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是錯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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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清晨。
顧予初紅著眼睛出了客房,想著今日就啟程去雲京,雋娘勸她明日再走,她本意想拒絕,可孟古親自盛情相邀,她顧及好友的麵子,便留了下來。
孟府家丁眾多,光年夜飯的席麵就整整有六大桌,顧予初神情恍惚,並不知道自己在這闔府滿堂節慶和熱鬧中是怎樣度過的,她心裏的愁苦無處發泄,借著酒席上的恭賀,忍不住多飲了幾杯。
終於,年夜飯結束,孟古派了紅包,丫鬟家丁們感恩戴德的四下散了各自歡聚,隻留下他們三個圍著火爐聊起天來。
“這是我送給他的新婚賀禮,勞煩公主順帶幫我帶了去。”孟古將一個精致的木盒推到正在發呆的顧予初麵前。
雋娘暗暗的踩了身邊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男人,可孟古仍舊不為所動,繼續追問道:“這個大忙,公主肯幫的吧。”
顧予初笑了笑,也不管禮不禮貌,直接打開了盒子,見裏麵隻有一捆平平無奇的幹草,苦笑道:“什麽好東西,值得孟老板用這樣精美的盒子。”
“這可是稀罕物,名為忘憂草,隻生在蓬萊島的忘憂絕境之上,極難采摘,即便采得也極難保存,蓬萊島常年下雨,大晴天可沒有幾日且毫無規律,這草藥采摘後必須及時爆嗮烘晾否則功效全無,你可別小看它,就三錢粉末便可覓得整夜安眠。有些人夜不能寐多日,淒苦的很,重金求我為他尋的幾枝,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
“新人在側,旁的都是過往雲煙,又何來夜不能寐,自欺欺人罷了。”顧予初心裏不快,負氣說道。
“我可管不了那麽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既是大婚,便不收他銀子了,這句話也勞煩公主幫我帶到,感激不盡。”孟古句句事不關己,可還是為淩不惑說盡了好話。
“照我說,你們倆就是各有各的心結,解了便也罷了,不解這一輩子誰都好過不了。”雋娘不偏不倚,說了句公道話。
“我的心結早就解了,隻是他不相信罷了。”顧予初眼裏灰暗,低聲回道。
“男人嘛有時候也傲嬌的很,你隻有給了他不曾給過旁人的,哪怕是一句話,他才覺得自己不是那個旁人。”孟古舉杯敬她,站在男人的角度為她分析道。
“嗬,他又不是傻子。”顧予初不以為意,嗤笑著。
“嗬,你怎知他不是一個傻子。”孟古挑眉自飲,似乎洞察萬千。
……
大年初一,顧予初便告了辭,她不打算回玉泉宮而是直奔雲京,畢竟當下任何事都不及淩不惑重要。雋娘早就預料她會如此,體貼的為她準備好了裘毛、幹糧和馬匹。
“若是心裏的霧都散了,那就別讓自己後悔。”顧予初快馬加鞭向雲京趕去,一路上,雋娘臨走前的與她講的話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她心裏默念道,但願一切都來得及,倘若真來不及,她也要體體麵麵的坦白心意和揮手告別。
但幾次死裏逃生的顧予初這次並沒有那麽好的運氣,本來可以提前三天抵達雲京,可途中突然而來的暴雪耽擱了她的行程,她日夜兼程,換了三匹駿馬,終於在迎親當天清晨抵達了雲京。
集市未開,整個雲京顯得空空蕩蕩。
她找了家客棧,仔細梳洗了一番,換上了路途中偶爾買到的一條紅裙,放下束發,插上幾隻寓意萬事順意的如意琉璃簪,畫了遠黛點了朱唇。
顧予初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嘴角含笑,卻也是心事重重。這已是她力所能及最為精心的裝扮,身上的紅裙雖不及正經嫁衣的萬分之一,但她的心意已經算是一望而知了。
令她意向不到的是,在她推門而出之時,已然有兩個侍衛侯在客棧廂房門口,亮出了令牌,告訴她他們是靖川王派來接她一同去單府迎親的。
顧予初坐在安排好的馬車上,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似乎雲京所有屋瓦上的積雪全然壓在了她的心頭,讓她每一口口呼吸都是冰冷。
