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食肉(二十二)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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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內,張立財很快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哀嚎著撲到緊閉的大門上,使勁向外推弄。
門被他推得嘎吱作響,卻連一絲縫隙都沒露出,就像有一股力量從外麵將門堵上一樣。
他哭喪著臉,小聲逼叨:“完蛋了,這門給關嚴實了,開不了啊……”
【規則已刷新】
【3、祠堂的鬼怪總是處於饑餓之中,來祭拜前最好準備充足的肉食,總共是一個成年人的肉量,可多不可少。】
兩行係統提示彈了出來,所有玩家都能看到並聽到。
好像是為了印證這條規則,四麵八方的人臉不約而同地張大嘴巴,用不同的腔調齊聲呼喊:
“選一個人……把肉給我們……”
“一個人……隻要一個人……”
陰惻惻的聲音摩挲著脊背攀入腦髓,讓人不寒而栗。
趙峰一手握住十字架,一手捏住刀片,不忘移動視線審視身邊幾人。
死亡的人選之於他已然確定。九州和昔拉一向不對付,他要殺了楊運東,作為給昔拉公會的投名狀。
但得罪九州並不明智,他最好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動手……
朱玲抽出腰間的匕首,適時苦笑:“係統提示已經很明確了,我們觸發了關鍵劇情點,必須死一個人,不然無解。
“大家商量一下吧,是投票,還是怎麽樣?死一個總比全軍覆沒要好……”
她的目光落在楊運東身上,好像在等待後者的首肯。
究竟是犧牲一個人、成全大多數,還是所有人一起對抗突如其來的危機?
若是前者,又該犧牲誰?
楊運東反手將樸刀橫在身前,幽幽望著天花板上的人臉,不發一言。
齊斯的話語在腦海底部回蕩,隔著時空發出一聲聲詰問:
‘楊哥,求生和逐利才是最符合生物本能的法則,自然規律下,正義和道德如何評判?舉目望去,所有人都在吃人,有人被端上餐桌,有人舉起刀叉,誰又能置身事外?’
血腥的選擇被詭異遊戲赤裸裸地擺在眼前,楊運東卻心知沒有人應該被犧牲。
——哪怕情勢逼著人去吃人,他也不願意成為吃人的那個。
“肉……肉……給我們肉……”
頭頂的虛空中,醜陋的人臉化作陣陣黑煙,圍著被困的四人打轉,攢聚著的煙氣中似有無數雙眼睛,痛苦的、貪婪的、憤恨的、悲哀的,像魚鱗般層層疊疊。
趙峰和楊運東一人拿十字架,一人執樸刀,剛好防守住兩個方位。
朱玲從懷裏摸出一把破破爛爛的黃符,在地上撒了一圈,構成一道聊勝於無的防線。
張立財體型最大,被人臉在手臂上刮蹭了好幾下,聲音打起了顫:“大家快想想辦法啊,不會真得死一個人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死啊……”
他恐懼地嚷嚷著,非但沒往三人的防護圈中擠,反而一溜煙竄到了牆角。
他知道自己實力最弱,任何一個人都能一刀宰了他,打破眼下的困局……
“投票吧。”朱玲越過楊運東,拍板道,“還有三天時間,要想讓盡可能多的人活下去,我們必須避免無謂的損耗。我希望,我們能以和平的方式度過這個死亡點。”
張立財聽出了朱玲的潛台詞,“避免無謂的損耗”的表述,分明是在鼓動玩家們將已經受傷的人票選出去。
他看了看楊運東,又看了看趙峰,一步步挪到朱玲身後,舉起右手:“有道理,我們和平投票,別……別讓那些鬼怪坐收漁翁之利!”
