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食肉(十二)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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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家們在井邊圍成一圈,抻長了脖子朝下看。
    寫著“井中有神”四字的井蓋已經消失了,他們隻能看到井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有那麽幾個刹那,似有狹長一線的金光閃過,像繃緊的鎖鏈,又像金色的長蛇。
    張立財一拍巴掌:“哎呦我去,井下看上去有大家夥啊,我們該不會還得下去一趟吧?”
    趙峰眯起眼來:“你還真別說,有一些古墓的關竅就會做成井口這樣,我現實裏見過不少……”
    “倆大男人嘰嘰歪歪的,要下就下!”紋身女斜了他倆一眼,嘟囔,“老娘反正不怕,真想知道下麵是啥,就一起下去唄。”
    “我還是算了。”張立財打了個哈哈,“就我這身材,八成下到一半就得卡住,到時候你們誰也下不去、上不來。”
    齊斯站在外圍,看著一名玩家幹瘦的背影,忽然有點想推一把試試看。
    阿喜把趙峰的肉塊扔進井裏,肉眼可見獲得了好處;那要是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推進井裏呢?
    齊斯掀起眼皮,看到周依琳眼角的餘光似有似無地瞥向他,艾倫人高馬大地站在對麵,隻要一抬眼就能將他的動作一覽無餘。
    他遺憾地將手插進口袋,輕聲推測:“這口井會不會是這個副本的出口?我看論壇裏有很多副本,出口都是井和地窖。”
    “也許吧。”站在他前麵的幹瘦男人應和道,“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我是真不想再在這裏留下去了。”
    各種猜測都有其道理和例證,沒有更確切的線索,也沒人敢下井,玩家們終究聊不出個所以然。
    楊運東淡淡道:“我們先去村長家,把神肉的事兒給解決了,再考慮別的。任務是存活五天,我們先保證能活著,再考慮別的。”
    玩家們都沒有異議,說到底,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提前破解世界觀、結束副本都是虛的。
    與其為了虛無縹緲的線索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不如少想些有的沒的,嚴格遵守副本要求和規則,走較為穩妥的NE路線通關。
    “我可不可以不去?”周依琳忽然怯生生地開口,“我可以留在這裏,趁蘇婆不在搜查一下主屋……”
    “大妹子,你不去的話從哪兒整神肉?”張立財忍不住勸說,“我們其他人就算應下了,到時候萬一遇到點啥事,也不一定顧得上你那份。”
    周依琳抬起手胡亂地抹著眼睛,聲音帶上了哭腔:“我真的不敢出去……你們不用管我,就讓我留在這裏好嗎?我會努力搜查線索的!”
    脫離大部隊大概率會因為孤立無援而早死,但也有很小的概率,就是大部隊在探索過程中遇難,留守者幸存下來,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製通關。
    趙峰煩躁地揉了揉頭發,唾了口唾沫在地上:“他媽的成天就知道哭,誰慣著你?愛去不去,死一邊去!”
    周依琳被他這一吼嚇了一跳,咬住嘴唇不敢再說話了。
    朱玲擋在她和趙峰中間,笑道:“新人害怕也正常,誰都是這麽過來的,依琳已經很不錯了。”
    楊運東看著眼圈泛紅的周依琳,歎了口氣:“不想去就留下吧,不要亂走,遇到搞不清楚的情況不要輕舉妄動。”
    他不再搭理哭哭啼啼的女孩,正了正背上的樸刀,推門而出。
    齊斯適時提出異議:“楊哥,還是讓依琳跟我們一起行動吧。所有人共進退,有保底死亡人數機製在,遠比兵分兩路要安全。”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道:“而且萬一出了什麽事,顧得上顧不上的,容易產生不必要的懷疑,平白讓隊伍生出嫌隙。”
    他套用了《玫瑰莊園》中沈明和葉子的台詞,設身處地的態度格外打動人心。
    詭異遊戲中,玩家無法獲得全局的信息,自然也無法做到百分之百信任彼此。
    把周依琳一個人留在蘇婆家,難保不會有人擔心她背後動手腳,惹出一係列麻煩。
    楊運東停住腳步,轉頭深深地看了齊斯一眼:“你說的有一定道理,大家還是一起去村長家吧,神肉是自己需要的,總得自己去取。”
    朱玲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紋身女卻直接一把抓住周依琳的手臂,將她拽出了門。
    她箍著周依琳,嘴上嚷嚷:“小妹妹,有什麽好怕的?等會兒姐罩著你!”