她陷入無盡的沉思之中,直至車外的幾聲鍾鳴才將她拉了回來。她掀開簾子一看,發現這並不是太華主道的方向,而是京郊了然寺,直至此時她才意識到不對,而後迅速闖出車廂,逼停了馬車。
“誰要你們這麽做的?”她殺氣騰騰的質問道,恨不得立刻大開殺戒。
“王爺說,公主既是無心,便還他安寧。”侍衛淡定答道。
顧予初握劍的手顫抖著,心頭的千斤雪一瞬間凝結成冰而後被擊的支離破碎,她不再剖根糾底,而是當即用箭砍斷套馬的韁繩,絕塵而去。
太華道上人聲鼎沸,紅綢高掛,靖川王府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單家鐵騎開道,紫檀木金色花轎由戰馬牽引,出嫁猶如出兵,如此也是前所未有,可北淩第一女將單明曦配的上這樣的獨樹一幟。
婚車緩緩而動,轎頂上繁複的百子賜福、瑤池仙境的雕刻栩栩如生,八角垂落的石榴花金色鈴鐺叮鈴作響,牽引著觀望人群的心情隨之而動。
淩不惑高坐馬上,一身金色繡線的喜服,雖是墨色為底,但金色繡線的歡喜盤踞周身,端莊又華貴,這是北淩嫡皇子才配穿的婚服。
顧予初快馬加鞭而來,卻也錯過了浩蕩的迎親巡街。太華道上人群熙攘,騎馬無法通行,她隻有跳下馬背,憑著自己的肉軀奮力向靖川王府大門擠去。
可人真的是太多了,幾十米的距離用了好久好久,她急的快要哭出來,就在快要衝出人群的時候,左右不知道哪裏多出了兩個強壯的男人不動聲色將她雙臂死死的扣住,就在她要出手反抗時,一聲“新人落嬌”的吆喝重重打在她本就脆弱的心上。
她捏緊拳頭,反複掙紮著,抬頭間意外撞進了淩不惑的眼中。
她紅著眼睛,說不出話來,仍在用力掙脫挾製,可淩不惑決絕又冷漠的眼神讓她徹底放棄了抵抗。
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識到,從前她於啟幀,現在淩不惑於她,這世上終究沒有人會在原地一直等你。可她並不知道的是,眼前這個已然放棄她的男人在她的廂房裏等了整整三天三夜,蠟燭燃盡的那一刻,也耗盡了他對她全部的赤誠。
淩不惑輕輕勒緊韁繩,跳下裝扮喜慶的俊馬,轉頭走到婚車前,毫不猶豫的抱起被喜娘攙扶出的新娘,至此,他再未看過人群中的那個人一眼。
單明曦頭上金色鳳冠口銜珠滴垂在她白皙的臉頰上,與耳尖的海棠花珍珠耳環重疊,再配上墨色繡金的婚服,更是豔羨天下。然而,更讓人讚歎的是,她是淩水八美中唯一一個可以揮動長劍氣吞山河的巾幗英雄,顯赫的家世、累累的軍功、過人的才智,順遂的人生,隨便提及哪一樣都是大多數平凡之人一生所求,而美貌隻是她最不值一提的資本。
淩不惑滿眼都是自己的新娘,的確,單明曦這樣的天之嬌女與他才是天作之合。
原來,北淩皇室的婚服竟是如此,顧予初低頭瞥了眼自己的一身紅衣,嘲笑著自己為什麽總是這樣自以為是。
淩不惑抱著單明曦下了婚車,毫不猶豫的跨過寓示夫妻一生平安的馬鞍,兩人的高挺的鼻梁輕輕擦過,真是一對令人嫉妒到發狂的一雙兩好。
緊接著,他將單明曦放下,溫柔環於身前,執手彎弓共射門楣,三隻寓示夫妻同氣連枝、白首不離琉璃連理箭齊齊發出,直入靖川王府匾額上的梁柱,也箭箭射入顧予初的心頭。
靖川王府從此有了女主人,而那個人永遠不可能是她。
直至這一刻,顧予初再也忍不住了,轉頭用盡全部力氣倉皇逃離。
她本就是這場感情的逃兵,如今一朝被赦,可笑的是,卻永困自己親手所築的危樓之上,暗無天日,永絕希望。
她一個人失火落魄的走在大街上,身後奏演的喜樂鑼鼓如倒刺一般在她心中蔓延生長,鮮血淋淋,整個雲京城都在為靖川王府的這場金玉良緣而沸騰著,向太華大道湧去的人前赴後繼,唯有她逆流而行。
“這位客官,本店有新上的好酒,要不進來嚐嚐。”一個夥計打扮的少年羞澀的攔住她的去路,顧予初木然的繞過他,顯然並沒有聽進去他的話。
“這位姐姐,我們的酒真的很不錯,今日是我第三日上工,若再招呼不到新客,老板恐怕就要讓我卷鋪蓋走人了。”
聽到姐姐的稱呼,女人本能抬頭看了看他,而後心不在焉的建議道:“靖川王府這樣大的熱鬧,那裏人多,你可以去試試。”
“再熱鬧也與我沒啥關係,若是去了,老板還是覺得我在偷懶。姐姐像是沒處去樣子,不如停下來坐一坐,我給你倒口水喝,不收你銀子。”
小夥計認真的說道,這是一整個上午唯一肯停下裏正眼瞧他的客人,即便做不成生意,他心裏也是感激。
顧予初淡淡的笑了,誰都能看出來她無處可去,她竟然狼狽到如此境地了麽?
