就能結束這輪回般的台階。

    “是守衛還是魔法陷阱?”

    傑拉特問道。

    “如果知道是什麽,我不可能會被發現。”

    雖然聽上去無精打采,但傑拉特知道這是這個幻境魔法師自信的表現。同時,傑拉特感覺她似乎生氣了。

    “艾莉小姐打算怎麽做?”

    “該怎麽做就怎麽做,這點程度的偵測魔法不可能對我有用。”

    “對方還沒掌握到我們的位置嗎?”

    “隻是知道了我們的存在而已。”幻境魔法師砸了咂嘴,“大概是某個物理機關,而且連自己人都不知道的機關就好像”

    “好像什麽?”傑拉特沉聲問道。

    “好像刻意為幻境魔法做的準備。”

    這種事情可能嗎?傑拉特沒有問出口。布雷姆納家族是有著悠久曆史的魔法世家,即便如此,在家族收藏的諸多古籍中,傑拉特也沒接觸到任何幻境魔法的存在。

    這必然是極其久遠的魔法,而連這樣罕見的魔法都有專門的應對,這個地下的曆史想必也不會太短。

    “出口處被堵截的可能性呢?”

    拋開了多餘的想法,傑拉特繼續問道。

    “不是可能,是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了。”

    傑拉特皺著眉沉默了。

    怪物的攻擊還在持續,卻起不到丁點吸引注意的作用。又下降了一半的高度時,傑拉特他們也終於看清。抵抗怪物的實際是一群衣衫襤褸的犯人,石牆上、石壁的居所間,身著黑衣黑袍的審判軍僅僅是在安全處旁觀的看守。

    浮空的階梯沒有通向別處的岔道,如果審判軍將階梯的出口圍住,他們該如何才能突破。

    “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嗎,艾莉小姐?”傑拉特再次作了確認。

    “隻靠你們肯定不行,但是有我在,就沒有擔心的必要。”

    “我相信你,艾莉小姐。”

    傑拉特說完後,用更大的音量對其他人說道。

    “樓梯下方已經被審判軍包圍,但不用擔心,我會用魔法掩護,大家隨意進攻。”

    眾人的腳步稍微遲疑起來。

    “真的沒問題嗎,傑拉特?”

    傑拉特沉默了片刻後作出回答

    “這原本就是預想過的情況,隻是比預想的遲了一些。大家之前不是已經做好了覺悟嗎?我們要做的不會變,做法同樣不變。最差的情況,就當是為‘真相’做出了獻身。”

    “預想的情況嗎確實如此,大不了就投降,這裏這麽多貴族少爺,把我贖回去吧不成問題吧。”菲爾德苦笑著說道。

    “聽上去確實算得上大義,”法莉娜點了點頭,然後又撅起了嘴,“不過我隻是為了我的小可愛來的。”

    亞曆克斯靠近了傑拉特“我做不到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的摯友,照顧好那家夥。”

    傑拉特沉默的點了點頭。

    埃弗裏默默的掏出了法杖“說不定證明的機會要來了,我會在最前麵為大家製造護盾。”

    隨著話語的交替,包圍的階梯的審判軍已經進入視野。

    黑衣黑袍連成一片,仿佛吞噬了火光的凝固黑暗。

    階梯後是無底深淵,前方是被光盾圍堵的盾牆。

    尚有數米的高度,埃弗裏跳了下去,如漣漪般的波紋在他腳下泛起,消除了他下落的衝擊和響動。

    “嚐嚐這個吧,地裂波!”

    磐石的光芒覆蓋上他的雙臂,正當他準備將雙臂伸向地麵時。噴射出火焰的咆哮照亮了石壁上方突出的一塊陽台。

    陽台上,獅鬢般的金發在熱浪中翻飛。

    罩在陰影中的麵龐向下望來,埃弗裏感覺對方在看著自己。

    “公爵大人?”

    一瞬的遲疑造成的結果便是被光劍射中。

    被疼痛拉回到身前的視線,被更多的光劍鋪滿。

    “嘖,別隨便跑出魔法範圍啊”

    後頸被人突然拉拽,失衡的身體跌進空無一物的黑暗。

    黑暗即將閉合的光影中,埃弗裏看見了那個體型嬌小的黑發魔法師的背影。

    看到射向埃弗裏的光劍都如射中幻影般穿透過他的身體,正準備從階梯上跳下的傑拉特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一道蒼老的聲音覆蓋了整個地下。

    “是幻境魔法,用真實之眼。”

    在話音落下的瞬間,巨大的光球浮空而起,如人眼一般,金色的眸子在光球中顯現。亮如白晝的光芒驅散了地下的黑暗,也照亮了某個黑發魔法師的身影。

    “艾莉”

    光劍射下,黑發魔法師緊張的睜大了眼。

    與此同時,一道矯健的身影直直落下,揮下的魔法劍擊散了光劍。

    持著長劍,麥色的馬尾在艾莉的麵前飄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