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食肉(十七)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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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們陸續從房間裏出來,雖然大多黑著眼圈,氣色不佳,但身上到底沒有出現新添的傷痕。情況已經很明確了,昨夜除了齊斯和楊運東各自單獨住一間房,其餘人都和第一夜一樣兩兩一間。在看到斷了左手臂、半邊身子是血的楊運東後,周依琳又抹起了眼角,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像極了驚弓之鳥。楊運東抬起右手按著左臂的傷,環視一圈四名後出來的玩家,問:“你們昨晚有遇到什麽狀況嗎?”玩家們麵麵相覷。“沒有啊,都吃了神肉了,能有什麽狀況?”“我從昨晚一覺睡到現在。”每個人的神情都帶著適當的迷惑,看不出分毫欺騙的痕跡。楊運東歎了口氣,說:“昨天晚上,我和常胥都遇到了鬼怪。如果不是我積累了幾件保命的道具,恐怕活不到今天。”他頓了頓,繼續道:“大家公開一下旅遊手冊的內容吧,我懷疑我們各自獲得的線索有差異。”也許是楊運東的傷口太過猙獰,也許是他的語氣不容置疑,這會兒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皆回房去拿旅遊手冊。齊斯站在楊運東身邊,將旅遊手冊一一收齊。新收的旅遊手冊扉頁,四句詩龍飛鳳舞地寫道:【一人不踞屋,入祠勿獨處】【莫哀新死鬼,罪銷何哀哭】“一人”和“二人”,一字之差,卻完全導向不同的結果。如果不是齊斯及時利用錄音機破局,再有命運懷表打底,玩家陣營隻怕又要減員。張立財一拍巴掌,罵道:“這個‘二’上麵的一橫估計是後麵加上去的,哪個癟犢子這麽缺德?”楊運東眉頭緊擰,石頭一樣的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我原本以為我們可以團結一致……”後續的話他沒有說下去,趙峰皺著眉問:“你是懷疑我們中有人做了手腳?”答案十分明確,但在得到齊斯的授意前,他沒有為楊運東站台的好心;而齊斯,也不想太早將話說明白,擾亂計劃中為幾個人安排的結局。楊運東的目光掃過周依琳和朱玲,在朱玲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一些。朱玲察覺到了,苦笑著說:“很可能是詭異遊戲留下的假線索,想要挑撥離間。我前幾天還在論壇上看到過,說一些副本會故意給出幹擾信息……”張立財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小聲嘀咕道:“不能吧,白紙黑字的線索要是都能有假,這遊戲還能不能玩下去啊?”“飯做好了,快來吃吧!”討論被蘇婆的吆喝聲打斷。到早餐時間了。玩家們基本上都沒什麽胃口,每人吃了幾口饅頭便紛紛下桌。看著其他人離席,齊斯也沒了繼續用餐的想法。雖然他胃口不錯,但他並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表現得特立獨行。楊運東孤身一人站在門口,應該是在走神,隻剩一隻手臂的影子在朝陽下拉得細長,顯得搖搖欲墜。齊斯閑庭信步地走過去,不緊不慢道:“楊哥,我們合作吧。”楊運東堪堪回神,皺著眉回頭,見是齊斯,疲憊的目光中帶上幾分探究。齊斯迎著那鷹隼一般的審視目光,毫不避讓,反而彎了彎唇角:“你應該也看到了,還剩三天,我們隻剩下六人了,有些人大概率已經在籌備害死其他玩家,以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製了。”“你作為實質上的領導者,必然首當其衝。投機者為了造成他們所期待的混亂,定然會先想辦法處理掉主持局麵的你。當然,還有摸不清底細的我。”“這一次,我和你僥幸逃脫;下一次,我們估計就沒這麽幸運了。”用同樣的境遇引發共鳴,營造孤立無援的語境;一部分公認的事實,加上適當的誇大,很容易讓人信服。楊運東沉默兩秒,反問:“我和伱合作,然後呢?先將其他玩家排除在外,你再和趙峰一起控製住我?”齊斯毫無被拆穿的尷尬,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粲然展顏:“不愧是楊哥,看來你也不是對陰謀一竅不通嘛。”“但那又如何呢?和我合作,提前結束副本,至少有四個人可以活下來。生存永遠是第一位的,用什麽手段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楊運東沉聲道:“我看不透你,但我感覺得到,你沒有任何對公序良俗的敬畏,也沒有生而為人的底線和自知。你這樣的人活下來,對其他玩家來說十分危險。”齊斯沒有反駁,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楊哥,問你個問題,如果大洋對岸的鷹郡有一個得了絕症的年輕人,需要你的全套器官去救治,你會願意嗎?”楊運東陡然抬眼,定定地注視齊斯的眼睛,似乎是在判斷言語的目的,因為傷口帶來的疼痛而布滿血絲的眼瞳看不出具體情緒。齊斯不閃不避,臉上笑容依舊:“如果你的答案是不願意,那你有什麽立場要求我為了所謂的底線而放棄生存?