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食肉(十)謀殺
字數:3681 加入書籤
楊運東自然也注意到了天花板上直勾勾盯著眾人的人臉。他擰緊眉頭,從香案上拿了三支香,頭也不回道:“我們都吃過神肉、沾上罪業了,先趕緊拜一拜,再找線索。”沒人有異議,紋身女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誰也不知道異變何時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朱玲也取了三支香,卻不上前,而是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楊運東看。楊運東若無所覺,自顧自在香案前跪下,用右手握著那三根細長的香,躬身拜了三下。被血液浸透的軍大衣往下滴著血,不一會兒就在香案前留下一圈不規則的輪廓。齊斯注意到,幾道黑色的煙霧從牌位後嫋嫋升起,和天花板上的人臉勾連成一團。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那些人臉在笑,就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正中其下懷。楊運東完成了祭拜,緩緩起身,搖搖晃晃地像是隨時會摔倒,卻終究借著腋下的樸刀支撐住了身子。在他完全站直的那一刻,“啪”的一聲在寂靜中響起,他手中有兩根香同時憑空折斷,落在地上。人忌諱三長兩短,香忌諱兩短一長。趙峰最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快走!”根本不需要他提醒,早在變數發生時,齊斯便後退一步撤出祠堂。同樣退出祠堂的還有周依琳,這姑娘看著柔柔弱弱,反應卻比齊斯還快。其餘人也意識到了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祠堂的門在兩人身後“咣”地一聲關上,將餘下四人關在門內。蒼白的天空下古舊的祠堂怪物似的盤踞,門外的原野寂寥空闊,舉目望不見人煙。一陣凜冽的風平地而起,吹動齊斯和周依琳的衣衫,寒涼從領口灌入,發出簌簌的聲響。周依琳又開始嗚嗚地哭起來:“他……他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怕……”“死不了。”齊斯冷不丁地開口道,“現在隻有我們兩個,談談你擅自改了我的線索的事兒吧。”周依琳止了哭聲,期期艾艾地囁嚅:“對不起,是朱姐逼我這麽做的……我一直想提醒你的……”齊斯沒有看她,而是靜靜凝望著關得嚴絲合縫的祠堂大門,那黑沉的色澤厚重肅穆,卻讓他沒來由地想到了鮮血的凝屙。他淡淡道:“周依琳,據我所知,朱玲想且隻想除掉楊運東,這樣她就能憑借些許攢下的威望拉攏張立財,形成人數絕對優勢。而在此之外再對其他人下手,多餘且容易留下破綻,很不明智。”“你自作主張,修改我的線索拉我下水,通過侵害我的利益打破旁觀者效應;又提前給我提示,傳達合作的意圖,引我和她敵對。我猜,你是想除掉她,對麽?”齊斯的講述很平靜,好像目擊了事件的全部過程。周依琳怯怯的臉色沉澱下來,變作一種近乎於冷漠的鎮定。她在一秒間改了哭腔,歪了歪頭,笑著說:“被你看出來了啊,那麽,你的選擇是?”……祠堂內,張立財很快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哀嚎著撲到緊閉的大門上,使勁向外推弄。門被他推得嘎吱作響,卻始終不曾被推開,甚至連一絲縫隙都沒有,就像有一股力量從外麵將門堵上一樣。趙峰作勢踹了一腳門,下了結論:“門給關嚴實了,開不了。”朱玲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冷靜,分析道:“應該是觸發死亡點了,我們當中必須至少死一個人,不然無解。”楊運東側了側頭,幽深的眼睛掃視過朱玲,卻終究什麽話都沒說。在他腦海底部,齊斯的話語如潮水般反芻。‘楊哥,求生和逐利才是最符合生物本能的自然法則,在詭異遊戲的全新規則之下,用於維護現實裏集體利益的公序良俗將不再適用。可惜的是,仍有無數馴服的綿羊被這套謊言所惑,因為懦弱或從眾,自願讓渡利益,被人盤剝……’‘循規蹈矩者在繳糧後餓死,投機自利者守著糧倉作威作福,用階級、立場、思想等憑空設置的標準將群體劃割得支離破碎,鼓動一群人施加針對另一群人的暴政。這很可笑,不是麽?但這就是人類所謂公序良俗的本質。’一聲聲詰問在記憶中盤旋回蕩,背後的惡意刻骨森然,讓人如墜冰窖。楊運東閉了閉眼,過去四十餘年的經曆如河水般在腦海中流過,一寸寸地變淡變虛,又在某一個節點後化作濃鬱如墨的血液凝屙。他看到了一場大火,看到了一張張痛苦的臉,看到了無數殘破的屍首……‘楊哥,看得出來伱到現在也無法接受這一套規則,真理和經驗產生矛盾,使得你的內心痛苦萬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讓自己繼續痛苦下去呢?