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食肉(二十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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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斯舉著三炷香拜完三下,看到自己手掌上縈繞的黑煙似乎淡化了些許。
    但僅僅隻有一瞬,被稀釋的黑煙便恢複了濃鬱,就像往墨池裏滴入一滴清水,於事無補,徒勞無功。
    齊斯側目看了眼門外冰冷的陽光,趁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別處,順手撈了塊牌位,頭也不回地走出祠堂。
    這昔拉的人咋啥都順啊?是藝高人膽大,不怕出事嗎?
    趙峰看在眼中,心底生出敬意,雖對齊斯的行為不敢苟同,但還是默默跟了上去。
    他已然從殺死楊運東的興奮中冷靜下來,想通其中的彎彎繞繞,隻覺得後怕。
    他也受了傷,戰鬥力下降,和楊運東是類似的情況。再遇到一次死亡點,朱玲很可能會鼓動周依琳和張立財犧牲掉他。
    他必須自救,也就是盡快和齊斯綁定,好讓其他玩家投鼠忌器。
    齊斯衝趙峰溫和地笑了笑,命令道:“趙峰,拎上木桶,我們回蘇婆家吧。”
    趙峰如蒙大赦,連忙拎起祠堂正中央蘇婆留在那兒的木桶,跟在齊斯身後。
    他知道,齊斯這是當著所有人的麵肯定了他們的合作關係,原先他最擔心的被利用完就扔的情況不會發生了。
    齊斯看著趙峰感激的眼神,沒有多說幾句的打算。
    ——比起旁人的言論,人類更喜歡相信自己推測出來的邏輯,哪怕那與真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玩家隻剩下五人了,公認的領導者死亡後,團隊分崩離析,再沒有必要追求同進同退。
    齊斯帶著趙峰走出一段路,見前後無人,平靜地陳述:“趙峰,就在剛剛,我和周依琳達成了合作。她會殺死朱玲,我們則需要控製住張立財。
    “你殺死了楊運東,這點做得很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昔拉的行為準則是不留下一個活口……”
    ……
    另一邊,隨著祠堂裏的氣溫越來越低,陰森恐怖的氣氛在空氣中如絲如縷地浸染。
    周依琳適時抱住朱玲的手臂,小聲地哀求:“朱姐,我好怕,我們快走吧,我看再搜查也搜不出什麽東西……”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看向地上的骷髏和樸刀:“我們要不要帶楊哥走啊?”
    朱玲抽動著眼角,搖了搖頭:“算了吧,讓楊哥安息吧,有他的刀鎮在這兒,那些鬼怪也不敢把他的屍體怎麽樣……”
    後續的話她自己也不是很確信,聲音弱了下去。不過想到自己沒有貪墨死者的遺物,她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雖然不得已卷入這場零和博弈,甚至做局促成了楊運東的死,但她自認為自己不是什麽壞人,本意也不想害人……等回到現實中,她會記得給楊運東燒幾炷香的。
    周依琳好像完全沒意識到朱玲的糾結,很信服似的不停點頭:“嗯嗯,朱姐,我們快點回去吧!”
    ……這姑娘這麽膽小,在詭異遊戲中怕是活不久。
    朱玲在心中歎息,探索祠堂的意願沒來由地消解了幾分。
    她拍了拍還癱坐在地上懷疑人生的張立財的肩膀,道了句“先走”,便挽著周依琳的手,快步走出祠堂,向蘇婆家的方向走去。
    張立財孤身一人,愣愣地坐在祠堂裏,又過了一刻鍾,才如夢初醒,左右觀望。
    見沒有人,他快速拾起落在楊運東屍骨旁的樸刀。
    【名稱:鏽蝕的樸刀】
    【類型:道具】
    【效果:震懾鬼怪】
    【備注:這是一把殺過不少人的刀,它的上一任主人卻將它用於守護,哪怕是在將死之際,也沒有將刀鋒朝向同類。“所以他死了。”某位邪神對此感到惋惜但並不抱歉。】
    張立財一目十行地掃視過刷新出來的提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楊哥,安息吧,我會銘記你的犧牲,幫你把遺物帶出副本的。”
    他將樸刀背在後背上,站起身跨出祠堂,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去。
    慘白的太陽遙遙墜在西邊邈遠的地平線上,幾乎被茫茫的白霧吞沒,流溢的邊緣如同被沾了水的紙巾擦拭而過,寸寸稀釋、淡化、彌散。
    村西的地界隨著白日的沉沒緩緩解封,雲氣如野馬般奔湧而去,在村東的道路上織起迷霧,灰白色的煙塵冉冉升騰。
    所有人都回到蘇婆家時,已經是傍晚了。餐桌支了起來,上麵擺滿了飯菜,散發著濃鬱的菜香。
    蘇婆和阿喜坐在餐桌邊,一邊玩抬妞妞的遊戲,一邊等待玩家的到來。
    齊斯噙著笑,對眾人道:“我打算以祠堂中的線索為要挾,向蘇婆詢問一些信息。為了避免引發不必要的懷疑,大家一起過去吧。”
    確保信息公開透明是假,讓所有人平攤風險則是真。玩家們卻都沒有異議,自覺跟在齊斯身後。
    該了解的總得去了解的,有人願意出頭再好不過,旁聽談話總不會太過危險。
    齊斯走向蘇婆,將懷裏的牌位丟到地上,如願看到祖孫二人的表情在一秒間由迷惑變為驚恐。
    他拖了把椅子放在蘇婆麵前,從容地坐下,聲音不疾不徐:“蘇婆,在我看來,蘇氏村的災難咎由自取,貪婪的村民死有餘辜,活該受到神明的詛咒,異變成醜陋的怪物。
    “但我想不明白,你明明死在村民們分食神明之前,和所有罪孽無關,為何還要固執地困守在這個吃人的村莊?