如果你的答案是願意,你為什麽不為了我立刻去死?”“還是說,你是一個無聊的功利主義者,要用屬地、年齡、學識、健康程度等因素衡量每個人的價值,再決定要不要犧牲?或者,你和我是一樣的人,都習慣於憑喜好決定救不救或者殺不殺人?”在進行針對性的思維訓練之前,很少有人能做到將紊亂如麻的事一樁樁分列開來,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預設謬誤、訴諸人身、假兩難推理等邏輯陷阱在大多數人麵前屢試不爽。一個個問題問下來,楊運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顯然被繞進了齊斯精心編織的悖論中。齊斯掰著手指,用算賬的語氣說:“當然,我相信你已經先入為主地將我放在了敵對的位置,我說的這些事實你大概率不願意相信。那我可以就事論事,給你提供幾個可行的選擇。”“第一,你秉持為民除害的原則殺了我,然後死於群體判決的程序正義。趙峰身為我的盟友,勢必會被除之而後快。”“第二,你去和朱玲一換一,結果也差不多,我保證會將她的結盟團體斬草除根。剩下三個人,運氣好的話都活下來;運氣不好的話,我活下來。”“第三,你帶走最無辜的張立財。剩下來的剛好是四個人,兩個結盟團體,達成納什均衡,我們一起活下來。”齊斯歪了歪頭,用認真分析的態度說出不辨真假的結論:“根據功利主義原則,第三個選項經濟效益最佳——你說對不對啊?”楊運東好像終於回過味來,冷冷道:“損人利己的屠殺流玩家死不足惜。”“屠殺流”是個籠統的概念,這類玩家有一定的反社會傾向,秉持絕對的零和思維,比起合作共贏,更願意殺死其他玩家以獲得更多利益。齊斯心知所謂的名號不過是人為的定義,殺一人為罪,殺千萬人為神。他微笑著,眉眼彎彎:“但生命可貴,不是麽?你又不是神,有什麽資格審判行為選擇的對錯善惡?”楊運東說:“你該死。”齊斯好像沒聽到一般,拉長了音,一字一頓地問:“所以,你的選擇是?”……不多時,玩家們在宅院外集中。信任危機已經出現,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對此表示沉默。依舊由楊運東領頭,六名玩家沿著地圖指示的方向,往祠堂走去。淺淺的腳印銘刻在村內的泥路上,點綴著點點印漆般的鮮血。太陽還未完全升過屋頂,白茫茫的天空下,泥路上塵土飛揚。兩旁的民房破敗不堪,越往前走,便越是衰敗老舊。雜草淹沒頹圮的泥牆,泥中散落著細碎的磚瓦。玩家們繞過槐樹的掩映,在一座房屋前停住腳步。到祠堂了。蘇氏村的祠堂修得高大漂亮,屋簷下掛著兩個紅彤彤的大燈籠,色彩鮮亮,和破敗的村子格格不入。門柱和窗欞雕刻精致,分明連油漆都是嶄新的,遠遠望去卻給人一種陰冷森然的感覺。朱玲皺著眉道:“這祠堂的風水很怪,門前種槐樹,招陰魂;門向東西開,冤魂不散,倒像是在鎮壓什麽。”張立財被說得一哆嗦:“大妹子,你別嚇唬我,風水什麽的我也不懂……”兩人扯淡之際,齊斯已經走到楊運東身邊,用鐵絲打開門環上的鎖。他抬手去拉祠堂朱紅色的大門,本以為會費一番力氣,沒想到隻是一扯門環,那門便自己打開了。就像是,被風吹開的一樣。齊斯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開玩笑道:“想不到他們這麽熱情,急著邀請我們進去呢。”楊運東的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呈現泥土般的灰敗,身形也微微有些搖晃,但到底沒流露出太過明顯的疲態。他淡淡地掃了齊斯一眼,轉過頭目視前方,抬腳跨過門檻。齊斯抿了唇角,緊隨其後。祠堂內部給人一種強烈的不適感,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從各個角度注視來者,毫不避諱,令人渾身難受。祠堂的香案後供奉著密密麻麻的牌位,一排排堆疊而上,粗一眼看過去大概有幾十上百之數。沒有看到神像,也沒有任何與神有關的跡象,玩家們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齊斯想到昨夜自己獲得的那份線索,基本有了判斷,卻並不打算公開信息。他看到,香案前放著一個木桶,正是蘇婆昨天拎著的那個。桶裏的肉隻剩下一些碎渣了,木桶的邊緣處布滿淩亂的齒痕,看起來是人的牙印。牙印的大小和角度各不相同,幾乎可以想象,一群饑餓的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猛撲上去,像野獸一樣從各個角度撕咬桶中的肉,不管不顧,甚至不小心咬到木頭。“啪嗒。”有什麽東西滴落在地上,凝成粘稠的一灘。張立財緊跟在齊斯後頭,聞聲抬頭。在看清頭頂的玩意兒後,他倒吸一口涼氣,嗓子眼發出“嗬嗬”的抽氣聲。隻見天花板上整齊排列著大小不一的人臉,皺巴巴的皮膚好像一碰就會化作樹皮脫落,嘴角卻都掛著和樂的笑容,在此情此景下顯得詭異萬分。齊斯抬眼瞅了一下,便移開視線,眼不見心不煩。他的目光在擺放得滿滿當當的牌位間流連。這些牌位都是“蘇”字打頭,生年不一,但卒年一致,無一例外都是村民最開始發生異變的那一年。村史上的記載和眼前的實物一一對應,齊斯心有所感,後退幾步站到門邊,衝同樣站在門邊的周依琳露出一個無辜無害的微笑。周依琳眼觀鼻鼻觀心,小心翼翼地往旁邊靠了靠,給他挪出個走動比較方便的位置。對於某些事,兩人心照不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