罷了,她點點頭,隨著小夥子入了酒樓,交給掌櫃一錠金子,她要一間避開太華道的廂房,還要幾壇可以很快吃醉的美酒。
就這樣,顧予初將自己關了起來,一杯一杯灌著自己。可她的酒量隨了自己的母親,越喝越是清醒,她默聲的哭著,多日的疲憊加上酒精的催化,在不知第幾壇酒盡的時候才沉沉的睡去,偷得了短暫的忘憂。
當她皺著眉頭醒來時,窗外已然花燈高掛,五彩斑斕。
她忘了,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這樣好的日子,是他的,是所有的人,卻與她無關。
她踢了踢身旁歪七倒八的酒壇子,竟然所剩無幾,可她的心事卻又重了千萬。
那個迎他入樓的小夥計輕叩房門,端著一碗糯米湯圓送了進來。
“姐姐,這是老板送您的湯圓,我偷偷多加了幾個。”
“謝謝。”顧予初淡淡的扯著嘴角,感謝道,而後扔出一錠銀子,“再幫我上幾壇酒來。”
“姐姐,喝酒傷身。”小夥計勸阻道,可這個時候老板突然冒了出來,趕走多事的夥計,應和著馬上去辦。
顧予初懶得去管生意人那些個盤算,盯著座子上那碗湯圓發起呆來,春宵一刻值千金,現在這個時辰,他們當真是夫妻一體,比翼雙飛了吧。
想到這裏,她不爭氣的眼淚又湧了出來,早知今日這般下場,就該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至少哭起來理所當然一些。
“我聽說,單將軍與太子殿下早有婚約,怎的又與靖川王成婚了?”
“你不知道,靖川王與單將軍是兩小無猜,他為了娶得單將軍,不惜將所有軍權拱手讓與太子殿下,隻為求得太子退婚成全這門姻緣。”
“沒想到靖川王竟然不愛江山愛美人。”
“單明曦是真的漂亮啊,人間絕色不為過,我要是靖川王也選她。”
隔壁廂房裏的酒客談論著她最不願提及的樂聞,顧予初心如刀割,嘴裏的辛辣翻起了苦澀,怎的男人的心變的如此之快,快到她還未睜開眼睛,夢就碎了。
隔壁聊的越歡,甚至猜測起洞房花燭裏的纏綿悱惻,她實在沒有心情再聽下去,拎起老板送的酒囊衝入人頭攢動的花燈集會。
小情侶們提著花燈從她身邊經過,這個形單影隻的女人提著酒囊一身酒氣,人們紛紛側目。
顧予初管不了這些,束淵曾告訴她,啟都的那場水燈節,是淩不惑特意為她而辦,而不過幾年光景,她隨他回了故裏,可他卻成了旁人的山河。
酒的醇香混著女人的心事,這場宿醉沒有盡頭。
跌跌撞撞,她不知不覺走到了城南月老祠後的仰春亭,正月裏的雲京天氣嚴寒,雖根本沒了荷花的影子,但被人特意敲破冰麵的十裏荷塘之上,全是閃爍搖曳的花燈,花燈的彩色印在碧波和漂浮的碎冰之上,夢幻和意境不輸荷花勝景,再加上周遭少男少女懷揣的春色,不知不覺中將這冬日變了顏色。
可這樣美好如此刺眼,已然醉了的顧予初無力躲閃,隻是一個人枯坐在湖案淺水擱置的幾塊寂寞的石頭之上,冷眼看著九曲橋上嬉笑打鬧、談笑風生的人來人往。
不知多了多久,湖心的仰春亭上的元宵曲會散場,伶人們坐著烏篷船陸續靠案,遠處的畫舫船也緩緩返程,即便今日無宵禁,但時候到了,有家的人都知歸處。
顧予初搖搖見底的酒囊,低哼一聲,隨手扔入湖裏,而後借著酒勁,飛身輕點陸續靠岸的烏篷船頂,如鶴一般飄然飛落至湖心的仰春亭上。
伶人們見竟是如此瀟灑的女子,紛紛探出腦袋一窺奇景。
仰春亭人去樓空,即便周邊湖麵有花燈圍繞,八麵有寫意的帷幔從廊上相隨,可還是寂寥的像一座孤島。
顧予初解開了身上的裘毛披風,一身紅衣在鵝黃色燈籠下更顯得朦朧,她環顧四周,湖麵上的花燈漸漸昏暗,破碎的冰麵正如她破碎的心事,於是,她抽出佩劍,和著冷風,舞了起來。
這隻劍舞,她為啟幀舞過,卻不曾為他。可笑的是,她今日做到了,他對她卻再無期盼。
細數她不曾為他做過的事何止單單這一隻舞,這也許是淩不惑對自己失望至極的原因吧。
顧予初淚如雨下,揮劍斬不斷悔意及愁緒,混沌的意識,讓她腳下綿綿而生,反而讓這隻劍舞顯得更加飄逸和婉轉。
伶人們興致而起,叫停了烏篷船,默默為她和起了旋律。
不知道轉了多少圈之後,她所有的力氣耗盡,方才醉倒了下去。
迷蒙見,她好似見到有船舶向她靠近,裘皮披風下的那個挺拔的身影是她來不及擁抱的人,她默默禱告,希望這個夢再不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