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謂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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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凱裏並不知道怎麽正確應對。
既然有安琪兒的幫忙,就幹脆分頭跟上去,至少先弄清對方的身份。
抱著這樣的想法,凱裏遠遠的跟著從小巷出來的男子,安琪兒則跟在了留著辮子的少女身後。
並不是覺得自己能做什麽,隻是突然有種無法推卸的責任感。
這樣激烈的爭吵和從爭吵中聽到的內容,都告訴凱裏事情並不簡單。而這樣的對話不是被別人聽到,偏偏是被自己。就像一開始就將退路斬斷,讓自己無法避開。
穿著黑色大衣,帶著圓頂帽,這樣的裝扮在這日漸炎熱的季節看著都覺得沉悶,而男子從帽簷的陰影下露出的眼,卻是冰冷得像刀子一般。
男子又在轉角處停了下來,四處張望。凱裏下意識的躲了起來。男子身上始終有種危險的感覺,凱裏無法確定對方是不是發現了自己。偷偷看到男子選定了方向打算繼續移動後,凱裏離開躲藏處,再次跟上。
心裏已經被緊張壓得喘不過氣,一直捏著的手裏滿是汗水。凱裏一邊思考著如果對方進到酒館或者餐館自己該怎麽辦,一邊在心中盤問似的複念著,就算跟上去又能做什麽,誰也沒讓自己這樣做,說不定團長他們早已知道,隻是自己又在做多餘的事情。
但更多的,是在祈禱對方沒有發現自己,而自己也隻需要跟蹤到對方的住處就好。
終於,凱裏在身體就快在焦慮和慌張中脫力的時候,男子抵達了目的地。進到了一處普通的公寓中。
凱裏躲在小巷中看著男子的黑大衣消失在公寓的入口,長長的舒了口氣。
——但是,要怎樣讓團長或者嘉爾前輩知道呢?
他在腦中幻想著再會的情景,然後用力甩了甩頭。一定不會那麽順利的,他們早就對自己失望了。
就算沒有自己也沒有再成為他們同伴的理由
頭腦中再會的畫麵就像是被火焰灼燒,成為了一片漆黑的餘燼。餘燼在身體中堆積,阻礙了原本想要湧出的情感。
凱裏低垂下眼。
“找個人帶話吧”
“——小弟弟想要帶什麽話呢?”
驀然的,一個聲音像是用鈍刀從骨頭上刮肉,沙啞的貼著凱裏耳邊響起。
凱裏原本蹲下的身體想要逃脫似的朝另一邊傾倒。對方用手拉住了他,然後一點點的將臉朝他的麵前伸來。
“不知道我能不能幫這個忙?”
是那雙冰冷的像是刀子的眼睛。凱裏的呼吸停滯了一下。
身體不知道從哪裏湧出的力量,凱裏一下子跳起來想要逃走。
對方沒料到他的動作,被他從手中掙脫。就像是被戶外的陽光向身體灌入了能量,凱裏全然沒有了絲毫的疲憊,身體中充滿了力氣。
“嘖,別跑!”
凱裏朝著巷子的另一頭跑去,經過拐角將堆放的雜物推倒。
“可惡”
身後響起了咒罵聲。身體在風中奔跑,兩邊的景物飛速倒退,凱裏的腦中卻一直盤旋著疑問。
——什麽時候被發現的,他是怎樣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
他想起了之前的小巷,和男子進入的公寓有相連的地方。男子應該是在進入公寓後又從公寓繞回到後巷。
自己早就被發現了,對方隻是想找個機會抓到自己。
——被抓到會被怎樣?
凱裏腦中閃過男子像蛇一樣狹長的眼睛,心裏再次被恐懼填滿。
他在奔跑中回過頭,結果沒能在身後看到任何人影,空蕩的後巷異樣的安靜,詭異的感覺剛竄上心頭,凱裏的腦袋就遭到一擊重擊。
視線在一瞬被奪走,騰空的身子朝著後方倒下,身體摔倒地麵時五髒六腑都像是被摔散一般。
“本來不想對小孩子動手的。”
拿著半截手臂長的鐵棍,男子慢慢的走向凱裏。
“但叔叔我啊,不喜歡太調皮的孩子。”
看到男子走出的方向,凱裏才想起這裏的確有一條岔道。然而現在後悔已經太晚,男子高高的揚起鐵棍。
“遇到調皮的孩子,就需要這樣——”
鐵棍猛的砸下。在那個瞬間,如時間放慢一般,凱裏清晰的看著男子咬緊牙使出力量的表情。
記憶開始倒退。
——就和即將做出攻擊的灰野狼一樣。
身體像是無意識的朝著旁邊翻滾,躲開了男子的攻擊後,凱裏一瞬爬了起來。
——逃跑的話立馬會被追上。
凱裏在爬起身的同時抓起了路邊的一塊木棍。
男子看到他拿起木根擺出對峙的姿勢,咂了咂舌。
“所以說,叔叔我才最討厭調皮的孩子。”
不需要做太多,隻要製造出可供逃跑的空隙,然後逃出這條後巷。
嘉爾前輩的教導和那些不近人情的訓練,一點點的浮現在凱裏腦中。手中筆直的木棍也越發覺得順手。
這個時候,他突如其來的感到一陣的荒謬。
——自己之前一直在做什麽?
