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後的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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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死了嗎?
火藥的嘶吼,彈丸在槍管中滑動,近乎無情的力量深埋體內的骨頭都能清晰感到。
然而,自己還能繼續思考。還能看著嬌小的前輩精準的一腳踹飛身前的男子。
圓頂帽落在地上滾了一段長長的距離才倒下,反倒是男子腦後受到一擊後頭陷在了旁邊的牆壁裏再也沒有動彈。
但這都是開槍之後的事情。
為什麽,應該被搶擊中的自己,還能活著?
“小子,下次別給我多事。這個是我盯著的獵物。”一個撒氣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可是收了錢的。”
如鬼魅一樣,聲音毫無征兆的出現。而且,自己的身後,應該是牆壁才對啊
凱裏堪堪偏過頭,一個具有強烈女性氣息的豐滿上身從牆壁中探出,再向上是深藍短發下的豔麗臉龐。而這個不可思議的嵌在牆壁中的女子,手中拿著的正是男子適才所持的火槍,槍口朝向天空還掛著縷縷白煙。
這位是腦中浮現起那個熱鬧的夜晚,掩蓋記憶之上的塵土被拂去。
“阿爾薇拉小姐?”
“嗯?我的名氣已經連小孩子都知道了嗎?”
看來對方已經不記得自己了。凱裏現在的角度剛好看見阿爾薇拉豐滿的深壑,想到曾經被這個捂得透不過氣的體驗,他害羞的眨了眨眼後移開了視線。
“問題就是你開小差去了吧?”
嘉爾走到凱裏的麵前,在靠著牆壁才能站穩的少年麵前抱起雙臂。
阿爾薇拉如穿過幻影的走出牆壁,站在兩人身邊。
嘉爾先是朝阿爾薇拉抱怨了一句,對方滿不在乎的回道“看到好看的飾品當然要買下來,這是女人的天性。我不可想成為被工作抹滅天性的無聊家夥。”
“知道了吧,你就是因為這種理由差點死掉。”
看著前輩眉毛揚起,似乎在替自己生氣的樣子,凱裏覺得感動而又陌生遙遠。他最後還是笑了出來。
嘴角的弧度久違到臉頰都覺得陌生。這樣的笑一定特別生硬吧?
因為,淚水就像要衝刷掉疼痛和悲傷,在眼眶中瀕臨崩潰。
看到他的樣子,嘉爾歎了口氣。
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扶起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很不錯了,膽小鬼。”
凱裏咬緊了牙,不這樣做的話哭腔可能會漏出來。
和預想中的重逢不同,心中的情感雜亂又強烈。因為前輩的話語,凱裏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維持表情的平靜。
他埋下了頭。無數情感湧在喉頭,能發出的卻隻有簡單的音節。
“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將頭埋進了女孩平坦的胸脯,女孩先是有些錯愕,仍然默許了他的舉動。
幹啞的聲音一遍遍的說著道歉,每一次都帶著身體的顫抖。嘉爾知道這家夥是在哭,淚水已經讓她胸前的衣服濕透。
阿爾薇拉對她做了個無趣的表情,然後走去處理那個卡在牆壁裏的密探。
“想哭就哭吧,師父說過,‘男子漢的淚水都是成長的養料’。但是不要一直道歉啊,要想道歉,就帶著這份羞恥和不甘心變強吧。”
嘉爾叉著腰,挺起胸,沒有再看這個不爭氣的後輩。
隻是聽著耳邊越來越輕的道歉,感受著打在胸口的短促呼吸漸趨平穩。
凱裏的身子傾斜的倒下,被嘉爾接住。
——居然睡著了嗎?我的胸口就這麽舒服嗎?
嘉爾低著頭看向自己絲毫沒有發育的胸部,不滿意的噘起嘴。
“父親對不起”
凱裏緊閉的眼角又有淚水滲出,嘉爾再次歎了口氣。一把將他攔腰扛在肩上。
被血染紅的褲腿又湧出更多鮮血。
“不要再道歉了啊!這點事情就給我忍住啊。”
女孩不耐煩的嘟喃了一聲。
在巷子的轉角,安琪兒收回窺探的視線。
她並沒有像一開始答應凱裏的,跟蹤那個留著辮子的少女。
她徑直去了傭兵公會,找到了唯一還在公會中的紅發女孩。
等她趕到時,剛好看到凱裏將頭埋進嘉爾懷中的一幕。腳步像被釘住,無法再移動半步。
她怔怔的躲在轉角。想著這些應該早已察覺的事情。
——這樣就算兩清了吧?
之後,就隻需要在合適的時機,將自己知道的真相告訴他,照顧這個麻煩學長的任務就算結束了吧?
“那些多的食材,隻能全部倒掉了”
等到三人都離開了,安琪兒才慢慢的從巷子走出。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還真是悠閑啊,這幫人。”
遠遠的,愛德華坐在守衛營地的鍾樓邊沿,用魔法從頭到尾觀看了這場表演。
朧就蹲在他身後不遠,用手指逗弄著身邊的幽藍光點。
“我覺得我們也差不多,”利魯茲抱著手靠在鍾樓四邊的柱子,不耐煩的說道,“為什麽其他人都在做進攻的準備了,我們卻隻能在這裏幹看著啊?”
