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食肉(十一)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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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峰撕下自己的衣角,將手臂上的傷口包好。
也許是副本機製的作用,在他包紮完成的那一刻,原本尖銳的痛感迅速減弱,隻到摔跤時擦破皮的程度。
這勉強算得上是個好消息,離副本結束還有四天,若要一直和割肉的疼痛相伴,想想都讓人絕望。
趙峰再度去往庭院的牆角,將自己身上新鮮出爐的肉交給正在啃自己手指的阿喜。
阿喜接過肉塞進自己的口袋,露出鯊魚般細密的牙齒,“嘻嘻”地笑了。
麵容可怖的男孩歪著頭,用稚嫩的嗓音脆生生地說:“謝謝哥哥,我給哥哥講個故事吧。”
趙峰眼睛一亮,難掩喜色。
難怪這個該死的鬼孩子殺不死,原來是提供線索的NPC。
前置提示說,真相蘊含在村民的言語中,隻要說出真相就可以抵禦村民的傷害。
也就是說,言語類線索在關鍵時刻,是保命符之類的存在。
用身上一塊肉換一張保命符,不算賺,也不算虧。
齊斯無聲無息地站在一旁,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
嗯,用趙峰的一塊肉換一條線索,不僅不虧,還大賺。
阿喜清了清嗓子,用念兒歌的語調念誦起來: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小孩子的肉嫩骨頭脆,奶奶饞得流口水】
【夜裏弟弟聽到嘎嘣聲,問奶奶吃的是什麽,奶奶說是幹胡豆】
【第二天姐姐不見了,弟弟找啊找啊找,牆角堆著碎骨頭】
念完後,他“咯咯”地笑著,蹦蹦跳跳地跑開,留下趙峰在原地發愣。
趙峰左右看了看,看到齊斯抱著錄音機站在一旁,神情莫測,下意識開口問道:“常哥,這故事和我們這個副本有什麽關係?”
“不知道。”齊斯輕輕搖頭,“不過我猜測,阿喜也許曾經有個姐姐死在饑荒中,被蘇婆吃掉了也說不定。”
阿喜講的故事很普通,乍聽不過是和“吃”相關的恐怖故事的延伸。
齊斯聽過另一個版本,叫作“白衣婆”。
說有種叫做“白衣婆”的鬼怪,會裝成外婆的樣子,和孫子孫女一起睡,偷偷把小孩子吃掉。
齊斯對這個故事並沒有太多恐怖的感觸,如今回憶起來,印象最深的反而是給他講這個故事的堂姐。
那個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最喜歡用紅豔豔的指甲戳他的眼睛,惡狠狠地罵他:“喪門星,討債鬼,怎麽還沒被白衣婆拖走?”
惡劣且愚蠢的少女一麵對外界的惡意卑躬屈膝,一麵對寄人籬下的堂弟發泄怨憤,在被同學欺淩後聽信民間禁忌怪聞,穿著紅色連衣裙上吊自盡……多麽粗糙又老土的一出悲喜劇啊。
早已褪色的記憶鮮明了一瞬,齊斯隨手按下手中錄音機的開關,唇角的笑意多了幾分溫柔的意味。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
混雜著電磁雜音的兒歌聲在空中回蕩,可能是由於錄製的失真,聲音少了孩童的清脆,顯得低沉沙啞,聽起來陰惻惻的,讓人脊背發涼。
趙峰抽了抽眼角,問:“常哥,這錄音機哪來的?幹什麽用的?”
齊斯如實回答:“從客車上順下來的,不知道有沒有用,不拿白不拿。”
趙峰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齊斯身上會有那麽多道具了。
該說不愧是昔拉的人嗎?簡直是“雁過拔毛”啊……
庭院中央,玩家們已經拿好了家夥,聚集在一起。
除了楊運東背了把樸刀,朱玲的腰間別了把匕首外,其他玩家身上再看不到太明顯的武器。
不知是沒有,還是藏在了暗處。
齊斯淡淡道:“我們也過去吧,等會兒去一趟村長家,如果能解決神肉的問題,就再好不過了。”
趙峰點點頭,站到齊斯旁邊。
他心底對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青年頗有好感,不止是因為對方是昔拉公會的成員,且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他是武力型玩家,平日裏最討厭思考謎題。規則怪談類副本卻由不得他不動腦筋,他隻覺得煩躁。
這時候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告訴他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他隻需要一絲不苟地執行就能獲得不錯的結果,簡直不要太舒服。
而且,這人還和他有相似的三觀,會站在他的立場考慮問題……當真是相見恨晚的知己。
現實裏那幾個同夥要是有“常胥”的一半好,他還至於將他們一一滅口嗎?
齊斯噙著笑,將趙峰的信任看在眼中。
他這人啊,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讓所有人都覺得如沐春風。
……
柴房邊,蘇婆不知從哪裏拎來個木桶,用杆子挑上,作勢要出門去。
木桶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上頭的蓋子虛掩著,讓人沒來由想揭開來一睹內裏的物什。
朱玲上前一步,問:“蘇婆,您這是要去哪裏?”