嘉爾前輩明明說過,訓練落下一天,三天的努力就會白費。這樣算來,自己不就又要從頭開始了嗎?
“梆!”
男子突然向前踏出將鐵棍擊出,凱裏側過木棍將力量卸下。結實的手感伴著清脆的響聲傳回到血液,像是火苗一般,身體的各個部件逐漸被喚醒,凱裏的頭腦刹時清明敞亮。
男子不斷的揮舞鐵棍,凱裏利用閃躲和格擋接下。男子狹長的眼中慢慢積累著不耐煩的神色,凱裏因為疾馳而紊亂的呼吸反倒隨著身體的動作沉穩下來。
“真是麻煩的小鬼”
男子動作的間隙越來越大,凱裏已經有幾次看到了突破的機會。
但是還不能著急。嘉爾前輩說過,在完全看透對方的動作前都不能輕舉妄動。
腦中又浮現起紅發的前輩叉著腰用威嚴的語氣指導自己的畫麵,凱裏切身的感受到前輩的教導是多麽實用。
——而且,這家夥並不強。
比起和嘉爾前輩的對練,這家夥的攻擊太單一也太輕了。
甚至不需要使用卸力的技巧,這個看起來高大的男子擊出的力度連那個嬌小前輩的一半都不到。
隻要找到機會,自己還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啪!”
鐵棍剛剛揮下,凱裏便順著鐵棍的力道後發先至彈開鐵棍。
——嘉爾前輩說過,用全力做出攻擊的都是外行。
男子的身體在瞬間失衡,凱裏靈敏的從他身側穿過,向小巷的出口飛奔。
街上人群的吵雜聲已傳入雙耳,隻要再轉過前麵個轉角,自己就能脫離危險。身體比之前還要輕盈,酣睡方醒一般暢快又充滿活力。
——自己並不是一無是處過去的鍛煉和努力都是有用的。
“砰——”
沉悶的聲響奪走了右腿的力量。
“誒?”
藍天在頭頂偏斜,灰色的牆壁在視野中旋轉。
凱裏撲到了地上。
“嘖,隻打中腿嗎算了,也行吧。”
男子走了過來,踩在凱裏想要爬開的腿上,用冒著煙的槍口指著他。
“要不要再補上一槍呢?殺掉這樣的小鬼可能會做噩夢吧?啊,但是他可能是別國的間諜或者那個傭兵團的人啊因為還有兩下子嘛怎麽辦呢?”
男子獨自念叨著,臉上露出了煩惱的表情。
最後他聳了聳肩,將槍收了起來。
“還是先拷問吧。”他再次從大衣中拿出鐵棍,“畢竟這邊的才是我的專長。”
身體被踹到了牆角,退無可退的處境讓凱裏反倒安心起來。
鼻子和嘴唇都在流血,自顧自滲出的眼淚混著血液將塵土黏在臉上。眼睛隻能睜開一半,男子正朝自己走來,這短暫的間歇,凱裏能偏過頭看向小巷露出的藍天。
陽光還是如此充沛,晴空幹淨得像是能洗淨所有汙穢。這是那一次在小巷中被毆打時,沒有注意到的。
——真是美麗啊,就像能讓人漂浮在其中,把所有的煩惱和悔恨都如黴菌一樣烤幹、蒸發。
自己真該多曬曬太陽。
男子的陰影遮掩了天空。鐵棍再次揮下。
“我記得之前你說過話啊,現在怎麽不說了?你知道嗎?對我們這種喜歡拷問的人來說,越來閉得緊的嘴,就越有將它撕開的價值。至於那裏麵是藏著怎樣的秘密,還都隻是附贈。”
鐵根帶著破空聲落下,擊打在皮肉的聲響反倒微弱許多。
“這就像是玩遊戲一樣,”他狹長的眼睛露出狂熱的光芒,臉上的笑容誇張到猙獰的弧度,“你有權利選擇不說話,但我有權利拷打你。我沒有反抗的權利,我卻有享受的權利。而我最享受的,就是我有權利讓你痛苦,有權利奪走你的一切,在這每一分每一秒,我就是你的神,你隻能承受,然後服從。”
對方就像是知曉每一個能刺激痛苦的地方,鐵棍擊打的力道甚至比剛才戰鬥時更加強橫。這當然不是那些和自己同歲的學生們拳打腳踢能比的,但凱裏似乎仍舊是那個時候的凱裏。
隻是疼痛沒有什麽無法忍受,反正擁堵的情感早就讓感覺受到隔離。和那個時候沒有變化,就算這樣如同廢品一樣一點點靠近死亡的身體,看起來也和自己無關。自己隻能旁觀,或者是和其他人一樣對自己無視。
“呃,和這樣的小鬼說這些也沒有用啊”男子突然泄氣的說道,然後咂了咂舌,“可惜我手上隻有這個要是有更多工具,可能你也能明白一點。”
他深吸了口氣,吸氣聲在興奮的餘勁中微微顫抖。
收起了鐵棍,男子俯下身,抓起凱裏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
“最後問你一遍,你的身份是什麽,為什麽跟蹤我,你想給誰帶話?”
