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翹一直都不是一個寬容的人，她了解自己。

    從小的時候起她就不寬容。

    那日她在夫子的學堂學著頌歌，外麵突然變得很嘈雜，人們在說著些什麽。

    夫子停止了授課，他走到窗邊，朝外看。

    然後他便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楚翹。那時候楚翹剛剛從睡夢中被吵醒，起床氣很嚴重的她氣呼呼的走到窗邊往外看。

    外麵一群人圍著一個女人進了學堂前院。

    那群人都穿著白袍一看就是長老會的人。有一個胡子最長，看上去精明無比的老頭走在最前麵。

    楚翹知道這是長老會的三朝元老，奇長老。

    她剛想著這等無聊之事也能鬧到學堂來，夫子就顫抖著手指指向被包圍的那個女人。

    夫子是個年輕白淨的書生，教她的這幾年裏，他一直都是個冷靜的人，就算是被楚翹捉弄了弄的很狼狽，還能淡定的抓住她讓她罰抄《弟子規》。

    “那.....那邊.....那個不是....您的母親？”

    楚翹順著他的手，看見了她已經許久不見的母親。

    她們已經整整兩個月沒見了。

    女侍們跟她說，母親很忙，忙著做大事。

    她聽話的沒有去打擾，隻是每天在睡覺的時候會想，為什麽她的母親會這麽忙。

    她的母親，

    一直都是一個高貴優雅，冷靜的女子。

    永遠都穿著極為美麗的苗家長裙，盤著整整齊齊的發髻，頭上戴著一串串漂亮的銀飾。

    即使不苟言笑，她也是楚翹見過的最美麗優雅的女人。

    這樣的一個女人，今天，在學堂前院，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裙，臉上血跡斑斑，蓬頭垢麵的被一群長老圍著，無助的坐在地上。

    楚翹幾乎沒有多想什麽，就立刻衝了出去。

    記憶中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楚翹一出去就覺得自己被一陣熱浪所包圍了。

    她的母親，就在那熾熱的地麵上，無助的坐著，像一個孩童般看著站在身邊的長老們。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恐懼，以至於讓她開始懷疑起這是不是自己的母親。

    她不敢遲疑，迅速跑到她母親的身邊，一把抱住她。

    她的身上有濃濃的血腥味以及一股說不出的氣味。

    楚翹緊緊抱住她，像一頭小狼一樣瞪著長老們。

    “小聖女，這裏不是你該出來的地方，乖，回去。”

    奇長老扶著長拐，語氣不善。

    “你們可真大膽！這是我的母親！你們的聖女大人！你們不認識了嗎？！”

    十歲的她對長老會的人毫不畏懼。

    “小聖女，今日你若乖乖進去，這事情就好解決。你若執意護著這妖女那我也便不客氣了。”

    此時奇長老的眼神有些陰冷，嘴邊掛著殘忍的笑。

    他身邊的長老們都沉默著，沒有一個人吱聲。

    “妖女？你這是在侮辱我娘！”

    楚翹瘦弱的手臂環在她的母親身上，卻發現她的母親身上幾乎已經沒有什麽肉了。一身的骨頭磕的她生疼。她的表情仍是恐懼的，看著楚翹時，眼神陌生的仿佛她是陌生人一般。

    “叫她妖女已經算輕的了，她做的事，就算是把她千刀萬剮也在所不辭。“

    說著奇長老從身後拿出一把劍來。

    那劍十分的鋒利，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小聖女，讓開吧！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氣。”

    奇長老舉起了劍，對準母女兩。

    楚翹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的母親的顫栗，那隻瘦弱的手伸到她的背後，企圖將她拉離自己身邊。

    楚翹不願意獨自離開，她重重地抱住她娘同樣瘦弱的身子，一步不離。

    這時候，一直都是恐懼的看著周圍的她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明起來，變得犀利了起來。看向楚翹時，柳眉微皺。

    她的娘回來了！這樣眼神除了她的娘就不會有誰了。

    “娘........”

    還沒等楚翹叫完，耳邊就傳來了一陣轟鳴聲。

    那是劍在空氣中震蕩產生的轟鳴聲。

    教她習武的花老頭說過，高手使劍時，劍會產生劍氣，就會出現轟鳴聲。

    她想轉頭，卻被她的母親生生按住，又將她的腦袋按在胸口。

    她閉上眼，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叮！”

    劍與劍的碰撞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她等來的不是死亡，而是.........

    臉上的紗布還是嚴嚴實實的包著，阿宇持著一把小一號的劍站在她和母親身前。

    他小小的身子站的筆直，手中的劍穩穩的送出，將奇長老的劍氣擋了回去。

    以至於他手上的劍，身上的衣服都被那劍氣劃出了一個個的口子。

    “你是誰。”

    奇長老很不悅的收回了手上的劍。

    今日竟被一個小孩子擋下了一劍，對於他來說這簡直就是莫大的恥辱。

    “伯母你沒事吧？”

    阿宇沒有理會奇長老的問題，直接蹲下詢問。

    她的母親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哇....你什麽時候學的.....“

    楚翹拉著母親站起來，看著阿宇手中的劍滿臉寫著佩服。

    阿宇將劍往身後藏了藏，“沒什麽。“

    “你們，不把我放在眼裏嗎？”

    奇長老冷冷地出聲，手中的長劍已經指向他們的鼻尖。

    “我不管小朋友你是誰，今日竟然卷進了這事情裏了，就別想著走了。妖女，今天你必須付出代價。”

    說著，他往前走了一步。

    “阿翹.....為娘不盡責，這麽多年了。沒做好你的母親。”

    她的母親，這個不善言辭，冷臉善心的女人，這輩子第一次對她說這種話。

    隻是後來，她才知道，這也是她的母親這輩子最後一次對她說話。

    她一個翻身，擋在了楚翹和阿宇身前。背對著奇長老散發著冷光的長劍。

    她把罪惡都擋在了身後。

    “阿翹，對不起。娘不能讓你去體會這些痛苦了，你是未來的聖女，這是逃也逃不過的，我能做的，隻是讓你未來能少吃點苦......阿翹，我很愛你.......”

    她瘦弱的指尖伸向楚翹的脖子，“阿翹.....好好活下去......”

    這是楚翹這一生，聽到的她母親的最後一句話。

    帶著幾許的辛酸和不舍。

    她的母親用身子緊緊的護住他們，那把長劍就這麽紮進了她瘦弱的身子上。

    鮮血，漫天的鮮血。

    楚翹吸了吸鼻子，卻沒有聞到任何血腥氣息。

    她的母親緩緩地，緩緩地，倒了下來。

    她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窟窿，在向外汩汩的留著鮮血。那雙跟她極其相似的眼就這麽睜著，看著天空。

    在她倒下來的那一刻，楚翹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一起掉了下來。

    可是很奇怪，她卻一點也沒有要流淚的感覺。

    她看著母親慢慢變得冰冷的屍體，眼睛卻幹澀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