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法則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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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是魔法偽造出的假象——卡羅爾很想這樣說,然而那隻藍色的眼睛卻比瀕死的他更具感情。
困惑、焦躁、迷茫、不安,這顯然是寄宿著思想的眼睛。這並非是被仇恨驅使的不死者,這是有思維的生命。
那麽問題就是——他是誰?
“你的使命還沒結束,卡羅爾。”
拉伸的光影向著遠處延伸,這一次是來到了俯視空地的高坡。
言靈師伯納戴特別具特色的臉伸到卡羅爾的麵前。
感覺到身體在快速恢複,卡羅爾低低的嗤笑一聲。
“又是會很快暴露的謊言嗎?我已經很累了,真希望你能放過我。”
“正因為是虛假之物,才不得不變得更加真實。就算是謊言,也會有超越真話的效果。比起這些,卡羅爾,你很享受吧?”
享受嗎?
變得清醒的思維開始思考伯納戴特的提問。
與不死的生物交戰,每一秒都不能有絲毫鬆懈,體力與精神長時間近乎煎熬的透支,就算說是為懲罰懶惰之罪的業火地獄也不為過。
這種情況能算是享受嗎?
“被看出來了嗎?”
卡羅爾麵露猙獰的笑了。
“確實是享受啊,這樣的戰鬥真令人興奮得不行。”
沒有目的,沒有負擔,不在乎生死,甚至不在乎勝負,隻是純粹的為了戰鬥而戰鬥。
把身處的戰場看作自己的墓地,拋開生的雜念,在死神的刃尖起舞——如此絕望的享樂,又有那個劍士能夠拒絕呢?
“那家夥也是一樣哦。”
伯納戴特轉向天使們的戰場。
“如果你們不是故意無視我們,”一個清朗的女聲說道,“我想是不是有人能解釋一下這裏發生了什麽?”
麵色蒼白,嘴邊留有被抹去的淡淡血跡,名為迪妮莎·萊弗帝的少女不滿的挑著眉說道。
跟隨著她,奧裏莉安同樣將疑問的視線轉向兩人。
伯納戴特走到高坡的邊緣,雙手環抱夜空張開。
“鑰匙已經集齊,命運的儀式即將開始。”
黑翼的天使仍在戰鬥著,他不知道這一切是怎樣開始,但他知道一旦開始就不可能停下。
衝刷思維的時間開始變慢,他能夠逐漸拾起一些記憶。
首先是饑餓。
作為生物不得不進食的饑餓一直折磨著他。他有著敏捷的四肢,強壯的蹄子,鋒利的爪子,能咬碎岩石的利齒,甚至還有能翱翔於天空的翅膀。
他不停的捕食,饑餓卻難以平息。
直到他品嚐到他真正需要的食物。
一點光在黑暗中被點亮,光芒不停的閃爍,還不時如被風吹拂的水麵般晃動,一種被稱為“情緒”的感受在他的身體中彌漫。
“情緒”就像是伸長的繩索,一頭纏繞在身體之內,另一頭連接著無法觸及的虛空。
他的身體逐漸被另一種東西填滿——那似乎被稱為“寂寞”。
他覺得更加痛苦,更加難以忍受。必須吃掉更多——這樣的想法驅使著他的行動。
終於,“光”越來越多,他眼前的世界變得越發明亮。
一時間的滿足後,他看見了自己的樣子,那個時候,他察覺時間的流動變得正常。
他不懷疑“正常”的定義,他從混亂的夢境中蘇醒。他獲得了解脫,但這也讓他想起了更重要的使命。
“不得不去那個地方。”
他隻是說著,卻沒能如所想的發出聲音。
他現在的樣子無法說話,他有著翅膀,有著最靈敏的身體,他具備了所知的最強的力量——這已經夠了,沒有說話的必要。
隻要再吃掉它們。
這些同自己一樣的生物,隻要再擁有它們的“光”。
自己就能完成使命,就能得到真正的滿足。
所以——需要變得比它們更強。
他在自己所擁有的“光”中尋找,向著看不見的記憶探尋。
他記得一個無法超越的人,那個人就在目所能就的地方。
於是他從身體中抽出了與那個人相似的劍,做出了同他一樣的動作。
但是,還不夠。
那個人在做什麽,他根本無法理解。
饑餓、寂寞、不得不達成的使命,因為困惑而更加吵鬧。
思維無法安靜,記憶渾濁不清。
自己的意識在感官中無限放大,對於周圍的探知失去了意義。
他嚐試著用另一種感知,於是他看到了——那個人擺出的奇特姿勢。
“光”在身體中劇烈閃爍,他的視線貫穿黑暗。那是有著背負潔白雙翼的後背,隻要刺中就能得到新的光芒。
但是——
雙劍斬斷羽翼,撕開純白的皮膚,“光”在消散的瞬間開始凝聚,很快就能讓它和自己的“光”融為一體。
在他的眼中卻看到了另外的東西。
金色的,仿佛鍍上陽光的琉璃,在幽蘭的月色下桀驁的散發光輝。
“不得不去那個地方”
他第一次為自己無法發出聲音而難過。
他無數遍的揮砍著,不願散落的羽毛遮擋他的視線。
他無法看見她的意識,他卻為看見了她深紅的眼睛而歡欣雀躍。
沒有比著更大的滿足。
他在月光下伸展羽翼,遮蓋雙眼的感知落下。
“但是,團長先生,不就在那裏嗎?”