睜不開的眼角看到一個明晃晃的物體。抵在臉上的硬度告訴他,那是槍口。
“嘖,還是不打算說嗎?不會是已經說不出來了吧?”
男子狹長的眼中露出了厭煩的表情。
“說不定還要對付其他小鬼,就當是提前做個練習。”他自語一樣的說了後,將臉靠近了凱裏,“聽到了嗎?小鬼,要是你還沒想好答案,我真的要殺了你哦。”
凱裏似乎已經聽見手指壓動扳機的聲音。
“再問你一遍,你的身份是什麽——”
不光是疼痛,眼睛還有疲憊的感覺,想到自己的下場,凱裏幹脆閉上了眼。
——自己的身份。
離開家門的時候,安琪兒說過,“前鎮長的獨子”。
但是這樣的回答對方一定不會滿意吧?
是什麽讓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為什麽隻會逃避的自己會想都不想的去靠近危險。這樣的自己,是在期待著什麽?
——那個時候也是這樣吧?
被灰野狼的魔法困住,隻能看著高傲的灰野狼像勝利者般的靠近。那個時候自己的感覺,也是和現在相同的“無能為力”。
想做的事情怎樣都無法做到,一直在失敗,最後不是被前輩搭救,自己已經死在了那裏。
但是,有過後悔嗎?
沒有。
因為自己是戰鬥之後才失敗的,就算是失敗的回憶想起時也隻會覺得驕傲。
——比起躲在房間閉門不出的回憶要舒暢得多。
那個時候的自己,在是鎮長的獨子之外,頭一次有了新的身份。
那並不是握著刀就被承認的身份,而是選擇了戰鬥才獲得的身份。
凱裏蠕動了嘴唇。
男子發出譏笑聲。
“看來你想說了啊。”
肺中還有多少空氣?被疼痛淹沒的感官已無法得知。
無所謂了,說不完也沒關係。
在承認的那一刻,自己就會迎來死亡吧?但是同樣的,並不會後悔。
“我是”
凱裏艱難的發出聲音,眼睛疲憊的難以睜開。
男子的氣息靠近了些。
隻是這樣的聲音並不夠,無法讓之前那個不中用的自己感受到現在自己擁有的悔恨和憤怒。
被奪走父親生命相同的武器抵著,凱裏聚集起身體剩餘的所有力氣。用撕裂聲帶的力量,貫徹了比當初在森林中更強烈的意誌。
少年發出了呐喊。
“——‘溫泉之友’傭兵團的戰士!”
“是啊原來是這樣啊,好像之前的資料是有這樣的一個小鬼”
實際上,凱裏發出的聲音並不大,少年的肺沒有貢獻出足夠的氣息,隻憑聲帶的嘶吼聽起來就像是瀕死之人喉嚨裏最後的氣息。就連男子自語的聲音都能將其蓋過。
“那就隻好殺了你了。”
也就隻能這樣了。凱裏的身體突然覺得輕鬆暢快。
微微睜開了眼,向上眺望。
藍天依舊美麗,豔陽依然耀眼。
槍口更緊的抵上了自己。凱裏的視線繼續向上。
真希望能在死之前再見一次那個被自己憧憬的光芒。
“你的呼救我已經聽到了!”
如同迎接死者的天使。
刺眼的逆光中,紅色的短發在陽光的邊沿被染上深黑。
叉著腰的姿勢就像是刻意等待著時機登場。
並不是幻覺。凱裏知道,如果是幻覺自己一定能看得更清。
——還是和上次同樣的情況啊
前輩颯爽的從房頂躍下,以此同時,淹沒一切的槍聲貼著皮肉傳進身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