“我可是在認真的履行工作,幹看著的隻有你哦~”
“你這家夥,砍了你”
“看吧,就是因為太容易被挑釁,所以才會在決戰之前用光‘混沌’能量。你真是太好對付了,利魯茲先生。”
“嘖。”利魯茲不愉快的發出咂舌聲,“布萊爾·巴德裏克,羅裏安最具天賦的魔法師再配上傳說中的空間魔法真的是怪物一樣的存在。”
“那可是塞西莉亞都日思夜想的人。”
“和那家夥戰鬥一點也不痛快,下次不想再遇到他。”
“這可不像你啊,利魯茲,”愛德華收回魔法,轉頭看向黑發劍士,“‘幻影劍’不是不追到目標就不會停手嗎?”
“你是故意在找茬嗎?等我恢複力量絕對砍了你。”
“抱歉抱歉,那家夥是塞西莉亞的獵物,的確輪不到我們出手。不過,也有這樣的可能——對方能找到這家夥的位置,然後突然帶著一大批人出現在我們身邊,那個時候,就拜托你了哦~”
“那你就等著被塞西莉亞剁成肉泥吧。”
——真是可怕啊。
愛德華眯起了眼睛。
確實如利魯茲所說的,如果對方能找到朧的位置,那必定是自己的失職。沒有呆在領主府,沒有和漆黑羽翼的其他成員在一起,單獨帶著朧躲在這城鎮守衛的營地上。就是為了沒有後顧之憂與對方決戰。
對於這個張揚的十日之約,塞西莉亞進行了許多考慮。
無論怎麽看這個有著“溫泉之友”名號的傭兵團,都不會是“漆黑羽翼”的對手。對方不但用讓菲諾小姐傷心的方式托她轉告了敵對宣言,還明目張膽的用空間魔法在領主府門外刻上“十日後決戰”的字樣。這樣的挑釁就像是看準了塞西莉亞的高傲,想要在遭受反擊前爭取時間。
塞西莉亞提到過,現在頂替團長之位的布萊爾·巴德裏克在那一戰中,受了不輕的傷。對方要爭取到他恢複的時間,有這個提議並不意外。
那麽就搶在之前發動襲擊嗎?當然不是。就如對方所想的,作為團長的塞西莉亞不會允許這樣的行為。
就和戀愛一樣,屈辱也能使人變得盲目,並且最終都能達到一種“癡迷”的狀態。
這位團長小姐對堂堂正正的戰勝天才魔法師就有了這樣的癡迷。
“但是,對方是否會堂堂正正的就不知道了。”
“你又在說什麽?”
愛德華搖了搖頭,沒有回話。
塞西莉亞一定想到過這樣的可能,才讓自己用魔法帶著朧隱蔽起來。比起正麵戰鬥,他更擅長的是這些地方。
然而比起那位天才魔法師,愛德華認為更需要提防的應該是一直沒有出現的“千人斬”和“死靈法師”。甚至“共助會”的其餘“七席”也有參與的可能。
老實說,在這個四麵為敵的地方,對方如此有恃無恐的發出挑戰,讓愛德華真有點被嚇到。要說是加入“漆黑羽翼”以來的最大危機都不為過。
“共助會”的大名,身為“魔墮者”的他早有知曉。但本身便擅長隱蔽藏匿的他也沒有尋求庇護的必要。倒是這群喜歡為非作歹,放蕩不羈的傭兵,更對他胃口。
所以,就算是為了能繼續為非作歹下去,好好的偵查,為每個值得注意的人做好標記,對於之後的行動都非常重要。
暫時能確認的是,“暗月魅影”和那個菲諾小姐的玩伴。“暗月魅影”並不是主動攻擊的目標,那個紅發的小女孩也因為菲諾小姐的關係從攻擊對象中排除。
——大概對方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放任她在鎮上行動。
連菲諾小姐在傭兵團的地位也被看穿了嗎?不過那位大小姐平素的秉性,被看穿也是當然。
——結果自己的偵查就是什麽也沒偵查到嘛。
“和平,說不定是最好的”
“嘖,你到底在念叨著什麽啊,煩不煩?”
麵對隊友的無端指責,愛德華又隻能一笑了之。
“那就來看看最後一個需要關注的大人物吧~”
愛德華將魔法轉移到驛站旁邊,一個胡亂披散著金發的男子登上馬車。
車夫有氣勢的揚起鞭子,馬車徐徐開動。
“果然是這樣嗎?”
沒過多久,這架不起眼的馬車便駛上了大路。
那是出城的方向。這位大人物當然沒有出城的需要。
隻不過,在那個方向,有著一個深藏林中的傭兵團駐地。
“看來,我們的王子大人才是藏在最後的獵人。”
——那東西又要出現了嗎?