饑餓與寂寞停歇,他在這一刻知曉了自己的歸宿。
——這就是自己的使命。
——她一定會來到這裏,隻有他能夠馴化自己。
光芒在身體中綻開,彩色的世界隨著星光降下。
“迪妮莎”
他終於發出了聲音,而她的方向已經空無一人。
“團長先生沒有被魔法吞噬,”少女聲音平穩的說道,“我知道的,我能感覺到。”
聽了這場戰鬥的來龍去脈後,迪妮莎立馬否定了卡羅爾的結論。
她說完後便立馬緊抿著嘴,蒼白的臉上露著不願意被看出的倔強。
“我也能夠知道,”奧裏莉安將手放在胸口,似是在感受著什麽,“他的生命沒有消失。”
卡羅爾靠在一旁的樹樁,幹笑了兩聲“年輕真好。”
伯納戴特帶著陰沉的笑臉靠近兩人。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還活著。觸碰禁忌的下場必然是被禁忌反噬,就算沒有消逝,經由無數混雜的意識還能稱為本人的嗎?”
“但是那不是亡靈了吧?你不是說他已經發生了變化嗎?”
迪妮莎語氣平淡的反駁道。
“在吸收了施術者的同時,憎惡的累積便轉向了另一個方向。傑羅·巴德裏克,是個無法受憎惡影響的人,無法厭惡死亡的他自然也無法被亡靈化。‘憎惡累積’便成為了另一個性質的魔法。”伯納戴特從彎曲的眼縫中露出寒光,“變成了吸收生命力與‘神知’的魔法。”
“就和現在的艾薩拉一樣?”卡羅爾笑著搖了搖頭,“難不成他也觸及法則之力了?”
“隻是模仿而已,”伯納戴特轉過頭看向他,“但是卡羅爾先生,虛假比真實的關係,我已經告訴你了。”
“但是,伯納戴特大師,”卡羅爾用同樣的語氣回道,“就算隻有一點不同,虛假也無法成為真實。那麽,那一點是什麽呢?”
伯納戴特臉上的笑容彎曲成一個圓形。
“是認知,卡羅爾先生。”
迎著三人的視線,伯納戴特走到視野開闊的高坡邊緣。
“魔法師窮極的魔法根源實際是試圖理解世界與魔法的本質,他們是在尋求對於自己和世界的認知。探求認知的不同方式會指引到不同的法則,法則之上是高於自然神的法則神,觸及法則實際上是完成與法則神的溝通,做到這一點的便能使用被稱為禁咒的魔法——這便是被稱為魔導師的階段。
“在魔導師之上,熟知法則,能與法則之神溝通,便是大魔導師。在大魔導師之上,完全的通曉法則,能夠運用法則之力者就隻有超越者。盡管隻是借用一部分神的力量,卻也是凡人能以匹敵的強大。如你所知,監視者艾薩拉便是超越了大魔導師的被賦予‘無限’之名的超越者。
“艾薩拉認知的世界並非我們理解的世界,在她看來‘混沌’與現世並非區別。她能棲身於‘混沌’之中,也能自在的從混沌中召喚仆從。超越者的強大‘神知’賦予了她們近乎於不老不死的能力,隻要法則不被破壞,她們就能無限量的從周圍吸取生命力和‘神知’,幾乎無法用通常的方式殺死她們。
“傑羅·巴德裏克的魔法在效果上與艾薩拉的自我治愈相似,但是無論他如何吸收‘神知’與生命力,再如何積累力量,他也無法打破認知的屏障。大魔法師就是他的極限。”
“太囉嗦了!”迪妮莎不耐煩的皺起眉,“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長篇大論嗎?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想幫助團長先生需要我們幫忙吧?要做什麽能直接說嗎?我可不像你這樣的你這樣的臉中風的中年大叔閑得發慌。”
“臉中風的中年大叔,哈哈哈!”卡羅爾在一旁笑得捧起了肚子,“能這樣說伯納戴特·博頓利大魔法師的就迪妮莎小姐一個了吧。迪妮莎小姐沒察覺嗎,大師這幅與實際不符的年紀正是觸及了法則的證明哦。對於大師正確的稱呼應該是,伯納戴特魔導師才對。”
“都身為魔導師了,就不能把這中風的臉治一下嗎?不但要忍著你難聽的嗓子,還要對著這張難看的臉,要是你能稍微體貼一下妙齡少女的感受就請你直接了當的告訴我,我能做什麽?”