濃鬱的黑煙彌漫向祠堂的每一個角落,皺巴巴的人臉爭先恐後地舔舐玩家們的手臂。
趙峰將十字架舉在胸前,迸射的白光在黑煙的衝擊下越來越黯淡,肉眼可見撐不了多久。
他不著痕跡地貼近楊運東,聽到張立財的動靜,回頭接觸到朱玲炯炯的目光,很快想通了關鍵。
齊斯很早的時候就對他說過,隻要處理掉實力最強的幾個,再形成人數絕對優勢,就能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死。
懷有這個想法的不止一人,而齊斯話裏話外放在對立麵上的隻有一個名字——
楊運東。
“快……快給我們肉……”
人臉們越圍越近,發出陣陣討食的嚎叫,就像是貪得無厭的乞丐,死纏爛打誤入的行人,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楊運東緊握樸刀,在身前一揮而過,擊散黑煙中的人臉,用力過度的手背青筋突顯。
朱玲環視眾人,淡淡道:“九州公會說過,通往勝利途中的犧牲是必要的。
“我們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願意發誓,一定會銘記死者,等通關最終副本後,要求詭異遊戲讓所有犧牲者複生。
“各位都是顧全大局的人,定不會在危難關頭貪生怕死。時間不多了,等會兒我們一起指向要投出去的那個人,無論結果是什麽,我都希望大家以平常心看待。”
地上散落的黃符恰到好處地構成邊線,將楊運東分割在外,好似上天代替玩家做出了決定。
楊運東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耳邊又一次響起齊斯冷漠的絮語:
‘循規蹈矩者在繳糧後餓死,投機自利者守著糧倉作威作福,用階級、立場、思想等人為設置的標準將群體劃割得支離破碎,鼓動一群人施加針對另一群人的暴政——這就是人類所謂公序良俗的本質。’
‘楊哥,看得出來你到現在也無法接受這一套規則,真理和經驗產生矛盾,使得你的內心痛苦萬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讓自己繼續痛苦下去呢?與其道德綁架別人,不如自己去殉那套落後守舊的道德……’
趙峰已然站到楊運東身後,隻要一抬手,兩指間夾著的刀片就能劃破後者的脖頸。
而楊運東,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
【規則已刷新】
【3、祠堂的鬼怪總是處於饑餓之中,來祭拜前最好準備充足的肉食,總共是一個成年人的肉量,可多不可少。】
齊斯看見係統界麵上刷新出新的文字,唇角綻開粲然的笑容。
身旁的周依琳立刻蹲下,抱住膝蓋,哭哭啼啼地抖成了篩子。
齊斯側頭看了她一眼:“總是裝出一副懦弱膽小的樣子,這是你的某種惡趣味麽?”
周依琳吸了吸鼻子,點頭:“嗯,這很有趣。”
“……”
一分鍾後,祠堂的門被從裏麵推開,趙峰和朱玲並排走了出來。
張立財則癱坐在一具骷髏旁,一副被嚇傻了的樣子。
骷髏骨架偏高大,從身子到四肢都被啃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肉沫;黑沉的樸刀由骷髏手握著,靜靜橫亙在脖頸上。
祠堂內發生了什麽顯而易見,楊運東死了,成了填飽鬼怪肚子的肉食。
零和博弈中,這種在威望和實力方麵強出旁人、卻又不占絕對優勢的角色,勢必會被聯合排除出局。
齊斯所做的,無非是用言語將他推到眾矢之的,使他進退維穀、孤立無援。
這樣一來,趙峰痛下殺手時,旁人將默許彼此對這場謀殺袖手旁觀,甚至推波助瀾。
“現在你知道了吧,好人不長命。”
齊斯垂眼注視地上的骷髏,歎了口氣。
事情本有轉圜的餘地,在意識到周依琳有問題後,他想過要和楊運東合作。
而隻要楊運東答應和他合作,他就可以提前控製住周依琳和朱玲,在此刻將她們中任意一個的命填進去。
哪怕錯過了這個村也沒關係,在祠堂中,楊運東完全可以隨手殺死一個人,代替自己充當這次死亡點的犧牲品。
可惜楊運東選擇了第三條路,自己去死,讓剩下的兩個兩人同盟達成分庭抗禮之勢。
不僅如此,從出來的三個玩家的狀況看,這人死前甚至都沒有掙紮一下,找朱玲之流一換一——大概率是出於某種犧牲情結默許自己被人殺死的。
“明明擁有打破規則的力量,卻被無形的枷鎖禁錮,乃至於輕率地放棄自己的生命……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家夥嗎?有意思。”
齊斯用手指敲了敲下巴,屬實有點想把楊運東的腦子切開來看看構造,然而……祠堂裏的鬼怪忠實地踐行了光盤行動。
他蹲在屍體旁,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的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不過是什麽讓你覺得,我這樣的人渣會向你全盤托出?
“我忽然想起來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了,周依琳和朱玲大概率有仇……”
視線右上角的身份牌翻滾著灰霧,紅眼的邪祟伸展著黑色的觸手,緩緩咧開八顆牙齒的微笑,悲憫又戲謔。
“自以為是地自我犧牲,反倒推動局勢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讓更多人一並陷入死亡漩渦——很有幽默感的笑話,不是麽?”
太陽已經降落到地平線上,斜斜地穿過祠堂的門縫,將蒼白的光影投向地麵。有幾束光灑落在骷髏身上,毫無暖意,冷得像冰。
新死的屍體仰麵躺著,白森森的眼眶空洞地望著天空,好像妄圖趁一息尚存之際最後再看一眼日光。
長久的寂靜後,朱玲揩著眼角的淚,不無哀傷地說:“死亡點過去了,我們先進祠堂拜一拜,把罪業贖盡……不要浪費楊哥的犧牲。”
沒有人提出異議。
玩家們沉默著返回祠堂,依次從香案上拿起香跪拜,像信徒一樣虔誠。