蘇婆也不隱瞞:“老婆子我啊,要去祠堂拜一拜,死了人去祠堂拜一拜,好消災。”
原來你也知道死了人啊?
朱玲輕咳兩聲,試探著說:“您招待我們辛苦了,沒什麽講究的話,我來幫您吧。”
蘇婆變了臉色,連連搖頭:“別了,昨天剛打碎我一個餐盤,我可不敢再讓你們幫忙了!”
餐盤?這又是什麽情況?
朱玲眼角微抽,唇邊賠笑:“我會小心的,您不讓我幹的我絕不幹,就想和您一起過去,幫您拎點東西。”
蘇婆的聲音更加冰冷:“不行,我們的祠堂不進外人。”
玩家們相視一眼,從各自的眼中看到了考量。
地圖上明確寫了“祠堂”這麽個需要探索的地點,蘇婆明麵上卻不許玩家前去。
看來這祠堂非去不可,不過得避著NPC就是了。
蘇婆走後,楊運東吐了口濁氣,道:“我們先去村長家,把神肉的事解決了,再去村史館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個副本的背景故事。祠堂最後去,省得和蘇婆撞上。”
他環視眾人:“大家都沒意見吧?”
規則第二條要求玩家“自行規劃旅遊路線”,楊運東正是在走這個步驟。
玩家們也都知曉這一點,紛紛表示讚同。
“沒意見!”
“都聽楊哥的!”
毫無疑問,現在的楊運東已然成為這個九人團隊的主心骨。
昨晚帶著艾倫這麽個新人出去逛了一宿,還能活著回來,足以證明其能力;再加上他遇到什麽事都身先士卒,眾人樂得讓他領隊,探路趟雷。
趙峰站在楊運東旁邊,適時開口:“對了,我剛剛把那小鬼的事解決了,‘有靈魂的肉’是指從活人身上割下來的新鮮的肉,他隻要活人的肉,你就說這事兒該怎麽辦吧?”
“活人的肉?”楊運東擰緊眉頭,目光落在趙峰的左手臂上。
層層纏繞的白色布條上洇出鮮紅的色澤,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像宰殺人牲的古老祭祀儀式的前兆。
千頭萬緒擰結成紊亂的一團,很煩,楊運東摸了摸口袋,沒摸到煙。
趙峰見他沉默不語,冷笑一聲:“你和那小子是不是也需要肉?是打算割自己的還是割別人的?”
玩家們互相以目示意,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考量。
虛妄的安全預期被打破,大多數人都下意識地順著“割別人的肉”這條路徑推演下去。
畢竟,割自己的肉造成的傷勢會導致行動能力下降,而行動力下降在詭異遊戲中往往意味著死亡。
推己及人,再由人推己,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本就脆弱無比。
齊斯狀似隨意道:“這才第一天,加上楊哥在內,就有三個人接到了給鬼怪找肉的任務。還有四天,不知道還需要多少肉……”
他垂下眼,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遲疑:“如果每個人都割自己的肉,到時候所有人行動力下降,肯定得不償失。我們都要倚仗楊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在這種地方消耗狀態。最佳方案恐怕是……”
他沒有說下去。
在這裏的玩家到底在法治社會中浸淫了幾十年,約定俗成的普世價值觀深入骨髓,一時不會完全泯滅。
他們的觀念蜷縮在道德劃定的舒適區中,難以窺見盲區的陰影裏那些不被提倡、但切實可行的選擇。
而隻需要一個契機,他們便會獲得一個新的思維角度,一種全新的看待問題的方式。
玩家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齊斯口中的最佳方案。
挑幾個人作為犧牲品,其他人保持最佳狀態破局,無疑是最經濟的選擇。
可是,誰會願意犧牲呢?
楊運東深深地看了齊斯一眼,疲憊的眼睛緩緩掃過其他玩家:“總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做人得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年成饑,年成荒,無米無麵度災殃】
【祠堂外,槐樹旁,支起大鍋煮肉嚐】
阿喜雀躍的聲音在庭院一角響起,又念起了第一天念過的那首兒歌。
玩家們不約而同地看過去,隻見瘦骨嶙峋的男孩抓著一塊血淋淋的肉,圍著庭院中的枯井轉圈。
他一邊繞著枯井跑跳,一邊手舞足蹈,血珠灑落,衣衫獵獵,稀薄的晨光為他整個人蒙上一層釉色,好像太古蠻荒時期部落巫覡的舞蹈。
“是蠟祭舞。”朱玲說,“古時為了感謝農業豐收,人們會在年末舉行蠟祭,也祈求來年風調雨順,衣食無憂。”
眾人看到,阿喜將手中的肉投入枯井,燦燦的金光從井中蒸騰而起,包裹了他。
他的臉色變得紅潤,多了幾分人味,就連枯槁的身軀也豐盈起來。
他歡快地笑著,拍起了手,轉身跑出庭院。
周依琳看著他的背影,喃喃地問:“那口井昨天不還是封死的嗎?怎麽忽然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