    這下誰都沒理由再說什麽了,周依琳眼淚汪汪,被紋身女像提小雞一樣抓著,一行九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宅院外不知何時起了霧,遠處的景象盡數淹沒在滾滾的濃霧中,猶如被一層白色的紗簾繁複地蓋住。
    村西的道路茫然浩淼,繚繞的雲煙如有實質地連亙成牆,堵塞西行的道路。村東的路相比之下幹淨許多,至少望得見遠處。
    跟隨大部隊去東麵的村長家,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一陣風來,身後的院門“咣”的一聲關上,如同來時一樣緊閉。脫落的對聯隨風亂舞,發出“畢畢剝剝”的紙頁甩動的聲響。
    霧氣被風吹動,在空中盤旋蜷曲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像是白衣的鬼怪圍著誤入鬼域的生人跳狂歡饗宴前的舞。
    “大家都跟緊點,別走散了。遇到危險不要慌,跑到我這邊,我來解決。”楊運東一手橫著樸刀,一手舉著地圖,走在前頭領路。
    玩家們不敢怠慢,接連跟在他身後。
    村中的道路曲折蜿蜒,沒有鋪石磚的地麵塵土飛揚,許是多日未曾下雨的緣故,道旁的野草幹枯發白,毫無生機。
    兩側歪歪斜斜的房屋頹圮破敗,淩亂地擠挨成一簇簇的聚落,像是胡亂堆疊的垃圾。
    黑洞洞的窗戶鑲嵌在門牆上,發黃的牆麵成片地脫落,老皮一般淤積在發黑的地麵,於陰暗中滋養食腐的菌群。
    玩家的隊伍原本還稀稀拉拉,三兩人一簇地分成好幾個團體。才走了沒一會兒,便都不自覺地聚攏到一起。
    人數雖然不少,乍看烏泱泱一片,卻驅散不了分毫恐懼。浩大的村莊,活人好像隻有玩家九人而已。
    又走了一段路,繞過一個水塘,便是地圖上標示的村長家的位置。
    村長的住宅比蘇婆的要大上一圈,但同樣破舊,外牆上的塗料剝落了大半,露出暗淡的磚石牆體。
    屋頂上的瓦片破碎不堪,也許是被腳步聲驚動,忽然淅淅瀝瀝地往下滑落,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
    犬牙差互的屋簷下,色澤斑駁的大門緊鎖著,方位略微偏移,剛好錯開晨間的陽光。
    朱玲皺著眉,在宅門左右各踏了幾步,道:“坐南朝北,近水背陰,這宅子的風水極差,哪怕是最不學無術的風水師,也不會這麽定址。”
    趙峰冷笑:“這可未必是陽宅,若是陰宅,風水可好得很。給死人住的,得背光。”
    艾倫在旁邊聽兩人談話,將頭伸過去:“東方的風水學!酷!我一直想研究!”
    齊斯不懂風水,平日裏在朋友那兒瞄過幾眼,也不是很感興趣。
    他走到大門邊,看了眼上麵掛著的鎖——是最普通的那種機械鎖,雖然鏽蝕已經爬上了鎖眼,但依舊能開。
    於是,他直接把正準備踹門的楊運東往旁邊推了推,從手環中抽出鐵絲,伸進鎖眼撥弄了兩下。
    鐵鎖“哢噠”一聲開了,落在地上,連帶著一旁楊運東的眼神都幽邃了幾分。
    齊斯後退一步,將楊運東讓到身前:“楊哥,您先請。”
    楊運東略一頷首,推門而入。
    其餘幾個玩家落後幾步跟了上去,見打頭陣的楊運東沒遇到什麽危險,才敢探頭探腦地跨過門檻。
    這處宅院好像許久未有人住了,頭頂用來遮陽的巨大黑色幕布鬆鬆垮垮,不知何時會不堪重負,如蠶蛻般落下。
    奇怪的是,這塊老化幕布的遮光效果倒是不錯,投下的巨大陰翳將整座院子籠罩起來,霜白的雜草沿著地縫肆意生長,上麵掛著怪異的露珠,密密麻麻的像眼睛一樣。
    兩側的矮房早已坍塌,滿地碎磚零落,腳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隻剩正對著門牆的主屋尚還完好,窗戶被紙糊了起來,從外麵看不見裏麵的情況。
    楊運東將樸刀握在手中,一步步向主屋走去。
    齊斯將刀片夾在兩指之間,緊隨其後。
    空氣中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腥臭,風聲攜來詭異的音調,像是在吹一根破損的竹笛,聲嘶力竭地發出尖利的滑音。
    齊斯忽然聽到了自己“砰砰”直響的心跳聲,莫名其妙地發覺自己正感到恐懼。
    憑空產生的久違情緒被硬生生的、不容拒絕地塞到心底,就像是叢林中的野獸遇到天敵,每個細胞都在戰栗,刻入基因的惶恐觸動本能,叫囂著“快跑”和“逃離”……
    但那恐懼不屬於他,他甚至不知道緣由和過程,便產生了相應的生理反應。
    視線右上角,紅黑相間的身份牌瘋狂閃爍,觸手和灰霧如同潮汐般滾滾翻湧,點綴其間的猩紅眼睛如花開花落般暝閉。
    他聽到有人在說話,無數道聲音匯聚成一股,說著同樣的話語——
    “我們吃了祂吧。”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