與其道德綁架別人,不如自己去殉那套落後守舊的道德,我沒準還能高看你幾分……’楊運東想到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想不出來,他抬眼,目光微凝。天花板上的人臉化作陣陣黑煙,圍著被困的四人打轉,攢聚著的煙氣中似有無數雙眼睛,痛苦的、貪婪的、憤恨的、悲哀的,像魚鱗般層層疊疊。一聲聲音調不一的嚎叫匯聚成同樣的內容,如怨如訴:“肉……肉……給我們肉……”趙峰首當其衝,被人臉在手臂上刮蹭了好幾下。他罵了句髒話,拿起刀片從自己胳膊上剜下一塊肉,丟進黑煙中。咀嚼聲響了一陣停下,人臉的嚎叫始終不絕,就像是貪得無厭的乞丐,死纏爛打想要得到更多。趙峰的臉色難看起來,耳邊適時響起齊斯的話語:‘每個人身上的肉是有限的,最佳方案是選出一個犧牲品……’‘隻要處理掉實力最強的幾個,再形成人數絕對優勢,我們就能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死……’一絲狠厲在眼中閃過,趙峰有意放輕了步伐,一步步無聲地繞到楊運東身後。隻要殺了這個自以為是的領導者,他和齊斯兩人構成的聯盟就能角逐領導地位……趙峰左右看了看,張立財還蹲在門前想辦法,沒有注意他這邊;朱玲則看向他的方向,給以他心照不宣的目光。而楊運東,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規則已刷新】【3、祠堂的鬼怪總是處於饑餓之中,來祭拜前最好準備充足的肉食,總共是一個成年人的肉量,可多不可少。】齊斯看見係統界麵上刷新出新的文字,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身旁的周依琳則立刻蹲下,抱住膝蓋,哭哭啼啼地抖成了篩子。幾秒後,祠堂的門被從裏麵推開,渾身是血的趙峰打頭走了出來,接著是朱玲。張立財則癱坐在一具骷髏旁,一副被嚇傻了的樣子。齊斯看到,那具骷髏除了頭部完好,能借此看出死者是楊運東外,從身子到四肢都被啃得幹幹淨淨,不留下一絲肉沫。祠堂內發生了什麽顯而易見,楊運東死於趙峰之手,成了填飽鬼怪肚子的肉食。和預料中的結果出入不大,齊斯不免感到興趣缺缺。早在客車上,玩家們完成自我介紹後,他就看到了楊運東的結局。零和博弈中,這種在威望和實力方麵強出旁人太多的角色勢必會被聯合排除出去。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讓他死在什麽時候,死在哪兒,以求讓利益最大化。齊斯所做的,無非是用言語將他推到眾矢之的,使得趙峰被勾起齟齬,朱玲心生忌憚。這樣一來,隻要逮到機會,便會有人痛下殺手,而旁人則默許彼此對這場謀殺袖手旁觀。“但你本來可以不用死的啊。”齊斯垂眼注視地上的骷髏,笑著歎息。事情本有轉圜的餘地,隻要楊運東答應和他合作,他就可以提前控製住周依琳和張立財,然後在此刻將他們的命填進去。可惜楊運東選了第四條路,自己去死,讓兩個兩人同盟達成分庭抗禮之勢,從而使張立財成為關鍵因素,擁有活下去的希望。——但他沒想到的是,所有路徑都在齊斯的規劃之中,通往同一個終點。齊斯微微彎腰,像是想到了什麽新穎的笑話,嘴角幾乎咧到耳根。他抬手捂住臉,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對著虛空中的存在自言自語:“人都是要死的啊,我可從來沒說過,我的立場在玩家之中呢。”太陽已經升高到樹梢,斜斜地穿過祠堂的門縫,將蒼白的光影投到地麵。有幾束光落在骷髏身上,沒有暖意,冷得像冰。似是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楊運東不再做無謂的掙紮,而是支撐著身子吃力地試圖翻過身來。齊斯笑夠了,垂下手走了過去,低頭打量著地上瀕死的男人。他心情不錯,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兒,比了個口型,無聲地問回光返照的屍體是否想再看一眼太陽。一秒間便從頭顱的眼中讀到了肯定的意味。他好心地彎下腰,不再管顧肮髒的血汙,輕輕將眼前的殘破屍體翻了個麵。楊運東此刻仰麵躺著,瞪大了眼睛看天。他同樣沒有聲音,沒說遺言,恰似死在村長家的名叫“艾倫”的白人青年。齊斯蹲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楊運東的搏動平靜下來,完全化作一具真正的屍體,終究放棄了補刀的打算。長久的寂靜後,朱玲揩著眼角的淚,說:“死亡點過去了,我們先進祠堂拜一拜,再搜查一下有沒有重要線索……不要浪費楊哥的犧牲。”沒有人提出異議。玩家們沉默著返回祠堂,依次從香案上拿起香跪拜,像信徒一樣虔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