迪妮莎抱著手,眼神威嚇似的盯著言靈魔導師。
“確實是如太陽一般的少女,也隻有這樣才能成為他的指引。”
伯納戴特滿意的閉上眼。
“卡羅爾先生,你從那個異常的天使的胸前能看到什麽?”
卡羅爾眯起眼睛向空地看去。
“什麽也沒有。周圍是鱗片和骨質的鎧甲,唯獨胸口空出了片。”
“那應該有一塊寶石,”伯納戴特睜開眼盯著卡羅爾,“一塊能夠讓他將生命力與‘神知’同生命的法則聯係起來的寶石。”
“生命法則”卡羅爾突然抬起頭,眼神灼然的盯著魔導師,“得到了紅龍聖劍,那麽緹亞拉給我的掛墜”
“藏在了他現在的身體之中。”
“隻要讓那個掛墜”
“掛墜隻是媒介,重點是讓生命女神的神性淨化他的神知,將他從雜亂的泥潭中拖出來。”
思路已經清晰了,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該怎麽做?”
伯納戴特轉過身,看向臉上寫滿了催促和在其身後表現得漫不關心的兩位少女。
“就算雜亂,傑羅·巴德裏克原本的‘神知’並未改變,隻要讓他的那部分‘神知’活躍起來,就能通過那顆寶石喚起與女神的聯係。”
迪妮莎不悅的挑起眉毛“能用淺顯易懂的表達讓不是魔法師的人聽懂嗎?”
“純淨魔力,就是‘神知’活躍的表現吧?”在她身後,奧裏莉安輕輕的發出聲音,“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迪妮莎回過頭的同時,遇到了她小心瞥來的試探般的視線。
“但是我不知道現在的我是不是還能夠做到。”奧裏莉安用右手抱著左臂,將頭轉向一邊,“倒是迪妮莎小姐”
“我不想再聽人囉嗦了,想說什麽直接說。”
“在來這裏的路上,你告訴我的話都是發自真心的嗎?”
說完後,奧裏莉安歎了口氣。
“當我沒問吧。”她回過頭,視線從下向上瞟到迪妮莎的眼睛,“你才有能力指引他。”
“這是當然。”
迪妮莎坦然的接受她的注視。
“那就去告訴他吧,你的心意。”奧裏莉安低下頭,看著遠處的地麵,“用你的聲音他一定能聽到,或者再來一些肢體接觸,他肯定不會拒絕。實在不行就給他個擁抱吧,他一定會像是找到家的流浪狗一樣對你言聽計從。”
奧裏莉安帶著譏諷的輕笑一聲,即便隻是餘光,她也看見了少女在月光下綻放在臉上的紅霞。
“不能有欺騙。他雖然是個無藥可救的蠢貨,但是有些地方卻格外敏銳。你自己也是——如果你不是騙我,就按照你的說法,不要對自己說謊。”
奧裏莉安說完後,輕輕催促。
“去吧,迪妮莎小姐,讓我們三人得到解脫。”
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
奧裏莉安抬起頭,正對著迪妮莎深紅的雙眼。
“你自己呢,不想來找到你的答案嗎?”
迪妮莎的手順著她的手臂向下,拉上了她的手。
“最後一段路程,能麻煩奧裏莉安小姐再陪我走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