震耳欲聾的咆哮響徹地底。
艾莉身子冷不丁的顫抖了一下。
“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聽到毫無自知之明的聲音,艾莉不由得搭下眼。
“你還是先保護好自己吧。”
被帶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戴上了離開就會將脖子勒斷的項圈,像是牲畜一樣的飼養著。艾莉大概比這裏的所有人都清楚等待著自己這些人的是怎樣的下場。
——隻要不離開,就永遠不會得到救贖。
這裏就是這樣的地方。
是活人的墳場,是對“魔墮者”的處刑之地。
艾莉剛被扔在這個高牆之後,一個滿臉傷疤的中年男子便走了過來。
大概是因為有新人加入,這些將死之人的臉上終於看起來像活人一些。
男子像是在為她做著介紹,但艾莉並沒在意。她一直盯著高牆正中的欄杆之外,在那裏,那個被叫做加爾柯提斯的老人正憂心忡忡的望著她。
她知道他在擔憂什麽,所以艾莉頭也沒回的打斷了男子的介紹。
“保護好我,我會帶你們離開這裏。”
或許同樣的話這些人已經聽過無數次,但艾莉依舊感到了周圍氣氛的變化。
她回過頭看著地上那個同樣被扔了進來,自稱是她哥哥的男子。
“順帶也保護好他吧。這家夥什麽也不會,但是我是一名幻境魔法師。對了,你們可以叫我艾莉。”
敲打鐵氈的聲響不斷在耳邊回蕩,然後又被魔獸的怒吼掩蓋。
巨大的魔獸再次從甬道出現。裂縫之下,如呼吸般自然的戰鬥即將開始。
拿著破爛武器的魔墮者們將艾莉和亞曆克斯護在身後。
這些人很強,艾莉從第一場戰鬥就能看出。各自原本就擁有非比尋常的獨特能力,再加上在這個鬥獸籠中無休止的戰鬥磨煉,這些戰士如果回到大陸上絕對是名震一方的強者。
但是魔獸更加強大。
刀劍無法穿透的皮膚,能抵消大部分魔法傷害的甲殼,如同山嶽般巨大的,再加上防不勝防的能力。每一場戰鬥都必須要做到百分之百的集中,一丁點的失誤都必須用犧牲來彌補。
艾莉不打算插手,擅自插手會破壞他們的連攜。並且,她並不覺得自己有插手的能力,幻境魔法本身就不是擅長攻擊的魔法,更不知道對於魔獸會有怎樣的效果。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在這一次裂縫並未開啟太久,魔墮者們平安的渡過了考驗。
這難能可貴的喘息時間,他們回到了各自的地洞之中,隻有一開始為艾莉做介紹的男子留了下來。
這人叫做迪埃爾,在這群囚徒中算是領袖的人物。不但會使用雙手劍,似乎還有著操控重力的魔法。
“有收獲嗎?”
迪埃爾的身上、臉上滿是傷疤,看上起就像是某種駭人的紋身。他在艾莉的對麵坐下,完全無視了旁邊雙腳被魔法治愈,已經能勉強行動的貴族魔法師。
“這個時候應該說一句‘辛苦了’,但你會覺得多餘吧?”
“在這裏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艾莉撇了撇嘴,歪斜著劉海看著他。
“我也不想浪費時間,隻是我直說沒有收獲的話,怕你失望。”
男子如岩石一般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失望也是浪費時間。”他站起身,“隻是這樣的話,請你繼續。”
離走之前,他回過頭。厚實的嘴唇動了動。
“拜托你了,艾莉小姐。”
“看來敬稱不是浪費時間啊。”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艾莉低低的感慨道。
“抱歉”亞曆克斯在她身邊發出不忍的聲音。
“嗯?”
“艾莉會落到這種地步都是我的錯。”
艾莉歪起了腦袋。“好像是這麽回事。”
“我一定會”
“算了算了,”艾莉連忙揮手打斷他,“你要是能做什麽早在外麵不就做了嗎?”
看到這個男人吃癟的表情,艾莉高興的笑了起來。
“你才是吧,差不多該說實話了。為了我這種家夥被關在這裏可不值得,趕快認個錯讓你那個朋友把你放出去啊。”
“艾莉,我以為你能夠相信了,你真的是”
這家夥又在說這樣的話了,看他如此篤信的模樣,大概用魔法進入他的思維看到的也還是這樣。
是被洗腦了?腦袋產生幻覺了?不可能那真的就是事實吧?
艾莉仰起頭望著如夜空般深邃的黑暗。
算了,在這個地方煩惱這些就是迪埃爾口中的“浪費”。
“我想啊,”艾莉開口說道,亞曆克斯立馬認真的看著她,“或許我終究是要進到這個地方的。”
亞曆克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在之前的地方就喜歡呆在神殿的停屍間,到了這裏還是這樣,大概現在就在我們頭頂。誰能想到下麵就是留給我這樣人的監牢。”
“艾莉,我們一定能出去的。”
她又輕笑了一聲。
總是用肯定的說法,這是怎樣的不負責任。但是
“這是一定的,我大概就是為這個目的而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