    “同樣作為受害者,你為何偏偏不假辭色,盲目地屈從於這套荒誕無稽的規則?”
    蘇婆冷冷道:“村裏必須有人坐鎮,祠堂離了我的看守,它們都會跑出來,不僅會殺了你們,還會為禍整個縣城!”
    趙峰守在齊斯旁邊,盡心盡責地杵著。
    察覺蘇婆語氣不善,他一把揪住阿喜的領子:“老太婆,態度好一點,不然小心我把你孫子扔祠堂,看那些鬼會不會啃了他!”
    齊斯淡淡地掃了趙峰一眼,再度看向蘇婆:“我從來不是個好人,全縣的人是死是活和我無關,我也不認為和你們有什麽關係。
    “我不過是一個好奇的過路人。你若是能告訴我所有真相,我或許能想辦法解決你們村的問題;再不濟,也不會繼續禍害祠堂,讓情況變得更糟。”
    他停頓片刻,露出一個稱得上溫柔的笑容:“隻是,倘若無法知曉真相,我會難受得想拉著所有人一起死。除非你殺了我,不然我早晚撕了祠堂裏那張符紙。”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完全不像是漫無邊際的威脅,聽到此言的人和鬼都毫不懷疑齊斯會說到做到。
    畢竟,規則怪談類副本中,鬼怪無法越過規則的限製殺人,而規則並沒有禁止玩家撕毀符紙……
    提著阿喜的脖子當背景板的趙峰不由咋舌:該說不愧是昔拉的人嗎?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有點精神病在身上……
    蘇婆不敢賭齊斯的三觀,但同樣不甘心輕易將信息說出。
    她正遲疑著,就聽麵前的青年往言語上加了最後一塊砝碼:“也許我可以提示得更明確一點,祂許諾了你什麽?”
    指向模糊的提問,說到底是一種誘導聽眾順著暗示進行聯想的話術,讓對方以為問話者知道的信息很多,再透露一些也無傷大雅。
    對心理學有所了解的人自然很清楚該如何應對這樣的誘導,但很可惜,蘇婆顯然不知道心理學是何物。
    在聽到齊斯的話語後,這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歎了口氣,像泄氣的皮球般癱靠在椅子上,娓娓道來。
    ……
    死去後,蘇婆和阿喜的鬼魂一直在村中飄忽。
    他們目擊蘇氏村度過災荒,利用神肉致富,並如同被詛咒了一般成片地異變。
    累累罪行在眼前上演,憤怒、悲傷、恚懣的情緒此起彼伏,在漫長的年歲裏消散又翻湧。
    直到有一天,一個黑衣道人來到蘇氏村。
    他穿著不合時宜的長袍,留著長發,麵容和談吐不同凡俗,一雙金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他當眾施了幾個神乎其技的小法術,很快便取得了村民們的信任。
    在道人的指點下,村民們改建了祠堂,將原有的供奉職能化作鎮壓,並將死於異變的村民的牌位擺放進去,終於得到一夕安寢。
    但在對神屍的處置上,道人卻犯了難。
    他告訴村民:“你們招惹的是天地間最殘忍恐怖的邪神,祂對所有生靈都存有如出一轍的惡意,最喜歡做的便是誘導人類犯下罪行,並觀賞他們因原罪而苦苦掙紮。
    “事已至此,你們能做的隻有贖罪,乞求祂的原諒。”
    村民們連忙追問要如何贖罪。
    道人答:“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安放祂的屍體,再收集足夠多的人類血肉,通過蠟祭的儀式補全祂的肉身。”
    村民問:“我們已經變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也很久沒有旅客來我們村了,我們又能去哪裏找人類的血肉呢?”
    道人望向村口的方向,用宣判的語調說:“三天後,會有十一名旅客到來。”
    村民們摩拳擦掌,道人卻留下數條規則加以製約,包括“不能在規則之外殺人取肉”“取肉要得到旅客的同意或默許”等苛刻規定。
    但沒有人敢提出異議,被異變的痛苦和受詛的恐懼折磨多年,隻要有一線生機,他們都會誠惶誠恐地抓住。
    道人不多言語,打發走了村民,又隻身去往蘇婆的宅院,在井邊駐足。
    他一揮袖便拎出了蘇婆和阿喜的魂魄,兩道淡如水墨的歪斜影子緩慢凝實,在他身遭環繞。
    這個行止詭異的外來者注視著一大一小兩隻鬼怪,唇角終於有了笑容。
    他說:“你們隻需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事畢之後,我將予你等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